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7-迪诺先生

    沢田纲吉曾经怨恨过的。

    怨恨自己的出生,怨恨传承了初代血脉的自己,怨恨建立了彭格列的Giotto,怨恨过彭格列,怨恨过他的伙伴们……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他便不会遭遇这样的不幸,也不会沦落至此。这份怨恨生于对自己所处绝境的无能为力,生于他自己的弱小软弱,生于他期许着被拯救却无人应的痛苦。

    就像被困在海底瓶子里的魔鬼,起初许愿:谁能把他救出来,他就赠给这个人一座金山。可是百年过去了,没人来救他。于是他加重筹码,他许诺的东西越来越多。漫长的而痛苦的等待让魔鬼甚至愿意舍弃自己的自由。他那样虔诚的祈祷着,却没有一个人来。千年后,魔鬼磨消了希望,只剩下痛苦的诅咒——以后,如果谁把他救出来,他就一口把这个人吞噬掉。

    沢田纲吉等待的时间比千年还要漫长。

    他的失望生出苦痛,他的苦痛又化作绝望,最后他的绝望衍为麻木。于是现在的沢田纲吉,看着这个全新世界中的里包恩和迪诺·加百罗涅会想,只要像维持现况就好了,他们只是因礼貌而寒暄,各有各的人生。不需要再有过多的交际,就止步在这个程度就足够了。就像流云会消散在苍穹的光景。本以为会越积越厚,直到下起雨的云层会一片接一片消失,最后又复生万里晴空。绝望会在平静中最终化作奇妙的死亡,消逝在虚空里。

    纲吉这样想着,一边等待着Visconti与旧友谈话完毕后的离开。

    迪诺方才凭一己之力打倒的敌人已经被Visconti带来的彭格列家保镖们善后,只是柏油路面上犹有几道血痕没有清理干净。纲吉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沉默无言的他蜷缩在自己狭小而静谧的世界中。年轻的加百罗涅继承人对他充满了好奇,虽不介怀,但还是会因为纲吉非常显然的冷淡疏离而原地踌躇。纲吉没有去理会身边的迪诺,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要同他讲的,他们之间所需要讲的话很早之前就已经讲完了。是以他们现在不过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只会是陌生人。

    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周身,沉默横生。

    十三岁的迪诺·加百罗涅并不知晓未来效忠的,如今还非常年幼的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亦或者说里世界下一任教父的内心。他对于年幼的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的好感值不低,即使对方那双漂亮的金褐色眼睛中坚冰惧人,可是亚裔长相可爱柔软的孩子无论如何都难生出恶感。在心底里给自己鼓足了勇气,迪诺弯起人蓄无害的爽朗笑容靠近过去。

    “那个……纲吉?”

    慢吞吞蹭过去的加百罗涅少主带着份小心翼翼与迁就,试图跟未来的教父大人搭讪。

    “刚刚Visconti大人说……”

    他想多问些年幼的未来教父,有关入学黑手党学院的事情。虽说只是九代云守一番寒暄客套之言,可迪诺却是真的放在了心上。到底是年轻,还没有学会老派黑手党们的那份圆滑,对于事情的思考往往顾头不顾尾,只流于表面。这样年幼且不设防的彭格列未来首领,怎么会被送往鱼龙混杂的黑手党学院?即使如九代云守所讲的,终有这样的一天,大概也是很久很久,待到年幼孩童被教导为年幼首领之时,待到沢田纲吉蜕变为纲吉·彭格列之际。

    年轻的加百罗涅继承人喋喋不休的都说了些什么,沢田纲吉完全没听到心里。并非是刻薄的无视,他只是在加百罗涅少主讲话的同一瞬,感应到了非常微妙的几道视线。他缓缓抬头,慑人的目光直勾勾的眺向远处建筑群,尤其那座安静矗立于东北方向的钟楼,继承自彭格列初代的超直感嗡嗡作响,这使得他不自觉抿紧了唇畔。

    『有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刻在血脉里的力量这样提醒到。

    紧接着,纲吉耳朵非常敏锐的捕捉到了奇异的声响——那是子弹呼啸撕裂静谧空气的声音。从遥远的方位,从很高的地方。纲吉侧首,刚被瞄准镜在日光下反射的光辉晃了下眼睛,下一秒,世界天旋地转。倒下时,他余光瞥到将他扑到身下护住的Visconti一脸骇意,与旁边伏地而持列恩幻化出Dragunov SVD(注[1])的Reborn满身冷肃。

    这位世界第一杀手大人动作迅速地拉开枪栓,接着以子弹来时的轨道捕获了敌人所在的方位,扣动扳机让敌方那位狙击手一击毙命。婴儿身体的他宣告死亡的声线稚嫩却冰冷,和纲吉从未忘记过的记忆中的声音重叠起来,那般熟悉,但又是陌生的……那是沢田纲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的。

    “三点钟方向和七点钟方向还有埋伏。”

    反狙击经验丰富的黑手党们反应很快的匍匐在地,避开了第一次狙击。战斗力爆表如Reborn,更是以高超的反狙击能力做掉了对方其中一位埋伏高楼的狙击手。但是躲在暗处的敌人定和彭格列,亦或者和加百罗涅有着深仇大恨,安排埋伏在暗处的狙杀点不止一个。纲吉因为Visconti的扑倒而重重摔在地上,他脑袋发昏,觉得自己真是倒霉——于西西里的第二日就遇到了暗杀,无论暗杀对象是不是他,他都毫无疑问的已经被被牵扯进了危险之中。

