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财政危机

小说:守寡失败以后 作者:樱笋时
    第158章守寡失败以后作者樱笋时晋江

    镇北都护府的财政艰难是深深刻在每个都护府官员的心中的, 毕竟, 当日前亭州州牧方晴因为贪墨被景耀帝问责下狱,给亭州州府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壳,这是整个亭州官场几乎人人皆知之事。

    君不见,这新成立的都护府已经艰难到了流民围城,自己没什么米粮,都要靠商户借贷来赈济,甚至给灾民第一时间都发不了粮, 只能发张纸粮票作为凭证的地步么

    但话又回来, 场中所有官员对于新生的都护府虽然艰难,却也有相应的风骨,内心深处还是认可,甚至是以之为傲的。

    历朝历代, 若遇争战, 或是天灾,这种需要用粮的紧要关头, 不是没有把主意打到商户头上,但是, 要么就是编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或是以威势逼压令商户纳捐,强行自商户手中掠夺。

    而似他们镇北都护府这般, 正经从商户手中借贷, 传闻甚至还给了一个不错的价格, 留出了赚头的, 莫说如今的大魏,就是魏、梁、吴三国,或者说往上数几代,哪里见过对这些商户简直仁慈得不像话。

    哪怕艰难至此,都护府也不与商户夺利,这就是风骨这就是宽厚为怀。

    但这一点上头,宿耕星为首的一众都护府官员实是无比同意岳欣然的做法,他老人家是个淳朴厚道人,行事素讲个道义,商户的银钱赚得虽比农户容易,可也不是天上掉下来,平白无故就盘剥,不是圣人的道理。

    可现在听岳欣然手中有银却不打算还,宿耕星却不由愣了“那二十万石米粮你是打算一直借而不还了”

    他们都护府有这样一笔巨款,在宿耕星看来,还上商户的钱应该是轻而易举,除非是岳欣然想要赖账。

    姬澜沧却摇头道“悯民,你说错了。”

    悯民,乃是宿耕星的表字。

    宿耕星面上可见地松了口气,他就说么,岳欣然乃是岳峻的女儿,瞧着应是走王道,非是走霸道的人物,做不出那等蛮横之事。

    结果,却听姬澜沧冷静地道“不只是二十万石米粮,若我估算不错,镇北都护府赊贷韩、薛、白三家的数目,折算成米粮应在二十五万石有余。”

    不只宿耕星,就是方文都听得怔住了“可这些时日韩白薛米粮入亭州的,就是二十万石哪”

    他身为功曹,如今虽因为身份尴尬的缘故,不再司掌太平仓的一应账目,但这个数目并不是秘密,他因为职业敏感性,是绝不会弄错的,这五万余石又是哪里来的

    连黄云龙都有些懵了“难道那些商户这价钱上有了赚头不够,还想收利钱”

    所谓利钱,便是借贷时按时间约定的利息,但从来只有富户放贷给穷苦人家要收利钱的,商户敢向官府收利息,还敢收二成五的利,这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要知道,他们都官因着他们拉粮入亭州的缘故,可是素来对这些商户十分客气的,若是他们敢这么横,黄云龙决定饶不了他们

    姬澜沧却是摇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般。你们所算,只是他们运进太平仓的米粮数,那些米粮,放在太平仓,还是他们三家的。我说的二十五万石,却是发给以工代赈的流民、发给黄金骑的、发给安顿在丰安的百姓的粮票。

    你们莫不是忘记了,流民、黄金骑、百姓俱会以粮票去向这三家兑换米粮,而这三家商户收了粮票,是要来与我们结账的。我们发出来的粮票这才是我们真正赊欠的数目

    更不要说,十万边军如今收拢,都护大人承诺要放额外的粮票作为福利,如今二十五万石欠债之外,每月更要添数万石的负累。”

    这个道理说出来,所有人是真的震惊了竟多了这么多

    不过才两季,整个镇北都护府以工代赈,赈济流民,激励兵士,就花出去了这么多粮票原本大家只觉得那是纸,可现在当这些纸票累加成一个总数之时,才发现,竟是这样一个庞大的数目

    这洒出去的,不是白花花的纸,而是一车车的粮啊

    每个人头上的汗刷地就下来了。

    宿耕星更是颤声道“我说岳大人,你再花米粮是不是悠着点儿,如今已是二十五万石的巨债,丰安新郡今岁纵使大秋收,可是没有一个字儿的税的”

