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4-西西里五月

    ——WHY WOULD I EVER, WHY WOULD I EVER;

    ——WHY WOULD I EVER THINK OF LEA|VING YOU.

    ……

    沢田家光在新年后回到彭格列的时候，西西里都快要进入夏天了，五月的西西里降水频繁。

    沢田家光是带着新的一年最好的消息回到彭格列的，他们同北美罗斯切尔德家族(Rothschild)争夺的那笔全世界武器贩子都垂涎三尺的交易终于全部拿下，不仅没有什么损失，还狠狠坑了一把因为近年来发展迅速而猖狂的罗斯切尔德家族。二战后迅速崛起的美国在成为超级大国后，连带着北美黑手党的焰气也愈发高涨，隐隐有DISS彭格列家族的轻视，甚至会抢占彭格列运输往加拿大的货物。

    而此番，沢田家光的大获成功不仅使得彭格列在亚细亚大陆的统治野望终于稳稳打下了根基，也是对于想要争夺里世界最强家族身份的别洲势力的敲打。以西西里岛为基，意大利为车，亚细亚大陆为翼，即使彭格列家族身后还有俄罗斯最强家族的霍塔诺夫(Horta Andrianof)虎视眈眈，时不时挑衅彭格列，但也只是不成气候的跳梁小丑罢了。

    在沢田家光全世界奔波期间，纲吉已经顺利入学Sharon学园两个月，并看起来完全适应了在意大利，在彭格列的生活。

    各种缘由之下，纲吉被安排跟巴吉里昆(巴吉尔)乘坐同一辆车上下学，比纲吉大一岁的巴吉里昆在学校却与他同年级且同班。是以，无论是在前往学校或者回彭格列城堡的途中，还是在校的课前课后，都要凑过来的巴吉里昆总是绞尽脑汁的努力找话题，试图跟寡言少语的纲吉搭讪。往往连敷衍的回应都得不到的巴吉里昆每次都失落万分，蔚蓝色的眼底时常有泪珠打转，然越挫越勇，性格执拗的决不放弃。

    而每天都要亲眼目睹两次巴吉里昆泪水的司机大叔，杰罗姆(Geremia)最后都看不下去了，同情心作祟的杰罗姆原本尝试私下同小首领谈一谈，却最后在小首领没有丝毫温度的金褐色眼瞳一瞥中缄默。杰罗姆想：他也不过是个在彭格列武力值和车技一流，以前做过雇佣兵的平淡无奇随处可见的老司机而已。和彭格列未来首领谈话什么的，他远远不够资格……

    被那双冰冷漠然到骇人的眼睛注视，现在也身强力壮可以徒手干翻一头熊的司机大叔杰罗姆下意识认怂。实战经验与人生经历才不过短短6年的巴吉里昆可能看不出来什么，但对于这位在刀尖弹雨中活下来的男人来说，那双眼睛让他看到了死神的黑袍。没有丝毫生气，触不可及的深渊。

    于是每日皆是一路沉默，无视巴吉里昆的纲吉只是静静的透过车窗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而已。

    那日。当同九代首领汇报了工作、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澡也没来得及洗的沢田家光在彭格列暖洋洋的花园里找到拿着小铲子给月前栽种下的银莲花(Anemone)幼苗松土的纲吉时，他那面无表情也极为可爱的儿子正站在根茎部膨大、绿色抽丝的待放银莲花前，全神贯注的察看花株是否有虫害。白色伞形重瓣花序绽放的银莲花五六成片，在大半个花园都栽种下这种白色花植的纲吉神情专注。

    沢田家光那时摆手，示意站在远处带着保镖与侍者们候着的莉莎不要作声。他蹑手蹑脚的靠近过去，想要给许久不见的儿子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

    手里还拎着一只小熊仔挂饰的沢田家光并没有忘记给被他这寄养在彭格列城堡的儿子带礼物，还差两三步便要偷袭成功的沢田家光正要弓身将纲吉抱个满怀时，那厢正低头看着自己侍养的银莲幼苗的纲吉，头也没回的将手中还沾染着黑色黏土的小铲子尖端，准确无误地抵在了为了方便抱住儿子而矮下身的沢田家光咽喉要处。再向前几毫米便能戳进沢田家光脆弱的咽喉部位，在旁侧目睹了全程的莉莎毫不怀疑，下一秒小首领便会刺下去。

