这个场面,就连祝玉寒都惊呆了。
大量媒体记者扛着摄像机从草丛中钻出来,如洪涌般自四面八方涌来,将那个可怜无助的女人牢牢围在中间。
“罗女士,请问绑匪再次要求另换时间对么?”
“罗女士,请问您现在对于您爱女罗紫衣的生死状况有个大胆猜测么。”
罗慧紧紧抱着棉衣,上面似乎还有女儿的味道。
她双膝跪地,对着记者毫无尊严地磕头,请求他们不要再跟了,请求他们放过自己,绑匪会在暗中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这样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报警了,对于女儿罗紫衣来说,这才是莫大的威胁。
祝玉寒冲傅怀禹使个眼色,悄悄绕过那些记者,蹲行进入厂房,同傅怀禹仔细搜查厂房每一处可能藏身的角落。
无果。
原来绑匪根本就没来。
他只是在试探罗慧是不是真的没有将这次赎金交付通知警察。
现在好了。
答案已然知晓。
太阳再次升起,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消失而改变轨迹。
冬日的阳光都带着一丝冷意,穿透皮肉直抵骨子里,无论穿多厚都是徒劳。
有建筑工人报警称,在工地废井内发现一具焦尸。
当罗慧被叫去辨认尸体时,尽管她在心中一遍遍催眠自己那不是她的女儿,但是,无法不承认的,在未被完全烧毁的尸体上穿的校服,就是女儿就读的国际学校的校服。
以及那块未被烧掉的钢制胸牌,上面还贴着女儿最喜欢的立体贴纸,依稀能辨认。
太像了,无论是体型还是身高,以及脑后未被大火点着的因营养不良呈现棕黄色的头发。
祝玉寒在一边看着,不停地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头。
尔后,他愤怒地向墙上砸去,鲜血顺着擦痕丝丝漫出。
他蹲在地上,捂着脸,像个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太痛苦了,被罪犯玩弄于股掌间;
太痛苦了,罗慧满怀希望带去的那件棉衣;
太痛苦了,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被人折磨数十天后抛井焚尸。
那个可怜的女孩儿,双手被人以一个相互交叠的动作置于胸前。
像是祷告。
在死前一刻,她将最后的希望交给上帝。
教堂里传来钝重而低沉的钟声,似吟唱:
“天主使太阳上升,光照恶人,也光照善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之人。”
罗慧已然失声,没有哭泣,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守着女儿的尸体。
“请问您在见到女儿的尸体为何不感到伤心,是否因外界传言所称工作原因长期与女儿分隔两地,交流少,感情浅。”媒体还在穷追不舍,似乎今天不把这个女人的心挖出来不会善罢甘休。
祝玉寒缓缓起身,眼眶通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他走进记者群中,接过其中一名记者的话筒。
“请问作为刑侦科第一分队的总队长,未能及时侦查绑匪动向以进行抓捕造成罗女士痛失爱女一事,您有什么想说的么?”
那个记者满脸真诚。
而伪善的面孔后,却是比歹徒绑匪还可怕的一张脸。
他嘲笑着,将当事人的痛苦当做自己赚钱的工具。
毫无愧疚的吃着人血馒头。
祝玉寒转动着话筒,似乎是在酝酿说辞。
然后,他高高举起话筒,对准那个看似满脸真诚的记者狠狠砸下。
人群传来惊呼。
警察打人,为法犯法,今天的头条双爆猛料。
“你。”祝玉寒抬手指着那个捂头痛苦翻滚在地的记者。
“你。”然后是询问罗慧是否不爱自己女儿的记者。
“还有你们。”祝玉寒深吸一口,面向那群记者,以及媒体如狼似虎的镜头。
“你们,都是杀人犯。”
“我们警察无能,我们不作为,但一直在争取时间,尽可能将女孩营救出来,你们呢?你们就只会他妈叽叽歪歪,大肆张扬,生怕绑匪不知道,看着别人痛苦很开心对不对?”祝玉寒冷笑。
“今天,女孩的死,和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你们都是帮凶,知道么?”说着,他伸手推开那个还固执着将话筒戳到他嘴边的无良记者。
储荣正在检查尸体,突感气氛不对,一扭头,就看见祝玉寒已经同底下的记者厮打在一起,忙跑过去拦。
“有什么问题自己瞎编去,你们不是最会颠倒黑白了么?”储荣护住祝玉寒,将他往警车上推。
祝玉寒坐在警车上,吸了吸鼻子。
此时外界的一切喧嚣化为宁静,只有教堂的钟声,以及那个双手交叠放于胸前的女孩在临死前惊恐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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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为警察,殴打记者,你是疯了吧!”公安局陈局长指着祝玉寒那张青紫交叠的脸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祝玉寒没说话,只是来回摩挲着手中的警员证。
傅怀禹优雅地坐在一边,手中还拿着嫌疑人的档案来回翻看。
“现在那帮狗屎记者都嚷嚷着要开除你编制,你说怎么办吧。”
“那就开吧。”祝玉寒站起身绕过局长:“一个编制,比人命都重要是吧。”
“你也知道他们那张臭嘴,你跟他们较什么劲,逼急了他们什么东西写不出来,你说招惹他们干嘛!”
祝玉寒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满满一杯热水,握着杯壁,温暖着已经僵硬无知觉的手。
局长叹口气:“罢了罢了,我尽量替你把事往下压,你以后可注意点,别再让我费神。”
祝玉寒还是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局长走过去拍拍祝玉寒的肩膀:“我知道这事是委屈你了,一条人命,要谁谁不窝火,可就算你不是警察,一个普通民众聚众斗殴都涉及民事案件,更何况你是警察,最不应该知法犯法。”
祝玉寒将警员证放在桌子上:“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也行,给你个最轻处罚,停职查看,当是给自己放个大假,这个案子由专案组来跟,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局长负手站在一边,又是一声长叹。
习惯性踏进储荣的研究所,几个法医助手正在忙着整理资料,见到祝玉寒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均是一愣,之后马上喊了储荣过来。
储荣看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忍俊不禁,找出药膏替他擦药:
“你说你,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事?”
