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第三轮~

小说:守寡失败以后 作者:樱笋时
    第141章守寡失败以后作者樱笋时晋江

    这些佃农, 连地都是佃着刘余陈赵几家的,一年到头辛辛苦苦, 除去赁资与粮种,地里那点收获还能剩下多少勉强果腹就是不错了

    整个亭州,他们还能跑到哪儿去

    能叫这些贱民这般不顾一切, 背井离乡出逃的,必然只有那夸张宣扬的丰安新郡

    那些流民推着那破车沿途不知传了多少流言出去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 要说和都护府那娘们没有关系,谁信

    刘余陈赵这几家边军原本不过是将多截些自己境内的流民, 如今春耕开始,只要不令他们投奔都护, 留在亭丰几郡老老实实地耕作, 靠着春夏几时的野果野物,再略微贷些米粮给他们, 坚持到秋收并不是什么难事。

    秋收靠着田地的赁资,这些流民农户的出产便又能充实刘余陈赵这几家的仓廪,这算盘完全没毛病。

    结果现在呢,非但是这些流民拖家带口地跑了,赵家的军营炸了,亭岱搞了个乌七八糟不说,亭丰竟还开始有佃户外逃

    佃户可与那些流民不同

    流民皆是在筛选之时,因为拖累太大, 或是因为劳动力不成, 未能被看中签了契的人家, 可这些佃户是早就签好了契、佃了田的他们这一跑,留下的田谁来耕作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问题。

    一旦人口开始大规模出逃,没了人口,没人种粮,田地会荒,秋收会短,甚至边军的兵员补充都会成为极大的困难。

    要知道,维持一支军队的消耗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光是粮草军需这一项,在史册上都拖垮了多少帝国,更不要说十万边军如今没有朝廷的粮草供给,要全赖亭丰三郡养活。

    这十万边军是刘余陈赵四家的立身之本,再短也绝不会短他们,要是佃农大规模流失成为事实,为了维持军需消耗的基本支出,刘余陈赵这几家只有一个选择加倍盘剥克扣那些佃农,以更少的人口养活同样的边军,不就是意味着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负担更重吗

    若是没有选择的情形下,百姓恐怕只能一忍再忍,直到忍无可忍的那一日揭竿而起,一发不可收拾;可现在,经过边军大规模的搜捕与几次边军镇压的变故,间接证实了丰安新郡的消息完全属实,整个亭丰三郡的百姓,哪怕是在穷乡僻壤,都已经知道了丰安新郡的存在。

    面对更加高压的统治和更加苛刻的盘剥,逃到丰安,是任何一个判断正常的百姓都会做出的选择,届时,亭安、亭丰、亭岱三郡将面临可怕得多的大规模出逃,而现在,只不过才是整个边军苦心经营的亭丰三郡的崩溃开端罢了。

    刘靖川未见得能预料到以后的大势,却已经隐约感觉到恐惧,与极度的愤怒“大兄这娘们既不想叫咱们好过咱们又何必再留什么活路”

    面对这几乎全无遮掩的杀意,亭丰郡守与赤岭县令身为文官,竟未曾觉得有多么违和,虽依旧心惊胆战,却并无丝毫反对之意。

    原因再明确不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自刘余陈赵在乱局中驻扎亭丰三郡之时起,从目睹边军不动声色地侵占田地,到不择手段巧取豪夺他们二人还能一直在这位置上,也早从旁观者到帮凶,到成为边军控制整个亭丰三郡体系的一部分,再不可分割。

    若是叫都护府将亭丰亭岱亭安的人口吸走大半,少了米粮与人口,边军必将一日日衰落,届时都护府若趁机收拾了边军,他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刘靖宇却是强行按捺住心中升起的杀意,他只冷然道“此事我自有计议。”

    刘靖川还欲再说什么。

    刘靖宇却是缓缓道“不能给孙家留下攻诘我们的把柄。”

    刘靖川登时默然,都护府再如何恶心,毕竟是大魏皇帝亲封的,他们手握近十万边军,冲进亭州城烧杀抢掠不是不成,但若是叫那心机深沉的世族知晓,再被他们将此事上报朝廷、占据道德高地将他们收拾了,岂非是与他人作嫁

    归根到底,在刘靖宇与刘靖川心中,孙林二氏这样盘踞亭州近百年的世家才是心腹大患,初初成立的都护府哪怕将亭岱三郡搅得天翻地覆,他们也有信心认为随手便能收拾,并未觉得是多么大的麻烦,唯一的顾忌,不过是不想叫孙林二氏当了渔翁。