    但她不能让小首领真的伤害到门外顾问首领，莉莎惊声尖叫，试图让因为过度警戒而自卫的小首领清醒过来。

    “那是门外顾问首领，纲吉大人——！！！”

    莉莎大喊，从十代首领大人的称谓改口到纲吉大人，被彭格列九代云之守护者Visconti委派来照顾沢田纲吉的莉莎已经从完成任务的不情愿变成真心实意的去照顾沢田纲吉。作为沢田纲吉来到彭格列后每日朝夕相处的亲近之人，莉莎用自己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年幼而冷漠的小首领的成长，将他所有不为人知的一切记在心里。

    在莉莎看来，小首领只是一个不懂得如何将自己的心情坦露给他人，并惧怕着因他人的亲近而受伤的胆怯孩子罢了。就像森林里一只孤独而寂寞的刺猬，用锋利的刺来保护自己柔软的腹部，逃避伤害。而这只刺猬在刺伤别人逃走后，会非常非常的难过。如同她的小首领被牵连进针对加百罗涅家少主的暗杀受伤醒来后，得知加百罗涅家少主可能会永远昏迷不醒的消息后，泪水涟涟却冰冷的眼睛。

    莉莎那个时候站在小首领床边，帮他将靠枕整理的更舒服些。她也是偶然低头的余光，才看到小首领视线安静落在虚无某处的金褐色眼睛一眨不眨，泪水泛滥无尽的大颗从眼底滴落在覆盖身上的被褥中，又被迅速吸走，徒留下泪珠大片晕染的暗影。连呜咽声都几不可闻，只是在沉默中落泪的小首领年幼的脸庞太过苍白。莉莎并不能明白为什么被卷入加百罗涅暗杀而受伤的小首领会这样哭泣，明明不过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可是她感受到小首领身上确实的难过。

    那不是受到惊吓后的恐惧，而是因为加百罗涅少主的严重伤势而落下的泪水。

    「小首领的心很软。」

    莉莎那个时候突然这样意识到。

    她从那晰透的泪水中看到了被藏匿在隔绝一切的冷漠之下的沢田纲吉的心脏。

    沢田家光堪堪躲过那纲吉挥过来的尖锐，纲吉听到莉莎的话后也确实及时收住了攻击。出手的那一刻，他就在铁制的花铲尖端附上了自己的火焰，足以在蹭上沢田家光的脖颈时将他整个脑袋都削下来。纲吉面无表情的看着因为躲开他的攻势而重心后移撤开两步，明明平衡力惊人可以稳住身体平衡，却非要耍赖的顺势坐在地上，伸出手要他去拉的父亲沢田家光。

    “哟~纲吉~”

    沢田家光似乎并不介意自己方才与死神擦肩而过。

    “看来你在这里住的不错！很有活力啊！”

    在见彭格列九代首领之前，先回到门外顾问总部与他留在西西里的心腹交换过讯息，还见到了弟子巴吉里昆的沢田家光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嘻嘻的看着有几个月不见，似乎长高些的儿子。这位在某些事情上神经格外大条的自认好父亲沢田家光从弟子巴吉里昆那里听说了纲吉在Sharon学园的事情，谈及起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时，巴吉里昆的眼睛都闪闪发光。末了，还犹带小委屈的嘟囔一句——

    『如果纲吉殿下能和我做朋友就好了……』

    沢田家光在巴吉里昆锦绣添花的叙述中抓了抓自己半寸金发，不修边幅的男人抓不住巴吉里昆所说之话的重点。不过也是，比纲吉大了不到一岁，现在也同样很是年幼的巴吉里昆孩子气的唠唠叨叨中有太多主观的感情，且看待沢田纲吉的滤镜过厚。师徒二人驴头不对马嘴的讲了半天，沢田家光只顾怀着满腔骄傲与自豪的哈哈大笑。

    『听起来真棒！真不愧是我儿子！』

    这份得意让抱着文件站在一旁听完两人全程对话的门外顾问秘书长欧蕾加诺无言以对，抬手抚了抚鼻梁上架着的暖棕色眼镜。当时在场的还有刚出任务回来的，已经隶属门外顾问组的半彩虹之子(Arcobaleno)拉尔·米尔奇。这位以婴儿模样扛着自己的惯用的霰弹枪，实力强劲的原意大利特殊部队COMSUBIN的教官兼王牌主将听到了这对师傅徒弟的对话后，无言的抬了抬额头橙色的护目镜，微微侧首冲耳边的通讯设备吐槽——

