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正如一颗熟透的柑橘,从树上掉落到她的肩头这一刻,他们的保姆车开出了寂静的小径,驶入曼哈顿时髦的夜晚,豁然间,霓虹斑斓。
汤奕可转过些头,他早已没有造型的头发,碰到她的脸,还能闻到一点儿,不知道是定型发胶,还是洗发香波的味道,像是一种淡淡的植物清香,她辨认不出,究竟是什么植物,那么,便判定它是柑橘树的树叶吧。
车窗外投射进来的光影照在他的脸上,汤奕可低下些头,伸出手到离他脸庞只有几公分的地方,隔着空气,丈量他这一张脸。她的手很是纤细,却似可以刚刚好盖住他整张脸。
她收起玩心,刻意望向窗外,好显得自然一些,以免前排的童童忽然转过头来撞见了。
周嘉树肯定是睡着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肩上,但她不觉得沉,因为从这辆保姆车里下去之后,或者离开纽约之后,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能够离他这么的近。
令人沉迷的时刻,总是短暂的,经过百老汇剧院的时候,汤奕可回了神,轻轻摇醒他,“我们要到了……”
周嘉树意识逐渐苏醒,深深吸着气,居然干脆地翻身把她抱住,两只手攀上她另一边肩头,用了点力握住她的胳膊,她来不及反应,身体和心绪都动弹不得了。他的脸紧紧埋进她的肩颈中,鼻息重重地,将她脖子上的一片皮肤都烘热了。
其实不用他解释,她也能明白这是他的习惯性的动作,因为很巧的,她也是这样,从睡梦中被叫醒以后,都要伸个懒腰,再抱起被子闷一会儿。
不过,此刻他抱的不是被子,是个大活人,还是个异性,就不合适了。汤奕可捏捏他的脸,比想象中更软一点,他下意识扭开脸,而她对着他的耳朵,小小声说,“你是喝醉了吗?”今夜的墨西哥鸡尾酒,不像国内餐厅里的软饮料,度数还是挺高的,之前不知道周嘉树的酒量如何,眼下想来,应该阻止他喝掉那两杯鸡尾酒的。
周嘉树的耳朵被她的气息弄痒了,也似乎更清醒了,就松开了她,但是声音仍低到模糊不清,好像是说着“没”,然后仰起头,打开双臂伸得直直的。
这下,汤奕可感觉自己的两边肩膀都酸掉了,既无奈又一点儿埋怨地瞧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就笑了,“明天见到我不要尴尬。”他又不是酩酊大醉,等到酒彻底醒了,一定记得自己都做了什么。
周嘉树转头看着她,神情有些怔意,不到片刻,蓦然笑起来,“那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吗?”
还没有得到她的答复,周嘉树已经翻身抱住她。汤奕可身子被他压在座椅靠背中,心是愣住的。他的拥抱没有给她带来唐突的感觉,反而干净透了,使她深陷其中,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前排高高的座椅背,姑且没有人发现他们在做什么,于是,她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背上。
周嘉树从来都是那么懂得分寸,甚至有些克己复礼,这已是他最大限度的耍酒疯了。一想到这样,她……
她不应该换了衣服,如果她仍在角色的状态中,也许可以对他的拥抱无动于衷。
酒店玻璃窗里的金色雪花,从黑乎乎的车窗中划过,车子调个头就要接近它了。汤奕可推开他,恰好保姆车减速至停下,她避开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下车,紧跟童童走进酒店,没有回头。
电梯门徐徐关上,童童摘下AirPods收进盒中,“早点睡觉哦。”
汤奕可若有所思,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跌进沙发里呆坐一会儿,什么也没有想,完全放空着,因为一旦开始想些事情,脑子里都是周嘉树。她忽然笑了出来,才起来卸妆、洗澡,然后穿着全棉的T恤从浴室出来,坐到床上来,用iPad播放最新一期的《歌王》,她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点开微博。
汤奕可没有申请过小号,因为没有特别想要宣泄的情绪,她最经常发的微博类型,是一张记录琐事的照片,简简单单描述一下她在做什么,剩下的,也就是转发电影宣传,以及好友的电影宣传,偶尔穿插一条广告。她自认为将微博经营的十分朴素,平平无奇,可是今年年初,意外发现有一条热搜叫“把微博当朋友圈的明星”,内容是盘点认真玩微博的艺人,她居然榜上有名,热门第一条的自媒体博主提到她的时候,这么说着“汤奕可这个老干部的画风[笑哭][笑哭]”。
