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闪烁的雷光很快就停止了, 徒留原地一片别墅的残骸。
经历过一次天雷削弱的梦魇兽狼狈的躺在满地废墟中, 一身漆黑油亮的鬃毛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 它身上牢牢扒拉着一个人影, 两只手死死抱着它脖颈,无论梦魇兽怎么推他,那人影却像是黏在了他身上,死都推不下来。
眼看天空雷云滚动, 又一波雷霆即将酝酿完毕, 梦魇兽气得喷出一口黑色的鼻息,那鼻息散落在空气里,里面隐隐约约竟是一个世界的影子。
那是梦魇兽的天赋——梦魇。
它这是要对温生玉出手了。
死亡的恐惧终于战胜了复仇的快感和食物的诱惑, 它宁愿放弃找温生玉报仇的可能,以及那可口的十几个口粮, 也要对温生玉出手。
但经历过那恐怖雷霆狠狠的削弱之后,本就是鬼之身惧怕天雷的梦魇兽,实力已经十不存一,以往那无往不利, 甚至一不留神都察觉不到的梦境之术, 现在简直就是摆在面前的一个活靶, 展奕只是轻轻一挥袖,身边泄出去的煞气遵从他的指挥, 一冲而上, 瞬间就把那团黑雾给撞散了。
“带他下去吧, ”江宁轻声道:“剩下的交给我们。”
展奕轻轻叹口气。
天雷的绝大部分威力都落在了温生玉身上, 以他现在的状态,再受上一击,必死无疑。
他们还有最后一点时间。
他飘忽的身影缓缓下沉,眨眼来到梦魇兽身边。
梦魇兽蹄子一动,刚刚要有所动作,展奕淡淡道:“我来带他走。”
梦魇兽正愁怎么把背上这家伙弄下去呢,一听展奕这话,动作自然便停顿下来。
展奕轻轻飘过去,伸出一只虚幻的手,轻轻搭在了温生玉的手上。
他轻声道:“阿玉,我们该走了。”
已经濒临昏迷只剩本能的温生玉身体轻轻一颤,黑乎乎的脸上,那双朦胧的眼睛轻轻眨了眨,神智隐约有点回笼。
展奕轻轻笑了一下,搭在他手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却是直接穿过了他的手。
人和鬼,是注定不能接触的。
展奕却像是已经习惯了,他微笑着,声音更加柔和了,“阿玉,你不是还想见你母亲和弟弟最后一面吗?和我走,我们一会就能见到他们了,好吗?”
温生玉微微歪了下头,那点朦胧的神智终于彻底回笼,他扯动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难看,但却意外很温柔的笑,“好啊。”
那双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缓缓松开,被天雷轰到焦黑僵硬的身体被一团煞气温柔的包裹着,缓缓离开了梦魇兽身上。
然而就在下一刻,梦魇兽双眼陡然一眯,大嘴一张,锋利的牙齿对准温生玉的脖颈,就要一口狠狠啃下。
这个胆敢算计它的人,它绝对不会放过!