    『嗯？没什么……』

    『不过是沢田家光那个死儿控又陷入了无脑吹捧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而已。』

    然后她听到耳机那边传来一声轻笑，随即跟着好心情的勾起一个笑弧。

    纲吉并不知道在这之前巴吉尔对沢田家光说了什么。

    他此时此刻站在日光充沛明亮的彭格列后花园，在沢田家光的不明所以的爽朗笑声中，只是沉默的看着男人那双伸在他面前的、与他还是个孩子小巧手掌相比非常宽厚的手掌。他没有动作，沢田家光便固执的继续伸着手也不收回。非常的坚持。

    等莉莎拎着裙摆来到沢田家两个男人身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尴尬的场面。可怜的她在自家小首领和门外顾问首领两人间看了看去，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打消这对父子间的对峙，只是对上门外顾问首领虽然笑着眼睛中却溢满执拗和小首领冷到可以冻冰三尺的金褐色大眼睛时，与曾经的司机大叔那般，缩着肩膀毫无抵抗的认了怂。

    “纲吉，来拉爸爸一把吧。”

    沢田家光唇边的笑弧维持不减，他这样说着，莉莎听起来觉得像是给得不到回应的自己找台阶下。但那双充斥着父爱的、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却一再软了又软，温柔便犹如蜜糖般浇灌在他所注视的孩子身上。门外顾问首领作为父亲这样请求年幼却冷漠的儿子，让人感觉有些心酸。而被请求的纲吉则无动于衷又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皱巴巴的白色衬衫，沾染泥土的黑色西裤裤脚，歪歪扭扭的领带，以及他护在怀里的柔软精致的小熊仔挂饰。

    纲吉的漠然没有坚持到最后，他将小花铲换到左手，慢吞吞的伸出右手握住了沢田家光生长着硬茧的手掌。他用了些力气去拉男人，却被对方突然生出的反力拉进怀里，纲吉挣扎了一下便被父亲镇压，他被牢牢禁锢在父亲温暖而宽厚的怀抱中，嗅得到沢田家光常用的那只古龙水的气息。还带着些许烟草，还有子弹的硝烟。纲吉安静的被父亲这样抱着，他的手里被塞过那只刚刚被沢田家光护在怀里的小熊仔挂饰，捏着软绵绵的小熊仔。

    纲吉在父亲熏热的桎梏中闭上了眼睛。

    “这是礼物。”

    下巴抵着怀里纲吉软软的褐发，沢田家光想起远在并盛的妻子奈奈。

    “是奈奈亲手缝给你的。”

    他出差时顺道陪独自在家的奈奈过年，他讲了很多关于纲吉在意大利发生的事情。

    很多事情他也只是听下属每日汇报给他，亦或者是守护者们偶然提及的，他很忙并没有足够的时间陪在儿子身边，于是他挑挑拣拣，只将好的事情讲给思念孩子的妻子。纲吉在意大利受伤的事情自然被他隐瞒过去。他只说纲吉在一点点变好，还说到愿意跟纲吉交好的年纪相仿的朋友巴吉里昆。

    与丈夫和儿子相隔两地的奈奈聆听时，唇边止不住的笑容开心而满足，她捧着脸依偎在丈夫的怀抱中，她对于纲吉满腔满腹的思念全部藏在善解人意的温柔之中。温婉美丽的夫人听丈夫谈起刚到意大利拽着比自己还高的熊仔玩偶不肯松手时掩唇一笑，她蜜糖般的眼眸里全是宠溺。

    她是那样的爱着她的孩子，那份爱浓郁到尽管不舍，尽管要承受离别的痛苦也会微笑着注视孩子远去的身影。沢田家光全然知晓这些，所以他带着奈奈亲手缝给纲吉的便携挂的小熊玩偶，再一次远行时看着站在大门处笑容宁静，眷恋注视着他背影的奈奈认真说——

