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庙堂之外便是江湖,此湖所指乃是玄门正宗所在的落仙湖,江则是各大修仙门派汇聚的抬龙江。
修士自古依托这二地发展,渐渐成为不受朝廷拘束的世外群体,即便如今修真门派早已遍布天下,世人仍是习惯性地以江湖代指修士所在世界。
玄门能以一己之力撑起半个江湖,可见其在修士中地位超然。据不知门记载,玄门师承道祖,乃天下万法之源,但凡如今有名有姓的门派,归根溯源其祖宗都曾在玄门求学。而玄门掌门也是代代武霸天下,只要继位,就是天下第一;只要不死,必定飞升成仙。
这样的事说起来都觉奇妙,玄门却是实打实地做到了,上一代更是玄门三君共同飞升,功德金光在落仙湖顶悬了整整三天三夜,简直要闪瞎天下修士的眼。
别人倾尽一生连渡劫期都进不去,他们还可以拖家带口一起飞,修士们至此终于服气,甚至暗中给了玄门掌门一个天道之子的称号。
玄门前辈打下的赫赫威名威震江湖,既然和玄门掌门作对的门派没一个有好下场,那他们跟着这些天道之子走总行了吧。于是,付红叶刚继位,正道各派便自觉拥其为天道盟盟主,魔修们亦是纷纷归隐,只有尤姜这不信邪的教主依旧和天道之子对着干,不怕死,不怕输,败了他就再接再厉,其毅力也是令天下修士叹为观止。
两人斗了将近百年,从初见开始每逢见面就没有不打一架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样的正魔宿敌今日竟能和平地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常人走火入魔要么疯癫要么入魔,付红叶倒是与众不同,除了将尤姜视作佩剑似乎也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可要说他真的只是错认又有些不对劲,剑可不会自己乱跑,他见尤姜进城却没有什么意外,反倒安静地跟着,一路上神色自如,只要不说话,谁也看不出此人是个疯子。
素日温和有礼的青年一旦失了笑意眉目间倒是平添了几分冷漠,即便身处闹市也没有任何声音可以进入他的世界,就似翩跹没入烟雾的松间白鹤,此去便与人间疏离,不再踏进红尘半步。
这样的付红叶太过惹眼,若是被正道发现少不得生事,尤姜进城后便寻了处还算雅致的饭馆要了包间,只待寸劫打探消息归来。
既然走火入魔便需医治,寸劫未到,被尤姜紧急唤来的右护法独活已是翻窗而至。
这右护法瞧着还是少年模样,生得倒是机灵,只是一袭绿衣还背着个碧玉制成的药葫芦,头上一顶新摘荷叶用以遮阳,从头到脚都是绿意葱葱,论审美倒颇具尤姜风范。
此时他为付红叶把了脉,随意摘了荷叶帽子扇风,只摇头道:“没有中毒痕迹,也不曾被施以咒术,他这是渡劫失败导致神思混乱,只能自己从劫数中醒过来,别人没法救。”
如今的魔教左右护法一医一毒皆是江湖好手,独活修为虽逊了些,论医术却是顶尖水准,尤姜相信他不会误诊。他本想从付红叶身上着手调查,却未料这人被暗害居然没留下任何线索,还把佩剑都给丢了,也不知往日是怎么将他击溃的。
若付红叶是个废物,从未赢过他的魔教岂不是连废物都不如,尤姜可不接受这样的耻辱。偏这白衣青年还没有半分自觉,只当他们不存在悠然地吃着包子,尤姜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嘲讽道:“什么天道之子,才被阴一回就成了这副德行,若不是师从剑君,你刚踏入江湖就该被坑死了。”
咦,原来他不是被教主你变成这样的吗?
此话倒是让独活惊了惊,他本以为教主唤自己来是检查手脚做得够不够干净,未想个中关系倒是复杂。
不过,即便弄不清这两人在玩什么,他还是耿直地指出了真相:“可是教主,他落在你手里也没死啊。”
走火入魔又撞见了死对头,这样都死不掉,还真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命硬。
付红叶还好端端地坐着,甚至美滋滋地吃了个魔教教主付账的肉包子,这样残酷的现实着实令人窒息,尤姜狠狠瞪了这疯子一眼,只冷冷道:“那是本座要他生不如死。”
然而,魔修历来比较讨打,独活更是尤姜一手教出的魔修,回话自是全然不给教主台阶下,只疑惑道:“可教主你今天只点了两个包子,还把肉包给了他,自己都没有!”