    方文只觉得眼冒金星,是啊,怎么将这个给忘记了

    当初为了鼓励农耕,司州大人颁布了条例,免税三载,莫说今岁,就是明年、后年,整个丰安新郡再怎么有出产,除非镇北都护府豁出去不要威信强行征税,不然,地里的出产可同整个都护府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可他方才所提的蒙师、良医,可都要花钱;十万边军,也要花钱;离秋收还有段时间,百姓吃穿,也要花钱,如今整个都护府只出不进

    执掌一州人事的方文方大人,因为与前任州牧的同族关系,那是经历过三载亭州战事、经手过数十万石米粮从手中经流而过的人物,面对这样一笔生平未见的巨额赤字,只觉得手心都在冒汗。

    以他对粮簿的熟悉,他很快能比较出来,就算往岁大丰收之季,整个亭州全部粮税也不过就与这个数目相差仿佛,更不要说现在亭州的情形三雍不在掌中,丰安三年无税收,三亭才刚刚收拢,田地归属还在振荡,对今岁税赋的影响还未可知

    这就是姬澜沧心中这段时日一直担忧之事镇北都护府的财政危机。

    看着场中这般沉重,岳欣然却摇头失笑道“姬先生,你还少说了一样,你只说十万边军的粮票激励,却忘记了,如今边军悉数归于都护帐下,他们的日常米粮,也要由都护府来负担。十万人的米粮,算上牲畜所需草料、一应军需供给,每月至少亦要六万石。”

    宿耕星此时已经呆滞得不知要摆出什么表情了,他不过是随口一问,万万没有想到,线索的那头,竟问出这样一个结果

    他们先时听闻亭安诸事顺遂,只觉得都护府终于手头有了兵,终于是立住了脚跟,现在才发现,这是好大一个烫手山芋,说不得,军中那些奸滑似鬼的家伙,就是因为眼看要耗完了朝廷的米粮,衣食无着才投都护府的

    十万边军才刚刚收回,估计他们库中米粮还有一些,也就是说,镇北都护府,这巨大的债务,才开了一个头而已。

    更要命的是,今年才过了一半哪背着这巨大的债务,都护府的事情哪一头都不能耽误,还得继续投入才能往下去做,否则,不论是如今丰安的百姓,还是十万边军,稍有不慎,不论是民怨还是军变,如今看着花团锦簇的都护府便要面临分崩离析的下场

    不自觉代入角色的方文,十指不住轻轻掐算,当他算出今岁都护府最终需要支出的数目时,头上冷汗涔涔。

    岳欣然却是笑问“方大人已经有了成算不妨给大家伙儿说说吧。”

    方文嘴唇翕动,只颤抖着声音道“下官,下官许久未曾算过数目,怕是,怕是有误”

    岳欣然却是淡淡笑道“无妨,方大人只须说说,你算出来,都护府今岁要借多少米粮银钱便好。”

    方文声如蚊呐“九、九、九十八”

    宿耕星身子不由一颤“多少”

    方文深吸一口气“九十八万石若按三百钱一石,便是近三十万两白银便是都护大人那十三万两白银的巨资投进去,也不足抵债”

    此界白银购买力不比岳欣然更熟悉的后世,白银购买力极强,平素百姓家几乎见不到这等贵重金属,能留几百个大钱,便算得上是小富之家了,整个大魏全境,一年赋税,也不过两三百万白银。

    镇北都护府一年的负债就要达到惊人的三十万两白银

    陆膺掠夺的能耐已经足够了,他出身富贵,眼界实高,非是那等顶尖之物不入他眼,北狄曾是统治中原的王朝,昔年败落之时,从中原不知席卷多少贵重之物,贵族手中颇多金玉,却与陆膺交战之时,悉数落于陆膺之手,否则也攒不下这样惊人的财富。

    即使如此,竟也资不抵债,他们的震惊是作不得假的,哪怕他们当中许多人都在一州州府担心过核心要职,这样大数目的负债,也是没怎么见识过的

    黄云龙忽然一把拉住冯贲“兄弟,就靠你们了”

    冯贲一脸懵逼,哈他只是个武将,这些数字只让他觉得,钱,很多钱,好多钱,但反正有都护和岳大人在,他只管听着,有什么事他去办就是,黄都官这是啥意思什么叫就靠他们了

    冯贲登时义正辞严地拒绝道“我们只抢狄寇,不抢其他人的”

    黄云龙

    宿耕星不由斥道“这么多银两,你就是逼他们去抢,又哪里抢得来莫要胡闹”

    黄云龙气极“我哪是叫他们去抢他们号称黄金骑啊把他们身上的金子刮下来怕也能填不少窟窿了”

