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的圆形餐桌上摆满了饭菜。白切鸡、松鼠桂鱼、醋烧海参、水煮肉片……足足13道菜,不仅囊括了种花家八大菜系、而且道道称得上色香味俱全。非但如此,桌上还准备了水饺和汤圆,以及各种饮料。最贴心地是,饺子分了足足5种馅料,就连汤圆也分了咸甜两种口味——
从菜式上,薄修齐完全无法分辨这对夫妻究竟来自何地。不过或许这种菜式安排本身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
“来来来,同学们快尝尝,看看阿姨的手艺合不合你们的胃口。”最后落座的中年女人此时已经恢复了初见时那种既淳朴又热情的神态,正在招呼众人动筷子。仿佛之前在楼上那一闪而过的诡异神情只是薄修齐等人的错觉一般。
“真不懂事!你同学难得来家里玩,还不快点给大家敬杯酒!谢谢大家在学校里照顾你!”有对比,才有感觉。相比较于中年女人的热情,中年男人那称不上有多温和的态度此时却诡异地显得有些无害。
只是拥有这个想法的人显然并不包括被中年男女认作儿子,现在还被一左一右夹坐在中间的小混混高之。被中年男人拍着肩膀要求起来敬酒,可怜的高之神情惊恐。
“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跟儿子好好说话?”如同每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般,中年女人对于丈夫对待儿子的态度表达了不满,“儿子的同学可还在呢!”说完,中年女人把头转向坐在她和丈夫中间的高之,笑容和蔼又慈祥,“高之呀,你难得回家来,别理你爸爸!”
“咣当”,如果说被中年男人拍肩膀时高之还能勉强保持镇定,那么现在被中年女人这样亲切的叮嘱,并非对方儿子的高之可就再也不能淡定了。手一抖,高之的酒杯直接掉在了餐桌上。
“你看看你!毛毛躁躁的!”中年男人一边不满地嘀咕,一边赶紧起身去拿毛巾要给高之擦衣服。
“大过年的,别总说咱儿子!”
薄修齐的位置刚刚好就在高之正对面。中年男女的一举一动他都可以很清楚地收入眼底。中年男人语气不够温和、态度也称不上亲切,但给高之擦衣服的动作却很温柔。与之相对,中年女人话说得好听,可此时却坐在椅子里,一点也没有要给被啤酒弄湿了衣服的“儿子”收拾的样子。
“嗯咳,叔叔,不用敬酒的。”薄修齐的左手边坐着他们团队中唯一拥有副本经验的王海宁。无论是否自愿,身为在场唯一的“老人”,王海宁都只能出声,拯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同伴小混混。“我们和高之不用这样的。”
王海宁的用词非常谨慎。
“呃,就是就是,大家都是同学,不用互相敬来敬去的。”王海宁的话才说完,高之就赶紧点头。
中年男人点点头,似乎认可了这个说法。
餐桌再次恢复了安静。
“我早就让他带同学回家里玩,没想到他居然拖到过年才带你们回来。”只是这种安静还没等持续几秒钟,中年男人就又说话了。“叔叔种地的,书读得少。反正同学们,你们呀,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在这儿好好过个年!”说完,中年男人乐呵呵地自己喝了口酒。
餐桌上的气氛看似缓和了一点。
“叔叔、阿姨”,中年夫妻目测年龄50几岁,才21岁的薄修齐这声叔叔阿姨喊得一点也不勉强。“我们第一次来高家村,不知道您这里过年期间,有什么特别的风俗吗?”
谨慎是应该的。只是任何一个玩过游戏的人都知道,不和NPC对话、不收集线索、完成任务,是无法通关游戏获得奖励的。薄修齐把酒杯举在唇边,连嘴唇也没沾。
这对夫妻肯定有问题,但和他一起从车上下来的那另外5个人也不能完全信任。
小混混高之因为被这对夫妻认作儿子、再加上照片的事情,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子;那个一直不爱说话的男人曹正志看似存在感很低、一直顺从其他人的安排,但薄修齐总有种感觉,对方是故意这样做的;女高中生年纪太小指望不上;女白领同理。至于在场唯一有经验的王海宁……
薄修齐扫了一眼对方皱巴巴的薄毛衣和略有些凌乱的头发,以及身上掩盖不了的烟草味道。
“是啊,叔叔、阿姨。您这里有什么特别的风俗吗?”王海宁好像感觉到薄修齐在看他,肩膀不自觉抖了一下。“不如您给我们介绍介绍?”他顺着薄修齐的话也开始询问起来。
“我们这里是小地方,这过年嘛,倒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中年男人好像一点没察觉这问题有什么不对,一副只以为是年轻人想凑热闹的样子,“应该就和你们自己家乡过节的风俗差不多吧?”男人挠了挠脑袋。
“确实”,看到丈夫说不出来,中年女人接过了话茬,“年三十吃团圆饭,大年初一贴春联、收红包。初二我们女儿回娘家。初三小年朝、老鼠娶亲,初四嘛……哦,你们初四就得回学校去了。”
初四?