然而它这边刚刚动作,突然一条龙尾从地里钻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它猛的一扇,梦魇兽猝不及防之间被狠狠的扇到了一边,巨大的身体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最后狼狈的卡在一处断落的房梁缝隙里。
展奕看都没看它一眼,以煞气托着温生玉虚弱的身体,缓缓向着废墟中间露出的一个通往地下的缺口飘去,身影转瞬便消失在那缺口之下,被缓缓合上的石板完全遮掩。
秦牧摆摆尾巴,从地下慢悠悠的飞了上来,微张的龙口之间有金黄色的亮芒微微闪烁,随即它龙口猛的一张,一口金黄色的龙息便被它吐了出去。
梦魇兽被那一龙尾抽的整只兽都有点懵了,刚刚才从那阵眩晕之中缓过神来,面前就是一阵恐怖的龙息吞吐,猝不及防之间只来得及喷出一口黑烟抵挡,但这也拖延了它逃跑的速度。
“轰隆”一声巨响,又是一声比之前还要恐怖的雷霆落下,正正击打在梦魇兽的身上。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对于鬼类来说最恐怖的天雷正正落在身上,焚烧着它的骨骼,摧毁着它的身体,还有天道对于上古异兽那满满的恶意,寻找不到目标的天雷把暂时的目标放在了这个唯一逃过天道视线的异类身上,毫不留情狠狠的惩罚着。
等到雷霆再次消失的时候,梦魇兽已经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原地,连口黑雾都喷吐不出来了。
大概是它的气息实在太弱了,也大概是因为温生玉的气息也即将断绝了,愤怒的天雷停止了咆哮,阴沉沉的黑云缓缓散去,天空重新恢复了明朗。
江宁从天空缓缓落下,黑色的羽翼在背后张开,宛如一只美丽的堕天使。
他并没有收回羽翼,而是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梦魇兽身边,缓缓蹲下了身子。
秦牧化成龙身落在他身边,修长的龙身呈保护状牢牢把他护在自己怀里,金色的龙眸警惕的盯着对方,龙嘴一张一合之间,隐约有金色的龙息在其间酝酿。
梦魇兽虚弱的躺着,气势却一点都不弱,它蹄子动了一下,像是想要站起来,但江宁轻轻一伸手,黑色的阴煞像是锁链一样沿着它的身体缠绕而上,把它的身子牢牢捆了个结实。
他淡淡道:“结束了。”
梦魇兽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冷冷一笑,“阴煞,你这个不祥之物,天煞孤星……啊!”
没说完的话被秦牧一龙尾巴抽回去了,它慢悠悠的收回尾巴,冷哼一声,“囚犯就要有囚犯的自觉,再乱说话,我一口把你吞了。”
梦魇兽一个阴冷笑容还没挂出来就凝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惊惧和恐慌。
它身上重重缠绕的黑色锁链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浸入它的筋骨皮肉,那些锁链一旦入体,就化成一丝丝一缕缕的黑色气体,顺着它体内雾气形成的经脉流转迂回,虽然速度缓慢,但却是在以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一点一点占据它的身体。
虽然它一直谨慎小心的借着附着的人身躲着天道,一直恐惧着死亡的到来,但更恐惧的无疑是这种身不由己的控制,如傀儡一般被别人操纵的命运。
它双眼猛的睁大,本来虚弱的身体忽然以一种强绝的姿态猛烈的挣扎起来,鼻息之间不断有黑色的烟雾喷吐而出,里面隐隐约约有另一个世界的重影,只要沾上哪怕一点,都会被带入它所制造的梦境之中,再也出不来。
这是它临死之前的绝命反抗,一点都不容小觑。
但江宁却完全没放在心上,他抬起一手咬破一点手指,把鲜血滴在了那枚黑色的莲花古玉上,一圈淡金色的结界很快逸散出来,将他和秦牧牢牢包裹在里面,完全隔绝了外面雾气的侵蚀。
梦魇兽不甘的惨叫出声,挥舞蹄子使劲朝那结界砸去,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疯狂的咆哮,“给我死,给我去死啊啊啊!”
然而再强大的攻击都无法撼动结界一分一毫,再惨烈的挣扎都无法逃出阴煞的侵蚀,它的攻击越来越弱,挣扎也越来越无力,那双血红色,总是泛着残虐狡诈意味的双眼也越来越朦胧,最后渐渐归于空洞。
江宁长长呼出一口气,背上缓缓张开的羽翼渐渐收拢,“可以了。”
他低头看了眼脖颈上戴着的古玉吊坠,这次若不是有这块玉,说不准还真会被梦魇兽临死前的反扑拉入梦境,到时估计再也回不来了。
秦牧侧头问道:“温棋笙呢?还在吗?”