这一说尤姜才惊觉自己居然还给俘虏管饭,此等行径着实是魔修之耻,奈何此时退货更为丢人,只能强作平静道:“本座吃素,不行吗?”
此话不假,尤姜的确不沾荤腥,对此,跟着尤姜长大,直到十八岁外出历练才吃到生平第一根鸡腿的独活更是充满感慨地凄凉一叹:“禀告教主,属下历数天下英雄,吃素的魔修除了你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所以教主独具一格,天下无双,乃我魔道万年难寻的救世圣主。”
就在尤姜考虑要不要发挥魔修六亲不认的传统直接送右护法升天时,心系魔道大业的左护法及时赶到,并以真诚的吹嘘挽救了教主的脸面。
有独活这厮做对比,寸劫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完美的下属,尤姜瞧着便觉心情大好,只对欠揍的右护法没好气道:“看见没有,这才是一个合格的魔教护法。”
奈何魔修素来桀骜不驯,独活更是一个非常合格的魔修,此时只回以一枚白眼,“他是上任大护法捡的,我是教主捡的,养不教父之过,你该反省一下自己。”
是的,这小子之所以敢如此没大没小只因他是尤姜养子,从小就由魔教教主拉扯大,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也继承了尤姜那神奇的审美。
这世上终究还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值得信任,尤姜虽常常揍得这臭小子三天下不了床,却也将他视作左右手,如今被忤逆也只横了他一眼,冷笑道:“本座当初就该给你直接取名叫大黄,这才对得住你这张时刻都像拌了蒜的臭嘴。”
提起这一听就孤独一生的名字独活白眼翻得更明显了些,只惫懒道:“多亏了教主起的好名,自小教中弟子就没一个敢和我组队执行任务,都说我一看就是个克死同伙的命硬货。”
这小子当然命硬,满门被血洗就他一个不哭不闹的孩子活了下来,江湖能有几人如此幸运?
尤姜无意与他纠缠,见寸劫回来便问起了正事:“少废话,本座命你镇守漠北,这几日教中可有动静?”
魔修之间从无忠诚可言,尤姜自然不会毫无防备地离开魔教,独活便是他留下监视魔修动静的眼线。
世上最恨付红叶的终究是魔修,尤姜没来得及下手,未必其他人也是,然而独活的回答却让他打消了这份怀疑,
“教主不在的时候,三位长老每隔一个时辰一封书信唆使上代护法趁机篡位,我想他们没时间理会正道。就算真要布置,也该对你下手。”
魔教三位长老昔日皆是魔道风云人物,这些年被尤姜明里暗里收了权,也就只能嚷嚷着要篡位气一气教主了。尤姜虽知他们没有这个实力,闻言还是黑了脸,只道:“本座回去就切了那三根老黄瓜。”
这几百年天道盟势盛,魔道大派接连被诛灭,如今魔修皆是避世漠北躲在魔教身后,应该也没有其它势力能对付红叶下手,那么,只可能是正道内部出了问题。
这样想的人不止是尤姜,寸劫经过城中一番打探,此时便报上了自己所得情报:
“教主,我问了城中眼线,付红叶十日前进城,路上没在任何地方停留直奔苍天府,之后便没了行踪。七日前赶到的玄门弟子也没有寻到他踪迹,如今正在苍天府等候消息。”
付红叶此次来茗川正是为平苍天府之乱,他的失踪和此地脱不了干系,尤姜闻言瞥了一眼付红叶。
走火入魔的付红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佩剑凤知眼中再无他物,尤姜见青年还是那副淡然样子完全没反应,又暗中收回了视线,只捏着扇子若有所思道:“苍天府主秋月白,这可是天下闻名的大善人。”
寸劫从不信世人口中的仁义,撇了撇嘴便道:“天下哪有什么善人,我看不过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世上最喜欢鉴恶的就是正道修士,每一个被他们讨伐的敌人都能被细数出书不尽的罪名,与之相反,魔道修士最不喜鉴善,任何人都能被他们挑出毛病。所以,连魔修都承认其没有污点的修士才是真圣人,比如,尤姜骂了他无数次,却从未称之为伪君子的付红叶。
让魔修去挖正道修士隐藏的秘密再合适不过,尤姜远远望了一眼苍天府一片青天之色的琉璃瓦,只对寸劫吩咐道:“那你便走一趟苍天府,看看这位秋大善人到底有多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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