薄修齐和王海宁对视一眼。
“诶呀,来来来,别光顾着聊天,这菜都凉了!”中年男人眼见没人动筷子,开始热情地招呼大家吃饭,“你们阿姨的手艺可好了,来来来,孩子们,快吃饭。你们呀,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开开心心过个年!”
“就是就是,吃饭吧。”中年女人也止住了话头,“都尝尝阿姨的手艺。”说着,她还用公筷给坐在她身边的高之夹了一块鱼肉、给红着眼眶的女高中生夹了一只海参。
“家里过年难得这么热闹,我和你们阿姨早就盼着你们来呢!”中年男人更是不许拒绝地给几人倒酒。夫妻两人热情又亲切,一个劲儿招呼众人吃东西。
“阿姨,这都8点多了,不如……我们看看春晚吧?”女高中生在中年女人直勾勾的注视下勉强吃下那只被夹在她碟子里的海参。大概是实在不想再吃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了,女孩儿渴望的视线看向了挂在客厅墙壁上的电视机。
“春晚?”中年夫妻俩的表情迷茫得如出一辙,“什么是春晚?”
“就是春节联欢晚会……”女高中生的声音越来越小。
“哦哦哦,那是你们那里过年的习俗吧?”中年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们村没有这么个晚会呢。”
“叔叔,那要不然我们看看电视吧?”女白领紧紧接住了话茬,“看看新闻或者电视剧也好。”
“哟,那可不行。”出乎意料,中年女人接过话头直接拒绝了这个提议,“孩子,我们这里的风俗。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不能用有声音的电器。电视、收音机这些,都不可以用。用了的话,会影响未来一年的运气。”女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不可以用电视和收音机,而他们身上一部手机也没有。室内也不见座机电话。也就是说,要切断他们接收外界信息的渠道。
薄修齐微微挑了挑眉毛。
“阿姨,我有个朋友的家乡是在山里。他们每年大年初四都要祭拜山神,祈祷新年家人康健、风调雨顺。我们这里大年初四有什么活动吗?”中年女人说他们可以初四离开,只是不知这个“离开”究竟是指他们可以活着离开,还是指其他什么。
“诶呦,我们这里小地方,可没有什么活动”,中年女人笑着摇了摇头,“初四那天我让他弟弟”,女人一指自己丈夫,“就是今天去车站接你们的男人,早上来送你们去车站。过年也不能耽误回学校学习不是?学习最重要!”
“呵哈,是啊。”薄修齐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一顿饭,除了那对夫妻俩,其他人都吃得食不知味。终于,这顿难捱的“团圆饭”总算是吃完了。
“你们年轻人上楼自己玩去吧。”中年女人站起身,从客厅的茶几上端过一个大果盘塞进了薄修齐手里,“楼上3间房,正好你们两个人一间。”
“对的对的,年轻人自己去玩吧。”中年男人摆摆手,站起身开始帮自己妻子收拾桌子。
“那我们上去吧。”终于可以离开这对诡异的夫妻,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王海宁伸手接过薄修齐手里的果盘,低声和他商量。
“嗯。”
……
“要不然……我们趁他们睡着,跑吧?”2楼,发现了和高之长相相同的人的照片的房间内。早已没有了在车上威胁骂人时的气势,小混混高之白着一张脸,非常认真地提议恳求,“王,王老师,您说呢?”他把渴望的视线投向6人中唯一拥有经验的王海宁。
女高中生听见这话,也充满期望地看向王海宁。“是啊,我们跑吧!刚刚在下面,那个女人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我……”
“跑去哪?”薄修齐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靠在窗边的墙上。他无意影响王海宁团队主导的位置。事实上以他的性格,他更喜欢独自行动。只是刚刚的那一顿饭,让薄修齐稍微改了主意。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求救……或者报警!”小混混高之表情之真诚、语气之坦然,足以让小区片警欣慰。
“别瞎想了”,王海宁就坐在床边,两只手绞在一起抵在额头上、腰弯着,“随便离开副本地图的范围,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他叹了口气。
“可是难道留在这里就安全吗?”高之的声音一下子拔高,“王老师,那对夫妻不正常!”