    这一点上,刘靖川是信服大兄的判断的,大兄既说了他自有计议,便上已经开始筹谋起来了,那都护府的臭娘们,叫她再多活几日好了

    这般想着,便听刘靖宇向亭丰郡守问道“不能叫他们再逃,亭丰郡这里,你先下政令,严禁这些佃户四处走动,叫你手下那些官吏四处搜捕,推行连坐、揭举之法,一人敢逃,全家受罚;他人敢逃,举报有赏,总之,必是要令他们不敢再逃亭岱与亭安那里,我修书一封,叫他们也速速行动起来”

    刘靖川知道,大兄这也是没奈何的法子,已经跑到丰安新郡的佃农,一时间是极难追回来了,肉都到了别人的嘴里,还想叫别人吐出来,怎么可能丰安新郡从上到下用的人俱与整个旧亭州的官僚无太大关系,或者不过是些失意的捕快衙役之类的底层,他们根本无法渗透,又怎么可能从中操作,找回那些逃跑的佃农呢

    只能另想法子。或者,干脆等到大兄的“计议”功成之日。

    因此,现下能做的事,不过是迅速止损,先不要叫更多的佃农跑到丰安去,另一方面,再多多安排加紧对现在这些佃农的管控,不要叫他们生出逃跑的心思。

    便在这时,门外随从急急传令“大人都护府有函”“大人都护府有函”

    一并进来的,除了刘靖宇的随从,竟还有那亭丰郡守的随从,二人同时面色微妙,他们才在商议着如何对付都护府竟这般快就收到了都护府的反馈么

    一打开公函,二人同时色变,刘靖宇勃然大怒道“欺人太甚”

    刘靖川急急问道“大兄何事”

    刘靖宇胸膛起伏,一时间竟气得说不出话来,以他先时应时的忍字当头,此时竟也气成了这般模样,只叫刘靖川越发焦灼,他索性一把夺过那封公函,下一瞬间,刘靖川瞪大了眼睛“这娘们td这是不要脸面了要跟咱们强抢了啊”

    只见那封公函上清楚明白地写着丰安新郡新立,无主良田众多,亭州百姓流离饥馑,皆因失地无着,春耕在即,辰光宝贵,因此,都护府鼓励诸郡诸县无田无地的百姓前往丰安,通过以工代赈赚取工绩换取良田,丰安新郡会为百姓打工指导,打工期间食宿全包,希望各郡县配合做好相关工作,帮助有意愿的百姓前往丰安。

    那公函总结了一句叫亭州百姓人人有地丰衣足食,此乃陛下怀仁慈之心所至,都护大人爱护之意所归,盼诸官周知,切记谨行,天道昭昭,自在民心。

    最后,这公函以小字又补了一刀此文已贴之于诸郡县市集,露布告知百姓,也请诸官周知。

    刘靖宇看得双手现在还在发抖,好一句“陛下怀仁慈之心所至,都护大人爱护之意所归”这样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要是有人反对,岂不就明摆着和皇帝陛下对着干,和都护大人对着干,道义上便先矮了三分

    亭丰郡守苦笑道“当真是不能觑这位司州大人”

    他身为文官,直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司州这个镇北都护府文官之首的位置上,坐着岳欣然这个女娘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镇北都护府自成立以来,第一次公开行文于诸郡县。

    亭丰郡守仔细回想,确实,这就是第一次。先时,不论是无粮赈灾、还是无人可用,这位司州大人竟一次也没有行文于诸郡县,要求他们做过任何事情。甚至哪怕是这一次,张贴这露布,仿佛是为了昭示都护府的行动力,竟只在公文上面写明,这公文已经贴出来了,而不是要他们去贴。

    可是,哪怕身为文官中能做到郡守这个序列的中层官员,亭丰郡守也不得不承认,镇北都护府这头号公文,行得光明堂皇,全篇没有一字生涩,却字字雄浑,重若千钧;里面没有一句强调都护府的权势,却处处皆是都护府的气魄。

    百姓民生,天下间还有比这更重之事吗

    要叫亭州百姓人人有地丰衣足食,还有比这更有气势的宣言吗

    亭丰郡守心中清楚,有了这封公函,亭丰三郡接下来若想阻止百姓前往丰安,第一已经失去了道义基础,这封公函写得明明白白,百姓现在过得这般苦,就是已经失去了土地,若想整个亭州的百姓丰衣足食,就必须要给他们地,丰安现在无主之地很多,谁阻拦百姓,谁就是不叫百姓过好日子,在道德之争上,都护府已经永远站在了高地上;

    其二,这封公函上面清清楚楚盖着镇北都护府的大印,乃是皇帝陛下敕封都护府之后,由都护府向诸郡县下达的第一个命令,若是有谁敢在这个时候做小动作,阻止百姓前往丰安,那就是在挑战都护府的权威,挑战自己的上级,完全可以动用大魏朝廷的秩序规则进行制裁,上令不行者,若是他没有记错,轻者鞭五十,重者夺官流放一千里,亭州之地,若是向北流放一千里,可是连北狄人都看不到了;