“你轻点,疼。”祝玉寒倒吸一口冷气,忙把脸躲开。
“你们局长怎么说。”
“放大假,案子由专案组来跟。”
储荣发笑:“那岂不是又被你的老相好抢了风头。”
“都说了别喊他老相好,我不爱听。”祝玉寒推开储荣为他擦药的手:“我过来找你,是问问尸检情况。”
储荣摇摇头:“你还是别问了,不然我怕你再一时控制不住跑去把人家报社砸了。”
“说。”祝玉寒的面色冷了几分。
储荣耸耸肩,走进工作室将厚厚一沓尸检报告拿出来:
“最差的结果,罗紫衣生前遭遇数次性侵,检测出她体内还有残存的羊淫草、桂心等中药成分,通俗来说,就是□□,以及多种致幻剂,并且真正导致她死亡的原因是殴打致内出血。”
祝玉寒只觉浑身发冷,身体不停颤抖,他做了数次深呼吸,然后将头埋进臂弯中,蜷缩在沙发里,隐约能听到似有似无的啜泣声。
“并且我又解剖了那具无头女尸,在体内发现了同样药物成分,以及,还在她体内发现了一张证件,因为由塑料膜包裹,保存尚好。”
说着,他将那个置物袋递过去。
祝玉寒抬头,不着痕迹地擦了把眼睛,伸手接过置物袋。
“整形医院助理医师?”祝玉寒看着那张证件。
储荣点头:“这个女人很聪明,将证件塞进……阴。道,这样便能帮助警察缩小侦查范围,加快破案,我本想一会儿送到专案组那边,结果你先来了。”
祝玉寒拿起笔将证件上的信息抄写下来,接着起身:“我去一趟那家整形医院。”
储荣追上来:“不是让你休息么,这么急着邀功?”
脚步顿住,祝玉寒冲储荣扬了扬那张抄有信息的纸:
“不是为了邀功,罗紫衣惨死,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不想让她死不瞑目。”
储荣边叹气边摇头:“去吧,有事电联我。”
走出研究所,正午的阳光温暖透明,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仿佛在一瞬间,祝玉寒得到了救赎。
他打了车直奔那家整形医院。
原来所谓的整形医院不过是一家无证小诊所,藏匿在老旧居民区中。
祝玉寒上楼,敲敲门,无人回应。
再敲,依然无人回应。
对面的居民打开门,满脸不耐烦:“别敲了!烦不烦!这家医院前不久发生医闹关门大吉了。”
医闹?
祝玉寒掏了半天,才想起来警员证已经被他留在刑侦队了。
“我是警察。”他空着手对那户居民道。
“神经病!”那大婶大力甩上门。
祝玉寒摊摊手,转身望着那扇红棕色的大门若有所思。
他凑近门缝,里面飘出轻微的臭味。
祝玉寒心道不好,以侧身撞门,撞了半天,大门丝毫不动。
他匆匆下楼从楼下修车行借了根铜丝,对准锁眼捅进去,仔细听着锁眼内细微的响动。
捅了五六分钟,终于听到锁芯“咔哒”一声。
祝玉寒忙推门进去。
一股腐臭扑鼻而来。
入眼便是一副行书题字:
“医者仁心”
房间不过七八十平,大理石地面光滑干净。
祝玉寒推开卧室门,里面摆了两张床,床单洁白铺平,还有一些整容仪器。
他转身离开探查另一个房间,依然干净整洁。
腐臭愈来愈浓,呛鼻辣眼。
祝玉寒走向卫生间,捂住口鼻,推开门。
腐败的气息熏的他下意识倒退两步,定睛望去,两具尸体已长满尸斑,一具中年女尸泡在浴缸血水中,另一具男尸坐在马桶上,腐臭就是自此而来。
祝玉寒打开灯,走过去仔细观察那两具尸体。
不妙,实在不妙。
这两具尸体均是中弹而亡,眉心各一个约11mm左右的弹孔,血迹已凝固。
看来,这几个绑匪还私购枪支。
从弹孔痕迹来看,绑匪用的是M1911美式□□。
且观察他们小指,女性的小指被切掉,男性的还在。
原来对面大婶说的“医闹”就是因为当时发生的凶杀案。
祝玉寒虚掩诊所大门,又去敲对面大婶的家门。
大婶满脸铁青地过来开门:“要死啊你。”
“大婶,我真的是警察,有点事向您咨询一下。”祝玉寒一脸尬笑。
“什么哦。”
“请问您还记得是具体哪一天发生的医闹么?”
大婶仔细想了想,不耐烦地摆手:“天天忙着做饭接小孩放学,就记得是前几天的晚上,再其他的,谁有心思关注那么多哦,真记不得了。”说罢,大门甩上。
祝玉寒被撞的一个踉跄,忙稳住身形,四下张望一番,最终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两年没有拨过的号码。
电话那头,傅怀禹的声音依然充斥着冷傲:“什么事。”
“一点线索,按照我发给你的地址过来,尽快。”
“这事轮不到你来管吧。”
祝玉寒咬咬牙,低下头:“拜托,帮帮我。”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就在祝玉寒以为傅怀禹已把电话挂断之时,又听得那头传来轻不可闻的一声:
“好,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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