    『奈奈、等夏天…纲吉身体再好一些的时候……』

    『你来意大利看看纲吉吧。』

    在沢田奈奈毫不知情的、平凡无奇的生活中，彭格列先抢走了她的丈夫，又抢走了她的儿子。

    她只知道原本在南极工作挖石油的丈夫因为升迁被调职到了意大利，具体在意大利哪里似乎因为工作保密并不能被告知。凑巧丈夫的上司Timoteo先生在今年暑假前来拜访他们，知晓他们家纲吉的病之后非常慷慨的找了位名医(夏马尔)给孩子治病。因为治疗条件受限，纲吉的病也非常棘手，医生再三考虑提出让纲吉前往意大利受到更稳妥完善的治疗。为了纲吉自然答应下来的他们在商议后决定，由同样在意大利工作的丈夫因此肩负起照顾孩子的责任。

    沢田奈奈不是没有想过一起前往意大利，她可以照顾孩子，让丈夫能全心全意的去工作奋斗。

    可是沢田家光非常委婉的以：他现在的薪水没有办法支撑起全家在意大利的生活为由，拒绝了妻子奈奈的提议。生育了纲吉后，为了照顾孩子而放弃了工作，甚至剪短了头发的奈奈自然也不好意思再三坚持。她不想给丈夫多添养家糊口的负担。因此在听到丈夫这样的提议后，这位深明大义又勤俭持家的温婉夫人惊讶的掩唇。她颤动的蜜糖色眼眸先是惊喜，再然后笼罩一层思虑，半晌摇了摇头，微笑着对被她拒绝了提议的丈夫解释——

    『还是省下这些钱给纲吉买些好吃的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家。』

    她说，将脸颊边散落的头发勾回耳后。

    并盛今年的冬天下了厚厚一层皑皑白雪，沢田家光早将门前扫出一条小路，被堆积在路径两侧的积雪映衬的妻子的脸庞更加白皙。沢田奈奈穿着家居服，被寒风吹得耳朵有些发红，料峭的寒意从瘦弱的手腕钻进袖口，这让她身上开始发凉。可即使这样，她的眼睛也熠熠发光，脸颊红扑扑的很有活力，她似乎并没有因为独自留守在家中而郁郁寡欢。沢田家光自知亏欠妻子奈奈良多，他听着奈奈认真的考虑金钱方面，郑重的说出等他们回家这样的话。明明只是当时搪塞她的谎话，她却没有任何迟疑的相信了。

    丢下手中的行李，沢田家光几步上前抱住了门口的妻子。

    『我爱你。』

    他情难自禁，爱溢于心。

    彭格列年轻的狮子有铁血的手段，有一颗对敌人冷酷的心。他总是在笑，看起来洒脱又自得，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总是冷静无波的，笑容只是他的面具，只是他的表象。他已经把全部柔软，温柔和爱意浇灌在了妻子沢田奈奈和儿子沢田纲吉身上。沢田奈奈知道这些，所以她从来不会让沢田家光难办，她也从来不会娇纵的去问，工作和妻儿哪一个更重要。

    沢田家光已经得到了一个男人终身所求的一切，可是这些是建造在他编织出的一切谎言之上的。

    对外身份是假的，工作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唯一真实的只有「沢田家光」这个名字，和想要跟奈奈共度一生的真挚爱意，以及他们有被唤作「沢田纲吉」的爱情结晶。可是这些又被放在了彭格列之后，显得并没有听起来那样重要。从他第一次为了保护妻子奈奈而撒谎开始，他就再也无法停止编织谎言了。

    『真是的……亲爱的，我也爱你啊！』

    天真相信沢田家光所有一切的沢田奈奈，唇边恬谧笑容是沢田家光倾尽一切也要保护的。

    沢田家光抱着怀里的儿子，想起妻子最后殷殷期盼的那声『早点回家』。他埋首在纲吉肩颈，而面无表情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捏着手里的熊仔挂饰一言不发。他静静的看着沢田家光身后的那片银莲花海，金褐色的眼瞳里除了横绝一切的坚冰，什么都捕捉不到。他在西西里五月的日光下，全身被照的暖洋洋的，可是他心里却空落落的发冷。

    “你见到妈妈了。”

    良久之后，打碎沉默的纲吉如此悄声发问。

    “她过得……怎么样？”

    来到西西里彭格列后从未与母亲沢田奈奈联系过的年幼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认真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