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签入孟生平的得胜影视公司之后,他便将我托付给他的老友张芳芳,我叫她“芳芳姐”。
芳芳姐从前是太丰娱乐的艺人总监,赫赫有名的金牌经纪人,她与太丰是和平分手,现任得胜的电影监制,以及我的经纪人。
虽则我们都是从太丰离开的人,但是称不得一声“好巧”,太丰集团本就占据香港这一方天地,你叫得出名字的歌星、影星几乎都是太丰旗下的艺人。正因这样,孟生平创立公司之初,已经瞄准内地。
在芳芳姐的安排下,我一年只接一部戏,她说一个演员要有神秘感,过度曝光自己就是变相贬值,越是少见的东西,才越有窥探的价值,越能给人带来新鲜感和惊喜,而我的形象非常适合走这样的路线。
孟老师也坦言,当初帮我‘脱离苦海’,还是因为他经纪人的一句感慨,“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她要是改行就可惜了。”
老天爷赏我的这一口饭,不是我有多么八面玲珑,是我身上有大银幕需要的味道,他说不上来,但他有一种直觉我在内地会吃得开,便想赌一把。倘若我做不成他的活招牌,就要做他的摇钱树,摇出的钱再拿去栽培他钟意的新人导演。
“你想让我去拍三/级片?”我错愕地问他。
“三/级片能挣多少钱?现在最挣钱的,是内地的IP剧,先雇个公司把你炒红,再叫你同时接三部戏,钱就到账了。”
“同时接三部戏,我没有累死,拍出来也会被观众骂死。”
“越多人骂你,你就越红,这是良性循环。”他接着叹一口气,“其实,你现今赚的,不如我的这个方案赚得多。”
听得我只想避开这个唯利是图的老男人。
不过,为时已晚,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已有三年,工作之外的时间,孟老师教我弹吉他、弹钢琴、作词作曲,他叫我不要闲着吃饱了就睡,要充实自己,但我有负所望,只学会了打麻将,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上一个除夕夜,我回了趟外公外婆家吃了顿团圆饭,又带上家里做的点心,回来陪孟老师过年,收到了他的利是(红包),我兴奋地拆开,里面只有十元,去年还有五十元呢!
堂堂一代天王偶像,给小辈包十元的利是,我怎好意思说给别人听?
他振振有词,“你懂什么,十元十元,十全十美,多美好的祝福。”
其实,去年年中的时候,我欠他的违约金已经结清了,然后我说想在上海租个房子,因为我喜欢上海的天气,和带着一点花露水香气的小资风情。
孟老师欣然同意,想得也很美,少了我,家里地板上就不会再有头发了。
我的第三部电影杀青,习惯性地乘机飞回香港,落地才记起我进组之前,刚刚搬到上海。一想,孟老师家里也有我的生活用品,我就回去住上几天再说。
当我绕过别墅外的女儿墙,隔着铁艺门,就瞧见里头十分热闹,有好多各司其职的人,还有拍摄的设备。原来是有个电视台节目来做孟老师的专访。
我和孟老师从来没有否认过,我们住在一起的事实,只是尽量不提。因为即使现代人的观念开放,我与他也差着一辈,他还很明确地表示自己是不婚族,但毕竟是两个公众人物,非亲非故住在一起,总归是授人口实,所以我有了点积蓄,就准备搬出去。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我,我也只得拎起行李箱走进去。
孟老师反应自然地介绍起我来,还开玩笑说,“三年前,我是她的老板。三年后,我是她的奴隶,每天追在她身后说,‘小姐,能否把你的房间收拾一下?’”
玩笑过后,他有些认真地说我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只要他把我看作女儿,我同样知恩图报。
在镜头前,我搭话,“亲兄弟明算账,我出场费很贵的。”
太阳落山,节目组收工,风卷残云般离去,孟老师的经纪人前去送他们,整间屋子忽然安静下来。孟老师一边将家私摆回原位,一边问我,“你晚上吃什么?”
我答随便,又说,“要不,我还是搬回来住吧?”
他惊奇地说,“你又被人甩了?”
“没有!”我坚决否认,并且强调,“我还没有要谈恋爱的打算,而且我和方柏安,是我甩他!”