    第三,这封公函已经公示百姓,也就是说,各郡县所有百姓陆陆续续都会知道都护府对他们的回护和支持,更加向往丰安新郡,做工时包管食宿,积工绩可以换田,百姓怎么可能不心动若是哪个郡县想暗地里拦上一拦,这工作也会难上千万倍。

    一来一去,亭丰郡守心中知道,在佃户逃往丰安新郡这件事情上,他们已经永远输了。如果这是朝堂争辩,那便意味着他所在的亭丰三郡一系在一纸公文之下,已经溃不成军。

    这正是刘靖宇这般气闷的缘故所在。

    刘靖川却哪里肯认这样的事情,他大声道“那些佃户签好了的契还能不作数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官司就打到金銮殿她也不占理都护府又如何便可以打着这般幌子抢咱们的佃农吗”

    亭丰郡守却是摇头道“将军,道理不是这般讲的。”

    刘靖川气呼呼地瞪着他“你讲给我听试试”

    亭丰郡守却是无甚畏惧之色,他心中清楚,如今的刘余陈赵几家,与都护府这番交手实在是处在了下风,若是在佃农流失这件事情上再应对失当,结果更是灾难性的,恐怕真的会一蹶不振。

    此时,不是什么惧怕与拍马的时候,必须将事情说明白,要这二位务必保持头脑清楚,千万不要再出昏招。

    “将军所说,确实有理,佃户佃了我们的地,便要按契行事。若是咱们刘府与刘府的逃跑佃户当堂对簿,就是都护府也无话可说,必是要判这佃户归于刘府,履行赁契。”

    刘靖川哼了一声“可不就是白纸黑字,谁敢耍赖”

    亭丰郡守道“可这当中却有个极大的关碍,这么多的佃户,难道要咱们刘府一个个去抓回来对簿公堂吗咱们刘府要派多少人手到丰安才能把这些佃户一个个抓到再者,大人,将军,恕下官直言,那些逃跑的”

    刘靖川一怔,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先前的处理经验中,凡是他们刘府的佃农,若真有敢跑的,各官府都会协助抓捕,然后争先恐后地给他们送回来,哪里会想到眼前这样的局面。

    都护府会帮他们抓人,还会帮他们送回来,醒醒吧

    甚至连耍赖的借口都是现成的,丰安新郡都是四处而来的农民,都护府怎么会知道哪些是你们刘府的佃农

    这亭丰郡守又道“再者,大人,将军,恕下官直言,那些逃跑的佃农,恐怕皆是因为加了赁资之故吧”

    他一瞥身旁的赤岭县令,对方忙不迭地道“先时我们抓到那些佃农,确是说因为呃”他看了一眼刘靖宇却是不敢再说下去。

    刘靖宇皱眉“这些佃农个个都不老实,竟还敢跑去相助那些流民,我才命他们加了赁资,这有什么”

    亭丰郡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刘大人,赁契既是白纸黑字已有约定,刘府若是率先不顾约定加了契,那佃农逃跑亦非无故毁约,若是由镇北都护府来判这些案子,也定会有借口偏向于这些佃农。”

    如果自己不是这两人事实上的谋主,现在已经无法下船,这位郡守是十分想撂挑子的。原因无他,而是敌我双方主将的头脑一对比,实是无法相提并论。

    刘靖川此时愤然道“为何非要那镇北都护府来判便放到我们亭丰郡来判”

    亭丰郡守看了他一眼,默默无语。

    尼玛你自己的佃农跑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你想去和人讲道理,还希望别人把佃农还给你,到你的地盘来讲理别人脑子有坑会答应

    此时,刘靖宇终于反应过来这件事情的困难在什么地方,从头到尾,那赁契中约定的,也只是他们与佃农的关系,根本与镇北都护府无关,也扯不到镇北都护府抢人这件事上,就算他知道岳欣然真的在抢人,他也根本无可奈何。

    刘靖宇终于对这番交锋中,自己的水平有了一个客观评价文官体系里这些弯弯绕绕,真的和武将的打打杀杀截然不同,自己与对方根本不在一个等级。

    一旦排除了暴力扫平镇北都护这个选项,便是将他们刘余陈赵几家拉到对方所擅长的战场,好比两军对垒选在了敌军的地盘上,未战便已经输了三成,要想翻盘,谈何容易除非将对方拉到自己擅长的战场上。

    刘靖川的怒火直冲云霄,他在屋内仿佛一只激怒的黑熊来来回回疾走咆哮“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我们真对那婆娘无计可施吗”