    纲吉努力平息晕眩,手掌撑地想要起身,Visconti却是牢牢地禁锢了他的动作。

    也就是这个时候,纲吉才看到在这场早就被算计好的狙杀中,第一个倒霉的牺牲品。是一直跟在他和Visconti身后的其中一位保镖,他被接二连三的狙击,其中一枚子弹贯穿了头颅。纲吉眼睁睁看着他无声无息的倒下,死不瞑目。头颅上的弹孔缓缓淌下猩红色的血迹,连挣扎都没有多余一秒,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了眨眼的片刻间。

    纲吉金褐色的瞳眸猛然紧缩。

    在Reborn震慑住敌人的间隙,Visconti粗暴地将纲吉从地上拽起来掩护在身后。彭格列的九代云守为了最大程度上护住身边的孩子,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反击,而是撤退。他们尽量走着S型曲线朝不远处的建筑物避去,在四合大开,没有什么掩护物的街道上继续趴下去,只能得到无力羊羔的待宰下场。

    Visconti和Reborn各自负责一个方向,而年少的迪诺从Visconti手上接过纲吉,负责保护好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的安全。这些黑手党们有一瞬间,心中同时庆幸:年幼孩子并没有因为被吓倒而大声哭闹,又或者他是被枪击吓傻了,连应激反应都失去了。无论哪个都好,在这个危险,很容易就失去性命的当口,年幼的纲吉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是件算得上幸运的事情。没人知道潜藏在暗处狙杀他们的敌人目标到底是谁,反狙击也并非每次都能够像Reborn首次做的那样成功的。

    Reborn自下而上的毙命反击,一定程度上让敌人的行动更为谨慎隐蔽,打一枪就换地方的狡猾,让里世界能力不容小觑的彭格列云守和世界第一杀手也感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棘手。必须速战速决,他们这边耗不起时间。迪诺把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牢牢圈在怀里,一路狂奔朝着最近的建筑物而去。追逐安全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已经瞄准他的死神镰刀即将挥下,而因为被抱着,反趴在迪诺肩头的沢田纲吉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超直感和过往经验让他看穿这些无差别狙杀中,只针对迪诺·加百罗涅的冷酷恶意。

    要不要告诉他……?

    沢田纲吉金褐色的眼睛映着狙击弹,看着风旋切割了时间,朝着毫不知情的迪诺后心飞射而去。绝对会死掉的。纲吉冷静而自持的仰脸看着,即将得逞的狙击手快意而残忍的笑弧。明明是那样高的逆光处,可是纲吉确确实实的亲眼目睹了罪魁祸首的那狰狞快意的脸。

    迪诺·加百罗涅会就这样死掉,死于这场狙杀。

    这样认知下,纲吉的手不自觉去触碰,正全神贯注在「带着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逃离现场」这件事情上的迪诺·加百罗涅。这个年轻还没有犯过什么错误,也没有什么荣光加身的迪诺·加百罗涅。他的手指触碰到的,是一片细腻的温热。纲吉恍惚想:这个年轻到还没有成为加百罗涅首领的迪诺·加百罗涅现在是活着的,是暖的。

    而这个有着温暖体温的年轻的迪诺·加百罗涅即将死在几秒后,狙击弹会精确地贯穿他的心脏。对自己陷于死地毫无所觉的迪诺,此时正低下头颅。他明明在枪弹雨林里,年轻的脸上都掩不住惶然,可是棕红色的眼睛却是冲纲吉笑弯。

    “不要害怕纲吉,我会保护你的。”

    『不要害怕纲吉,我会保护你的』

    他这样讲,明明在慌张下连自己说的是日语还是意大利语都来不及分辨。以母语讲出口的话本不应该让这个伸出冰凉手指抚上自己脸庞的年幼教父听懂的,迪诺只是下意识的去安抚抱在怀里的,在这种危险中也面无表情的孩子。至此,年轻的迪诺·加百罗涅仍然没有察觉到身后即将迫近的危险。再这样下去,大概五秒过后,年轻的迪诺·加百罗涅就会像刚才那个中弹倒下的男人一样,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同样的无声无息,可能也同样的死不瞑目。

    纲吉看着对方毫无防备的脸,他的双眼同样直直倒映着与迪诺后心只余几米距离的弹头——

    就要死掉了,迪诺·加百罗涅。

    就要死掉了,未来的迪诺先生。

    就要死掉了,曾经的迪诺先生。

    纲吉闭了闭眼睛,金褐色被寒冰覆盖的眼瞳淌过波动的水色。

    这样不是很好吗?这个人从此以后会彻彻底底的远离他的世界,这个人不再有任何可能伤害到他的机会,这个人会永远停留在,会对他微笑说「不要害怕纲吉,我会保护你的」的最美好时光此刻——可是……可是为什么他却感受到了比方才还要巨大的莫名痛苦呢?他明明是怨恨着的吧,他明明应该憎恨着的啊……

    『纲吉君,你应该是幸福的』

    『纲吉君,你的灵魂将会得到永宁』

    神明曾诱哄般的说。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不要再说了。

    他睁开了眼睛,金褐色的眼睛里仍然是极地冻风肆虐,冰盖覆满的寒冷。纲吉作出了选择,他平静的注视着无论是好或是坏的未来。没有逃避,也没有胆怯,他选择了直面以对。

    『不要害怕纲吉,我会保护你的』

    年轻的加百罗涅首领说过的话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响起。沢田纲吉最后望了一眼拥着他逃离暗杀的这个满脸还带着稚嫩的年轻的迪诺·加百罗涅,他垂下触碰对方脸颊的手指。

    『不要害怕纲吉,我会保护你的』

    那么就请你去死吧——迪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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