他兴致不错地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我想,等孟老师老了,等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没有亦可,顺其自然,反正我的名字叫‘亦可’,等我们渐渐无人问津,就可以一直住在一起,大年初一拜黄大仙,初二看赛马。我会为他养老送终,永远做个善良的好孩子。
第四节:情谊
从业以来,帮助过我的人有很多,证明我的运气太好,所以我想感谢的人太多,先顺顺思路,挑一个离我最近的人说吧——我的助理,她姓童,一般情况下我叫她“童童”。
童童是从我出道起,就陪着我一步步走来的人,她是太丰娱乐公司帮我聘请的助理,老家在成都,上中学时举家搬至香港,来得比我早,粤语说的却没有我好,得知我是内地人,一阵欢天喜地,跟我交流都是普通话,经常蹦出一、两句方言来。我的语言天赋不俗,还没有如歌中所唱“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已熟练掌握了川/普(四川/普通话),而且对她自家腌制的泡菜念念不忘。
当我告诉她,我要离开太丰的时候,她毅然选择跟我走。
离开太丰后,我接拍了陈易导演的古装奇幻电影《满月》,这一部电影是内地公司投资的大片,主演都是一线演员,与他们相比,我只是个小新人,但我又是所有女性角色中,戏份最重的一个。究其原因嘛,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走后门,这一部电影的编剧老师,他是我的麻将牌友(其实是孟老师的好友)。我出演的这个人物,就是照着我的样子创作的。
当时,陈易导演心烦于找不到‘感觉对’的女演员,编剧老师就对他说,“我带你见见惠儿。”于是,他把陈导带到孟老师家里来见我……
电影点映的日期确定了,我特地买了两张票,邀请童童一起来看。电影中,惠儿最终是死了,拍完这场戏的时候,我领到了一封红包。听到童童拆纸巾擦眼泪的动静,我是困惑的,故事情节好像没有这么催泪。
不等影厅亮起灯来,我戴上帽子和口罩,撤离现场,坐车上路,才有机会跟童童谈谈心,她说,“小可,我觉得你脱胎换骨了。”
“真的吗?”我觉得她一脸‘我家小可真争气’的表情,有点傻气。
她“嗯”一声说,“我很高兴,像余高幸一样高兴。”
余高幸,偶像派(是他自称的)青年男演员,我的好友。
他出生在九大古都之一的山西大同,父母原本想给他起名叫高兴,却遭爷爷奶奶的嫌弃,便将‘兴’换成‘幸’,寓意是希望他未来每一天高高兴兴,美满幸福。
他和我一样,不是表演专业科班出身,面试过很多剧组,被一家经纪公司看上,但是只给他接一些草台班子的戏,他以为自己要演上好几年的小角色,才有出头之日。
然而,鸿运当头照,躲都躲不开,大好年华的他,把握住了一夜成名的大绝招——命。
有一部小成本的电影找上他,他没遇见过这么好的剧本,全情投入,让自己的灵魂短暂地燃烧起来,最后凭借这一部佳作,一跃成为金桔奖史上最年轻的最佳男主角。
一时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果敢地站到了行业内的众人眼前。
之后,陈易导演选中他出演电影《满月》。
余高幸是戏份最多的男性角色,我是戏份最重的女性角色,所以有不少的对手戏。初来乍到,我们两个人都很腼腆,面对着面吃盒饭吃多了,才解放天性,敞开心扉。
可是,这个盒饭通常是他眼巴巴地看着我吃,他的角色需要他瘦出仙风道骨之感,因此他格外痛苦地减肥,脑子里除了台词,只有唱着,“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魔音灌耳,才懂孟老师的珍贵。
他来来回回地唱这么两句歌词,我不胜其烦,终于做出一件使我们的友谊迅速升温的事情——我偷偷藏下了一份鸡腿饭。
那天晚上,他像一个烟民寻到大烟馆一样,摸到我的房间门外,一边鬼鬼祟祟地张望着,一边敲敲门,我警惕地开门放人进来。
他吃完一整盒的鸡腿饭,打个嗝,开始思考人生,“你说,当初我想养家糊口,才进这一行的,如今我好不容易赚了点钱,却连一口鸡腿都吃不上,我到底得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到底得到了什么,但我从他身上参悟出,人还是不能吃得太撑,容易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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