江宁闭目感觉了下,点点头,“在。”
他心念一动,梦魇兽巨大的身体上开始不断有黑雾溢出,一丝一缕飘散到半空,其间不断有碎星般的光芒闪烁不休,就像是夜空之中坠了一地的星子,那些星子互相碰撞,融合,竟是一点一点壮大了起来,不多一会就变成了巴掌大的一颗颗白色光团,飘飘忽忽悬浮在半空之中,数量大概有五六百的样子。
这就是这些年,梦魇兽吞噬的魂魄了。
秦牧猛的立起身来,龙尾一摆便飞到了一边一个坑洞旁边,伸爪朝那洞口一指,“你们这里谁是温生玉的母亲和弟弟?温生玉快不行了,就在下面等着你们,现在去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那数百光团之中有两簇光团猛的一颤,接着以最快的速度飘到那洞口处,一头扎了下去。
远处有隆隆的轰鸣声响起,足足有十几架直升飞机出现在那里,应该是江家的人。
从古玉滴血到现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们已经出现在了这里,足够证明那边是有多重视这边的情况。
或者说,是有多重视江宁这个人。
秦牧立刻变回人形,道:“你下去看着,这里我来应付。”
事关重大,江宁点点头,道:“先拖住他们,我会尽快上来。”
他顺着那洞口一跃跳了下去,秦牧立刻拖过来一块木板,直接挡上,一个跨步站了上去,随即摆出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等着这伙“援兵”到来。
地下。
展奕带着温生玉来到了一间石室里。
这里是他们提前准备好的,用来度过最后时光的地方,阴冷潮湿,看着更像是一块墓地。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一块墓地。
石室的中央,放着一张柏木制造的棺材。
棺材盖是打开的,里面用黄布细细的铺了一层,展奕把温生玉放了进去,随后挥袖一扬,煞气带动旁边的棺材盖落了上去,发出“轰”的一声闷响。
视线瞬间被一片黑暗覆盖,温生玉苦笑一声,心想你可就这么恨我,这都迫不及待给我盖棺了。
这想法还没转过脑海,视线忽然又亮了起来,一团幽蓝色的虚影直接穿过上面的棺材盖,稳稳的躺进了棺材里。
温生玉一惊,“你……”
展奕闭着眼睛躺在他身边,淡淡道:“你我之间本来就有契约,同生共死,你死了,我自然活不了。”
温生玉的声音瞬间没有了之前与梦魇兽对峙时候的淡定自若,他几乎是有些慌乱的嘶哑喊道:“我可以解除,我现在就解除,你给我出去,我不需要你陪我!”
契约到现在为止毕竟还是没解除的,作为温生玉的奴鬼,展奕必须要听从他的命令,但是他没有,不止没有,原本只是静静躺着的他身形猛的一阵颤抖,更多的煞气从他体内散了出去,本就虚幻的身影更加透明了。
这就是违抗主人命令的下场。
温生玉这一下吓的不轻,连忙停止了命令,他几乎是有些颤抖的伸出了手,虚虚的环住了身边这只虚弱的鬼,哑声道:“你怎么就不走呢,我让你走啊,走啊……”
展奕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他望着棺木顶盖上一条又一条的纹理,话语里却透出一丝虚弱的疲倦,“我知道你会死,我从来没有阻止过你,那么,你也不要阻止我,就算你现在解除契约,我也依旧会死。”
温生玉终于崩溃了,他崩溃的哭喊出声,就像很多年前那个骤然失去母亲和弟弟的苍白少年,抱着那只救了他的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对不起,展奕,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恍惚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他第一次遇到展奕那次。
那时候他为了救病重的母亲,闯过了那座机关重重的大墓,就为了得到那一朵传说中可以活死人的花。
少年伤痕累累,一路又惊又怕的闯过重重关卡,最后来到那座放着墓主人骸骨的墓室里。
那朵奇异的花就开在棺材缝隙之间,以墓主人的骨血为养分,它生的鲜艳夺目,大红的颜色如血一般的殷艳,也如血一般的不详。
而那花旁边就站着一个白衣人。
他和那墓室阴冷的氛围不入,一身白衣温和潇洒,一张玉容清秀俊雅,手持一柄白色折扇,对着他回头一笑,“你是要这朵花吗?我送你。”
那声音说不出的雅致,那笑容说不出的洒脱,即使明知他是鬼,却一点也影响不了那飘逸随性的气质,生生把那朵不详的红花衬托出几分淡淡的仙气。
他就此沦陷在那洒脱随意的笑容里,再也不愿意出来。
他把他带出了墓穴,许诺一生好好照顾他,带他一赏这崭新世界的风采,他一开始也的确是愉悦的,带着浓浓的兴致游览着这片新天地,但好景不长,他发现了梦魇兽的真面目,被梦魇兽重创,展奕为了救他自愿成为了他的奴鬼。
母亲和弟弟的死成了他的梦魇,每时每刻睡着的时候都会有两张不甘的面孔在他面前游荡,一次又一次的诉说着,质问着,为什么要莽撞,为什么要冲动的害他们丢了性命!
