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8-可惜了

    ……

    马西米利亚诺之所以会前往罗马,同意大利军方高层安德鲁准将接触是他授意的。如果不是沢田纲吉受到幼童的外形影响,原本应该是他亲自拜访才更为妥帖的。和马西米利亚诺目前虽然是合作关系,但这不意味着纲吉能够相信这位有着同样彭哥列血脉关系的“兄弟”。

    沢田纲吉只是借马西米利亚诺之势,谋划着独立,以彻底摆脱长辈们的管教。他无心于彭哥列首领和黑手党教父之位,但因继承式的缘故,完全解放了彭哥列指环,使得守旧克礼的彭哥列家族不得不将他带回西西里,早早对外承认与公布他的身份。

    其实也不能完全责怪于长辈们的一意孤行,就算没有继承式的意外,待在日本,等沢田纲吉长到十三岁之后,他也仍然会按照无数个世界无数个未来那样,面对敲开沢田宅,奶声奶气说要来做他家庭教师的Reborn。

    不过是即刻死刑和死缓的区别。

    至于逃走?沢田纲吉曾逃走过太多次了,逃避并不会有所善终。作为沢田家光的独子,就算这不负责任的父亲再粗枝大叶,也不会坐视不理儿子的消失。到时候不过又是他与彭哥列家族间的你追我逃,保不齐还有别的血脉继承人浑水摸鱼,想赶在彭哥列找到他之前,先杀了他以绝后患。沢田纲吉从不低估人类在利益前的恶毒与残忍程度。

    那么与其大费周章的绕一个大圈,倒不如提前进入彭哥列家族,在内部站稳脚跟。等他将彭哥列完全控制在手心里,谁也翻不出一朵浪花之后,谁还能置喙彭哥列家族首领之位?沢田纲吉想,届时哪怕是XanXus成为彭哥列十代首领,他若说XanXus是彭哥列二世的后裔,就算是沢田家光和彭哥列九代首领Timoteo不承认,也没有任何意义。

    沢田纲吉并没有想过在掌控了彭哥列家族后,毁灭掉这个百年黑手党家族。虽然初时为人,年少时说过『如果是这样的彭哥列,不如毁掉』;也得到过彭哥列初代首领的承诺:『繁荣或毁灭都随你,十世。』,但这种想法,在沢田纲吉成为彭哥列首领后就没有如此过了。

    他再恨,也不会冲动的那么做。

    并非因为覆灭如彭哥列这样一个庞大的百年世家非常麻烦,也不是留恋权势,纯粹是因为彭哥列家族所庇护的那些平民和最基层的家族成员。有太多忠诚沢田纲吉这个彭哥列十代首领的家族成员沦为牺牲品,为他殉葬了;也有太多因为彭哥列势弱、倾颓而家破人亡的被彭哥列家族保护之人。

    正常世界里,一个规模稍大的企业、工厂都会因为倒闭而造成员工失业,导致员工家庭收入紧张、度日艰难;更别说一个庞大的黑手党家族,权力更迭只会让弱小的在黑手党辖区讨生活的平民受苦受难罢了。彭哥列家族一倒,那些敌对家族或是早就畏于彭哥列强大的势力便会闻风而来,瓜分彭哥列留下的一切,发动战争。至于那些依附彭哥列家族的同盟家族,强大些的或许还好,弱小些的最终他也会成为他人盘中之餐。

    沢田纲吉做不到为了私仇而造下这样多的罪孽,那跟毁掉、夺走他人生的外来者有什么区别?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凝视着他,沢田纲吉不想众叛亲离后,又与外来者同流合污。不然他的人生未免也太过可悲了,他可以绝望可以痛苦可以偏执疯狂,但不想愚蠢。

    这是他最后的可怜坚守了。

    因此不想要成为彭哥列首领,又不想要被彭哥列及其任何相关存在限制了人生自由,那他就只能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话事人,掌权者。如他所愿,亿亿万年的磋磨,沢田纲吉早已蜕变为说一不二且铁腕铁血的强权者、野心家和完美阴谋制造者了。说过的,他连自己的灵魂都能够不眨眼的拿来出卖,放在审判之称上交换一切他想要得到的。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是被允许忤逆他的意志了。

    沢田纲吉无欲无求,淡薄冷漠,向死而生。他身上早就耗干了「人性」和「神性」,用加百罗涅家族九代首领的话来说,更似「神佛」。但不要误会,这并不是说他活得随性佛系,而是犹如神明一般无情,虽不寄情世间,却能够随时决定世间万物的生死存亡。因此不管他重生后的处境如何,未来他总能站在俯视这个世界的王座上,睥睨众生。

    纵使逃不过「诅咒」,终有一死。那他身死后,这世界是洪水滔天,还是岁月静好——也得由着他的心意来。沢田纲吉生前或许改变不了众叛亲离的悲剧,可他死后总会让罪魁祸首们生不如死。外来者能最大程度影响的,也不过只是「沢田纲吉的世界」罢了,波及全世界的影响?算了吧,若是可以,那些标榜美德与智慧的外来者怎么没促使世界和平,两性平权?