“事实上我们确实不能肯定所谓‘副本’地图的范围究竟是不是只包括这栋房子。”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薄修齐扫了王海宁一眼。“不过就算要查证,也得等明早天亮。”无视了小混混高之和女高中生渴望离开的眼神,薄修齐又把话头转了回来。
从他们走进院子起,天空就开始变暗,此时早就彻底黑下去了。
摸了摸自己放在风衣口袋里的笔记本,外面的黑暗使薄修齐本能感觉到危险。
“我……薄小哥,那对夫妻真的不正常。”高之舔了舔嘴唇,“我真是孤儿!没有爸妈!要不明早,等天亮了,我们趁那对夫妻不注意,跑吧。”显然,小混混也没有勇气自己逃走。
点了点下巴,薄修齐对于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好了,饭也吃了。今天应该没什么事了。”王海宁用手抹了把脸,“这样,大家先休息。其他的事,都等明天早上天亮再说。我们先分好组,大家轮流守夜。”
众人自然都没有意见。
“我和顾欣姐一组。”女高中生抱住了女白领的胳膊,但女白领没出声。
“女孩子还是分开守夜的好。”王海宁语气平和,“万一晚上真有什么事,有个醒着的男人,最起码呼喊声也会大一点。”
“王老师说得对。”女白领拍了拍女高中生的胳膊。
“这样,王老师跟这个小女孩儿一组,我跟她一组。”一直怎么说话的男人曹正志指了指女白领顾欣,“这样万一晚上真的有事,大家也互相有个照应。”
“那我跟高之一起。”点点头,薄修齐对这个分配方案非常满意。他有个隐隐的预感,需要证实。
晚上11点,房间的灯依旧亮着。双人床让给了两位女士,地上铺着从其他房间拿来的被子、躺着另两个男人。薄修齐和高之一个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另一个坐在窗户边。他们负责守上半夜。
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只样式老旧的电子钟,秒针每动一格都发出清晰可闻的“咯哒”声。薄修齐缓缓把窗帘拉开一个角,窗外,漆黑一片。
没有灯光、没有星光、没有月亮。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对于生活在城市的薄修齐来说从来都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但他相信若是此刻走出去,一定可以切身体会到那种黑暗。
望着窗外,心里回忆着这半天来的诡异遭遇。忽然,一双猩红色的眼睛猛然出现在了窗口。
心里一惊,薄修齐的手不自觉松开了窗帘。
“你在看什么?”高之好奇的声音传来。
“没,我……”再次撩开窗帘,外面依旧漆黑一片。只是薄修齐很清楚,刚刚那双眼睛,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我只是……”头转回室内,薄修齐还没说完的话,就被眼前的景象打断,“高之,你在做什么?!”
三米之外,就坐在房门前的小混混高之表情迷茫,“薄小哥,你在说什么?”只是与高之疑惑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方的肢体动作。
高之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后,头向后仰。
两只手交叉握拳,一下下,用力砸在他自己已经扬起的下巴上。好像一把锤子。
“停下!”跨过躺在地上睡觉的人,薄修齐扑到高之身边。此时的高之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发出恐惧的惊叫,“不!我控制不了!救救我!啊!脖子要断了!”
两个人的纠缠惊醒了本就半睡半醒的几人。薄修齐努力托住高之的后脑,王海宁和曹正志想要压住高之的胳膊。女高中生和女白领惊恐地尖叫。只是在场3个成年男人,居然完全无法抵挡高之的力量。
“嘎嘣。”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这个恐怖的夜晚格外清晰。
高之硬生生向后折断了自己的脖颈。
缓缓后退,薄修齐看着曹正志把高之放在了地上。
“咔嚓”。
反锁的房门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响。
“吱嘎……”
木门慢慢打开。
“孩子们”,中年女人的脸出现在门口。“你们……还没睡啊?”
“啊,儿子,儿子你怎么了?!”
……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高之的尸体被赶来的中年男人扛走了。骤然丧子的老父亲悲痛欲绝,几乎哭晕在房间里。最后还是被中年女人以“大过年的,别吓坏儿子的同学”为理由劝走。薄修齐由始至终站在距离尸体两步远的位置,静静围观着两位NPC的表演。
直至房间墙上那只破旧的挂钟3根指针重合,中年夫妻才和高之的尸体一起离开。
“啪。”木质房门合上的声音传进余下5个人的耳朵里,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出声。
“他……他就……死了?”女高中生整个人坐在床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个在场几人中年纪最小的姑娘根本还没回过神儿来。
“死,死了……”女白领声音颤抖,“王,王老师,为什么,为什么高之死了?”一共6个人的团队,眨眼间其中一人就离奇毙命。寻找真相不仅是本能反应,也是求生所需。“这房子是不是闹鬼?或许那对夫妻是鬼!”
“我不知道……”王海宁靠着墙壁缓缓坐在地上。似乎刚刚拯救高之却不成功的行动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两只手捂住脸,王海宁只能机械地重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伴随着在场唯一拥有经验的王海宁如此颓败的表现,余下3人的神情也开始变得绝望。
皱眉,薄修齐有点烦。但他又不得不理会这4名队友。站在房间正中,他把一直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
“你们难道认为,过年……”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余下4人,“只是个名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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