他每晚每晚都崩溃的尖叫,懦弱的内心始终走不出这个坎,为了救他的母亲和弟弟,他辜负了他的诺言,他没有好好待他,反而一再忽视他的劝说,一意孤行走上了这条歧路。
他崩溃的哭着,哭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小,就如他越来越虚弱的气息。
他原本是想把这条命赔给他的,但没想到,最后会把展奕连累进来。
他想展奕应该是恨他的,应该是迫不及待想离开他的,他在死前解开他们的契约,也算放他自由了。
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我为了已经死去的人,辜负了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最后还要搭上他的命。
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
但再后悔,却也没有时光给他倒流了。
忽的,一抹冰凉的触感落在了他的背后。
展奕缓缓睁开眼睛,静静看着他,眼底一如既往的温和包容,“我的错,如果我那时候没有救你,你至少还有转世轮回的机会,也不会害的那么多人白白枉死,是我擅作主张,枉顾你的感受救了你,导致你陷入之后的梦魇不可自拔。”
他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脊背,动作轻缓温柔,一如他这个人,“既然都有错,没必要都要你承担,我们被契约连成了一体,这份因果,也是我们两个人的。”
他缓缓闭上眼睛,身体虚幻到几乎快要消散,“睡吧,等睡着了,这些痛苦就再也不会有了。”
“不,你没错,错的是我。”温生玉抽噎了一下,终于不再哭了,他学着展奕的姿势躺平了身体,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声笑道:“算了,现在说这些错不错的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说点其它的。”
他酝酿了一会,忽的开口,“展奕,我喜欢你。”
展奕沉默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温生玉轻轻的说:“不是那种喜欢,我一直……想和你在一起。”
展奕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半响之后才轻轻应出一个音节,“……嗯。”
温生玉轻轻的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不配,但我还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展奕猛的睁眼,下一刻身体忽的僵住。
脑海之中那个连接着两人的契约印记猛烈的颤抖起来,一股又一股精纯的魂力透过契约传递过来,不断充实壮大着他虚弱的魂魄。
展奕震惊的睁大眼睛,“你做什么!”
温生玉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这是我最后的命令,展奕,活下去!”
契约印记猛烈的颤抖起来,又是一大股精纯的魂力涌了过来,展奕想挣扎,那契约的控制力道却前所未有的增大,将他束缚的严严实实,一点都动弹不得。
似乎是承受不住大股魂力的输入,颤抖不停的契约印记上断断续续裂开很多道蛛网一般的纹路,随即“嗡”的一震,咔擦一下碎裂开来。
温生玉瞬间吐出一大口鲜血,脆弱的身体再也束缚不住虚弱的魂魄,点点灰黑色的魂光散落入空气里,凝成一个苍白虚幻的人影。
罪恶的人啊,就连魂魄都是充满罪恶色彩的灰黑色。
展奕猛的挣脱了契约的控制,顾不得那一瞬间受到的反噬,一伸手便抱住了他,甚至因为用的力道太过庞大,直接一下把魂体带出了棺材。
这一次,他们终于紧紧的抱在了一起,而不是人与鬼那始终虚实不相接的触感。
他喃喃道:“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
温生玉虚弱的勾了下嘴角,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因为太过虚弱,无法说出一句有力的话语。
漆黑的空气里忽然泛出一点光晕,两团淡淡的白芒从外面飘了进来,化成一个苍白虚弱的女人,以及一个同样苍白的秀气少年。
“阿玉!”