    别说,连宿耕星素来淡泊名利的人都双眼发光,众人齐齐转头去看冯贲,竟叫冯贲这勇武过人之辈都不由连连倒退了三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大叫道“冤枉啊那是西域胡匠特制的鎏金之术,防护铠甲而已并不是真的黄金哪

    咱们再有家底,也不敢真把黄金穿在身上,征战沙场被兵刃刮了找谁说理去再者,黄金那么沉,谁敢往兵甲上穿哪”

    闹了半天,原来黄金骑的身上不是真正的黄金,二人这番胡闹只叫众人啼笑皆非,沉重的气氛倒是不由一松。

    这才到哪儿啊,岳欣然摇头失笑,方文眼下算的这还是和平状态下练兵要烧的银子,没算上打起来要烧的钱。

    姬澜沧笑道“诸位不必如此,银钱此事虽是要紧,岳大人却是已经有了成算。”

    这样大一笔银钱,岳大人难道还能点石成金不成

    司州大人一贯的信誉在此,这样大一笔债务,竟全没有人质疑于她,反倒目光炯炯地盯着岳欣然,期盼她赶紧给个交待。

    岳欣然却是失笑“三日之后,我会将韩、薛、白三位当家的一并请来,至少眼前这二十五万石欠帐,我会先给个交待,至于今岁还需要筹集的钱粮我权且卖个关子,这几日,诸位大人也尽可多想些主意。今日本来召集诸位前来,却是还有一事。”

    众人一怔,没钱这么大的事情不接着商议,还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

    姬澜沧却是会意,他只默然不语,静听岳欣然吩咐。

    “诸位大人,镇北都护府成立至今,可谓筚路蓝缕举步维艰,我犹自记得陛下离去之时,陆都护麾下除了三千黄金骑,放眼亭州,竟再无可用之兵,府库空空荡荡,亭州城下却围满了奄奄一息的流民,前有杨李之流的寇首,后有孙刘不服气的挑衅。

    如今再看亭州,十万边军归附,丰安欣欣向荣,三亭已经收拢,雍安也已经在望。如今局势再难,能比年初更难吗”

    众人听得渐渐入神,是啊,如今回望不过短短半岁,镇北都护府竟已经走过了那么远的路,原来一穷二白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现下比之当初,简直是天上地下。

    宿耕星不由重重一拍桌案“司州大人说得对往下再难,还能比当初更难吗”

    黄云龙亦是连连点头,暗想他们一群男人,竟还不如司州一介女娘有豪气,那般险的路都走过来了,前路再难怕它个鸟啊先上再说而且司州大人不是说已经有主意了吗怕它个球

    岳欣然笑道“我说这番话,是想想提醒诸位,镇北都护府能有今日,遍地荒芜白骨,到如今的繁华安定,诸位皆是其臣,亭州能有今日,与诸位宵衣旰食有莫大的关系。前路虽难,可诸位莫要妄自菲薄。”

    众人不由再次听得怔住。

    岳欣然起身道“到得现在,咱们这司州衙门也算初初有了模样,诸位既于镇北都护府有功,接下来都护府还要继续前行,少不得诸位鼎力臂助,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诸位的司职,也是时候重新拟定了。”

    到得此时,黄云龙才恍然大悟,为何今日要召他们前来,说明前路难行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叫他们坚定身上的职责与信心。

    “方文方大人。”

    方文一怔,万万没有想到岳欣然会第一个叫到他的名字,他的心脏怦怦直跳。

    “丰安新郡如今虽是欣欣向荣,却根基实差,百姓多自流民而来,尚缺教化,安民官虽能团结乡里务实肯干,却终究人数过少,千头万绪,极需上官导正指引。丰安郡府的设立,已是势在必行,但如今,丰安情形方大人您也看到了,人少钱少,事多活多,您可愿出任镇北都护府丰安郡守一职”

    方文难掩心中激越,论常理,由一州功曹转任一郡郡守,虽是平级,但因功曹掌管钱粮,却隐有贬谪之意;但如今,方文心中知道,功曹之职已经形同虚设,丰安新郡却正是百废待兴,正是他好好表现之时

    他立时起身大声应道“但使司州大人不弃,下官定当肝胆涂地,爱民如子,不负大人所望”

    姬澜沧微微颔首,丰安不只是因为田地划分、安顿流民的缘故,更是与北狄交战首当其冲的腹地,人心安定实是紧要,要寻这样一个人,并不容易,难得方文是个明白人,“爱民如子”四个字,正是岳大人要听的。