她知道‘老干部’是什么意思,所以更困惑了,她从头翻阅一遍自己的微博,很正常,也没有浓厚的修身养性的气息,除了不发自拍——从她发布第一条微博至今,一共发过三次自拍照,因为她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角度,导致她对自拍的热情不足。回头想想,可能正因为她的微博太正常,才需要找个合适的角度夸奖吧。
此刻,她点开微博,是要搜索‘周嘉树’这个名字的。汤奕可作为一个二十出头,没有与网络世界脱节的女孩子,当然知道‘超话’是什么,又该从哪里点进去。
她倒在床上,慢慢滑着手机屏幕,一张张关于周嘉树的、时光交错的照片,从她眼前游走,不知道该为哪一张驻足,她看到了,他穿着那一套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象牙白色的西装,还看到了,他的粉丝叫他‘鸽子王’,原因是他在某次接受采访中,答应要拍vlog,之后再无下文,出席代言活动,粉丝现场问起他这件事情,他又满口答应,然而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就这样,他屡次答应,屡次放鸽子,才有了这一段采访视频——
记者问他,“你知道粉丝叫你‘鸽子王’吗?”周嘉树笑着说,“我知道。”记者又问了,“你有什么想法吗?”他善用着小聪明回答说,“我也觉得,我很适合白色的衣服。”
最后,汤奕可点开的,好像是一张他为碳酸饮料拍摄的广告的截图,背景是一整片蓝色的天空,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风被定格在他额前的发梢,和扬起的衣领上。
她正盯着周嘉树的照片发怔,突然收到谭老师发来的微信消息:亲爱的,上个月我已经定好了跟彩彤跑时装周,所以实在不能跟你的妆,抱歉哦~
汤奕可翻身趴在床上,回复说:这次是我的日程安排得很突然,不关谭老师的事,你能把小黄留下真是太好了。
在往日,谭老师就很喜欢与小可聊天,小可算是成名之路走得很顺当的艺人,但是性格轻轻柔柔的,从来不对人颐指气使,所以谭老师说着:我跟小黄交代过的,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她说。还有,我发现一个大八卦,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汤奕可眉头一扬,这才是谭老师找她聊天的真正目的吧?
不过,明星的妆发师,还真是很容易听到八卦的职业。
谭老师说:彩彤有男朋友了,你猜是谁。
汤奕可冥思苦想一阵,正要打出“猜不到”,谭老师先一步发来一个名字:冯岩。
这个名字,汤奕可还是有点印象的,他好像是一个正剧出身的演员,现今仍然活跃在电视荧幕上,即使她不记得朱彩彤的具体年龄,也可以肯定冯岩比朱彩彤要大好多岁。
汤奕可心里想着,原来冯岩还没有结婚?哎呀,余高幸要失恋了。然而她回复谭老师的则是一句:很般配呀。
谭老师说:你要告诉别人也行,别说是我说的,反正这种事情他们想瞒也瞒不住,用不了几天就要公开的。
汤奕可微微一愣,问出一句:真的吗?
这样的事情,无论多么小心谨慎都瞒不住吗?
谭老师理解错了,迅速发来一条消息:当然是真的,我都听到冯岩发给她的语音了,叫人家宝贝什么的,啧啧啧,老房子着火……
翌日是个好天气,仍是从上午开始拍摄,镜头特写着汤奕可怀中一束白色的雏菊花,然后是她走上公寓的楼梯,来到一间房门前,掀开地毯,捡起钥匙,开门进屋。
周嘉树背着大提琴,走上同样的公寓楼梯,发现家门前的地毯被人掀起一半,他愣怔片刻,疾步上前推开虚掩的门,看见她立于窗前的背影。
窗外投进来的阳光,将她乌黑的头发晒得有些金黄,她穿着棕灰色的薄呢外套,一条深蓝色的修身牛仔裤,一双锈红色的短靴子。
她捧着琴谱转过身来,因为她背着光,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他知道,她有一张小小的白净的脸,五官生得秀气。
他讶异又惊喜地问着,“你怎么来了?”
她下巴朝一处扬起,示意着餐桌上的花瓶,“给你送花。”
紧接着,汤奕可忽然说,“等一下,对不起。”收音师放下吊杆麦克,随着她的目光一起望向导演,她不确定地问,“是不是太傲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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