    既然「诅咒」也非万能,沢田纲吉便有反击余地,虽不过都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悲惨……可是没关系,沢田纲吉是杀不死的,外来者的性命却只有一条。沢田纲吉毁掉自己的世界,就算痛到极致,疯狂入魔,也甘之若贻。只可惜,他无法亲眼目睹自己的迟到的胜利,这些报复也无法平息他灵魂中彻骨的恨意、痛意和绝望。他能做的再多也不过只是无济于事的马后炮,是不会愈合伤口的临时止痛药,是陷入更深麻木绝望的饮鸩止渴。

    当然,如果这一世真如神明所承诺的那样,意味着死循环真的要结束,他的灵魂可以安息了。对于救赎自己的灵魂,沢田纲吉早已不抱希望。就算这个世界没了「诅咒」,他终于能够杀死他的伙伴和仇人——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死了亿亿万次,只手刃他们一次根本无法填满他的仇恨。这种无意义的极端行事,就像是他此前死亡后的报复,不能弥补分毫。

    无论他如何改变,他的灵魂本质依然是那个,“爱人”与“恨己”都深深扎根于心的沢田纲吉。不能自爱就不能爱人,憎恨自己也必憎恨他人,最后难免生出可恶的自私、极度孤独和悲观绝望。[注①]沢田纲吉的爱恨早已无解、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了。

    他的人生倒档亿亿万次,他永远是沢田纲吉。在没有遇到外来者之前,他享受着沢田纲吉拥有的一切幸福快乐,哪怕他再冷漠,母亲也会呵护疼爱他,父亲也会放下手里的工作回来陪他——就如这一世无二。如果再幸运些,他顺利长大,进入小学、国中、高中、大学,会遇上Reborn,会被Reborn硬塞许多朋友、守护者、同盟……谁也不知道外来者会什么时候介入他的生活,摧毁他的世界。

    没有外来者的时候,沢田纲吉有着正常人生,一切给予他温柔和爱的人都是真心实意的;而当有了外来者之后,所有真心实意也仍然存在,只是给了大家眼里以为的「沢田纲吉」而已。哪怕是魂穿他的人,也只是因为将「沢田纲吉」的身份占为己有,无法自证存在,甚至无人知晓存在的他才会失去一切。

    这样一想,沢田纲吉偶尔觉得自己这样凄惨的人生,或许应当责怪「沢田纲吉」。或许他的命运就是怀疑人生,将人生是否还有意义这个问题作为长久的思考,作为命运的劫数加以体验。如果他不是沢田纲吉,他就不会遇到这样的倒霉事情,也不会过上这种毫无慰藉、毫无希望、毫无抵御能力的孑然一生的日子了。

    但以憎恨、报复为生存食粮是最没有意义的,沢田纲吉再厌恶自己的世界也不会放任自己去做那种无意义的事情。而自杀,当死亡也不是终点的时候,就不会去做那种愚蠢的事情了。沢田纲吉自杀过,甚至现在也会萌生自杀的念头,他不否认自己是自杀者,可他不会再自杀了。因为理智和超直感残留的一丝信仰隐隐告诉他,他必须把这种苦难,心中邪恶和世界辜负的苦难忍受,他终有一天能得到真正解脱。

    索性,他如今可能真的等到了。

    也正因此,在此时此刻,他才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Reborn的试探和彭哥列的威胁,云淡风轻地将Visconti的信件阅读完毕后重新折起,塞回信封中,交给莉莎保管。方才唇角翘起的那抹讽刺也消散,沢田纲吉看着对面,分割泾渭而站的加百罗涅家族之人,平静道。

    “看来加百罗涅首领已经考虑好了。”沢田纲吉的话让迪诺茫然,他并没被父亲和家庭教师告知同纲吉的交易一事,棕色的眼睛因困惑微微睁大,只听纲吉继续说。“可惜了。”

    就连Reborn都无法肯定,沢田纲吉这句“可惜了”是说的加百罗涅家族还是说的他自己。沢田纲吉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轻飘飘地又夸了一句,“Reborn先生果然好枪法。”

    面无表情地谦虚一句,“承让。”接着以还有事情要做为借口,带着莉莎、杰罗姆和彭哥列指派给他的黑衣保镖们先行一步离开了。加百罗涅家没人敢拦阻,晴之Arcobaleno看着沢田纲吉的背影冷哼,娇嫩的小手一下接一下的抚摸着趴在手背的列恩。

    完全不明所以的迪诺望着纲吉冷漠的背影,倒是跑过去追了两步,甚至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挽留的话也堪堪溜出口。但最后还是在罗马里奥的注视下,犹豫住了脚步。加百罗涅的少主转过身,有些抓狂和焦虑地问:“到底怎么回事!Reborn!”

    “纲吉他说父亲考虑好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迪诺直觉,如果不搞明白这些,他即便是追上纲吉也没有意义。于是按耐着心中巨大的惶恐,他隐隐有种,从此将会与纲吉分道扬镳,距离更远的不安。“他说‘可惜了’!又是什么可惜了!”

    迪诺低吼,被他质问的Reborn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西装革履的晴之Arcobaleno凝视着自己学生焦灼的神情,眉眼不动,而是反问了迪诺另一个问题——

    “迪诺,你能为沢田纲吉退让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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