    岳欣然点头“邓康邓大人。”

    邓康不由也是一愣,他素来行事内敛,极是沉默,在方文被任命之后,他被叫出来却又是为什么

    “我镇北都护府之地,饱经战乱,斯文实失,民间童儿不知三千,少年郎君不读诗史,此事长远来看,百害无一利,非但会使治下道德有失,更将使都护府他年无才可用。若按典学从事原本司职,只负责学子教化之事,于如今的亭州而言,这远远不够。

    我拟设立北明学宫,邓典学,你除原本的教化之事,向诸州招募良医、蒙师之外,还可广揽人才,学宫之内,有教无类,由诸位夫子设立不同学科,不只是诸子百家,经史子集,先时我们与安民官集训的那些课程,也都一一验证了十分有用,皆可纳入课程之中,鼓励诸位夫人在不同领域研究开课。同时,自都护府治下所有青年学子中选拔优秀者进入学宫,允他们边学边实践,可到丰安诸郡参政议事,再回学宫结业,其中优秀者,或入各郡官学、蒙学,或直接出仕,双向选择,自由来去。

    邓典学,我镇北都护府就是再难,学宫之事也必要推行,这样难的情形下开办学宫并非易事,你可愿兼任北明学宫第一任山长”

    邓康听得分明,这北明学宫与益州官学有相似,却又不同,官学之中更多讲述先贤理论,可是自从培训过安民官之后,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了先贤学说的局限,圣人所说的因材施教也一直令他苦苦思索,直到岳欣然提出了北明学宫,学子可以参知政事,又能回到课堂,简直是给了他一个最好的寻找答案的机会。

    邓康颤抖着双手直接应下“是下官愿意”

    岳欣然“黄都官,你的司职名称未变。”

    黄云龙倒也说不上失望,他心中是有数的,都官之职,其实已经和原来不同。

    果然,只听岳欣然道“如今丰安郡府新立,也应有都官相随,还请你指定人选,此外,今后各郡的都官,皆效仿三亭,都官皆向郡守与司州衙门的都官从事汇报,各地百姓诉讼,都官可秉持律法,极端情形下,允许其意见与郡府相左,申论至司州衙门裁决。”

    众人皆是一凛,这是在加强都护府的权柄,亦是应有之意。司州大人总是出其不意展现这凌厉的一面,黄云龙的权柄也因这番调整而相应加强。

    姬澜沧却是听得清楚,不只是在加强权柄,更是从制度设计上杜绝了地方之上官官相护,百姓冤屈难得声张的情形,司州大人是两得之举。

    “宿先生,”岳欣然诚恳地道“一直以来,您为亭州百姓奔波实多,虽说不肯为官名所累,但今时不同往日,名正方能言顺。农耕为亭州之本,若能岁岁丰足,人心大半定矣,我为亭州百姓,恳请先生出任司农官之职”

    宿耕星先时不肯出任官职,实是因为先时历经官场坎坷,对世道人心失望至极,才隐居桃园,如今,他在都护府日久,便越觉得欢喜,看到丰安新郡依从农册而黍穗充实,他心中欢喜,实在整个镇北都护府所有人之上,此时听得岳欣然这般诚挚邀请,如何不喜

    他咳嗽一声“老夫自己知道自己事,若没有你们这些娃娃殚精竭虑,就我这把老骨头,最后怕是要埋在桃源县喽,但能叫百姓果腹,老夫何惜此身,何况区区一点虚名,这司农官老夫应下,唯愿年年岁岁仓廪,不再有百姓饥馁”

    最后一句,却是这位老人毕生所愿,令人肃然生敬。

    最后,她才走到姬澜沧面前一礼“我年少,所知者皆为纸上谈兵,得先生,非只一臂助,更得一良师;都护府有先生,如多一定海神针,今后风急浪高,更需先生护航,我代都护府上下,恳请先生出任司政官一职,代为总揽诸政要务。”

    姬澜沧亦是回了一礼“司州过誉,都护与司州皆年少有为,此乃都护府之幸,更是治下苍生之幸,某虽不才,愿鞠躬尽瘁,以效先贤。”

    岳欣然却是听得怔住了,鞠躬尽瘁四字,实是含着莫大的忠诚与期许,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姬澜沧起身却与宿耕星相视一笑,这两个年轻人也许不会懂得,见过那样多的世事黑暗、壮志消磨之后,能再看到一线希望,会令他们这样的老家伙多么激动,甚至于不惜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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