“哥哥!”
两人同样的惊慌失措,同样的又喜又惧,但也只来得及叫出这一声。
正确的说,是温生玉只来得及听到这一声。
温生玉缓缓露出一个笑。
能在最后见到母亲和弟弟,也算了却一件心事。
他今生唯一所欠,就只有展奕了。
他缓缓的,一点一点的闭上了眼睛。
展奕,原谅我最后的自私,我还是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即使荆棘遍布,即使痛苦难安,但那只是暂时的,只要活着,这些总会过去。
我这样罪恶的人,是不配拥有这么干净的你。
只要你活着……
活着……
就好……
脆弱的魂魄瞬间崩碎成点点碎星一般的光芒,散落在空气里,就像流星坠毁前最后的绚丽。
展奕伸了伸手,最后却也只抓到几颗碎裂的星子。
他恍恍惚惚的飘在那里,就像失去了灯塔的航船,茫茫然的飘落在大海上,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要做什么。
悲伤吗?
自尽吗?
哭泣吗?
好像都应该,又好像都不应该。
那孩子希望他活下去,希望他无悲无痛的活下去。
他早就是个死人了,如果不是那孩子,他将一辈子困在那漆黑的墓室里,永世不得超脱。
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虽然期间有很多不愉快的回忆,但至少最初的最初,以及最后的最后,他是怀着一颗诚挚的心对待他的。
世间唯真心不负,我亦如此。
该怎么办呢?就这样带着这颗遍体鳞伤的心,如他所愿的活下去?
还没等他想清楚,阴暗的墓室里忽然窜入许多柳絮一般的黑色阴煞,那些阴煞飘舞着,缠绕着,卷住一颗颗飘散的星子重新聚拢,等阴煞重新散开的时候,原地出现了一只灰黑色的蝴蝶。
巴掌大小,以黑为底色,灰为纹路,它呼扇着翅膀蹁跹的飞着,飞着,徐徐落在了展奕指尖。
展奕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这是他散落的残念,我能搜集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江宁迈步走了进来,看着那只安静落在展奕指尖,翅膀一扇又一扇的蝴蝶,轻声道:“他的意识已经消失了,这蝴蝶里包含了他对你最真切的执念,也算是他的一部分。”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但展奕懂。
既然他的这一部分还在,既然他还没有完全死去,那你也要努力活下去。
如果你死了,他也就真的死了。
展奕怔怔的抬起手,看着指尖上那静静停落的蝴蝶。
蝴蝶翅膀一扇,一扇,最后忽然飞了起来,落在了他鼻尖上。
像是一个春风一般轻柔的吻。
展奕就这么看了好半响,忽的一笑,笑容一如最初遇见他那时,温雅又柔和。
“好,我活下去。”
蝴蝶振翅,蹁跹而飞,像是在欢欣鼓舞。
展奕看着,看着,恍惚想起初见那时,那孩子瞬间红到顶点的脸色。
他笑着问他:“你是要这朵花吗?我送你。”
他眼睛都直了,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想要你!”
他一怔,笑容便达眼底,“我可是鬼呀,你不怕我?”
他挺起小小的胸膛,吭吭哧哧的说:“我不怕,我……我会对你好的!”
那是第一个,闯入他的墓不攻击他,还心心念念要对他好的人。
也是唯一的一个。
也许心便在那一刻沦陷了,他心甘情愿的跟他出来,心甘情愿做他的奴鬼。
愤怒过,失望过,反抗过,不甘过,但最后却在那一句“活下去”里,统统崩散做了虚无。
阿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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