    亭丰郡守却是缓缓道“那倒未必。”

    此时刘靖宇仿佛下了一个极大的决断,他抬起头来道“事已至此,郡守但说无妨。”

    亭丰郡守心不是不感慨的,眼前这位刘兵曹刘大人亦不能不说是一方枭雄,只是那位女司州却也更是凌厉,一封公函便令局势再度倾覆“刘大人,此事之始,既然是孙氏的提议,如今刘府损兵折将、佃户流失,他们也该出面,有个交待才是。”

    刘靖宇疑惑不解,却见亭丰郡守微微一笑,将计策徐徐道来,就是不喜欢动脑子的刘靖川也拍案叫绝“郡守果然是聪明人若是此计奏效,我看这镇北都护府的名声必将一落千丈,还弄什么丰安新郡,食屎去吧哈哈哈哈哈哈”

    今日局势几番打击,刘靖宇却是彻底沉住了气,他略一思忖道“我修书一封予孙洵,若是他不肯接,我们便自己去”

    亭丰郡守不由疑惑“可若由刘府出面,下官方才已经说了坏处”

    刘靖宇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竟叫他觉得遍体生寒“我早先收到了消息,陆膺恐怕早不在亭州了。”

    刘靖丰大吃一惊“什么”

    在这种涉武之事上,他的心思却是极快“大兄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即使孙洵不去,我们也可借此机会行事”

    亭丰郡守这才惊觉,难怪刘氏兄弟能占据一方,若论手段阴狠毒辣,亭州恐怕无出其右。

    几人一番商议,便各自分头行事。

    半月后,亭州城。

    葛根一家餐风露宿,提心吊胆,看到那高大的城池才算放下一段心事“阿父,快看,亭州城总算到了”

    葛父不到五旬,却因为常年劳作,身形已经开始佝偻,年轻时在地里太过卖力耕作,常年骨头疼痛难以劳作,若非如此,他也断不能同意儿子背着他,带上一大家子就那样般逃出了村子。

    看到远处的城池,葛父心中的忧虑却是才将将升起,这般逃出来,他们定是将余家给开罪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可那丰安新郡他们一家能否安顿下来,却又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便在此时,官道传来一阵喧嚷,葛父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快瞅瞅是不是余家来拿人”

    王四妹却是一路跑过来道“叔父、葛伯、根大兄,是粮队进亭州的粮队快一道去看呀”

    王叔不由道“你一个小女娘,莫要成天咋咋呼呼的”

    虽是这般说,语气却是极慈爱。

    王家是他们半道上遇到的人家,比葛家情形还要惨些,被逼得家破人亡,只剩下叔侄俩相依为命,家乡的佃田实是种不下去了,也是听着传闻中那都护府新建了个什么丰安新郡,竟给人分地,冲着这一线希望,他们也是冒险逃离了原籍两户人家都是再本分不过的庄户人家,做出这样的举动,实是因为对庄户人家而言,再没有比田地更大的事。

    靠着佃田,想攒下银钱买地,几乎就是无望之事。

    兼之今岁赁资疯狂上涨,几乎叫人看不到活下去的指望,丰安新郡便成了他们心中的一线曙光。

    葛根年岁还轻,听闻有热闹可瞧,便有些心动,再一看王四妹红扑扑的脸蛋,便也面上一热,当即道“阿父,咱们过去瞅瞅吧。”

    葛父过来人,知道他那点心思,却也喜欢王四妹爽利泼辣,如今这情形,有个立得住的儿媳妇挺好。

    葛根负起葛父跟在王四妹后头瞧了过去,然后,他们人人都屏住了呼吸,良久都无法开口,能容纳四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官道上,远道而来的马车驮着高高的米粮缓缓而来,这庞大的车队,一眼根本看不到尽头葛家王家两家人,他们一辈子见过的米粮加起来也远不如今日一眼看到的多。

    旁边围观的人兴奋地议论道“听闻这次有七家商铺都运了粮来”

    “天爷这么多粮咱们亭州城吃得完么”

    “又不是供亭州城的,那是丰安新郡的”

    “咦”这显然是个大家没听说过的新消息,大家不由纷纷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那不过是个半大小子,得意地昂了起头道“丰安新郡分了地的百姓已经开始春耕,只是现下地里还无出产,故而还需要无息的米粮借贷,以供百姓支撑到今秋再者,最近还有许多百姓投奔新郡而来,他们做工也要吃粮啊所以,这些米粮都是去新郡的”

    这小子说得煞有介事,但他小萝卜头一个,不免叫周遭大人觉得好笑,故意逗弄道“你一个小孩子,也不知哪里听来的风雨,胡说八道,倒像是真的呢 ”

    那小子急了“谁说我胡说的”他一指葛根这群人“你看,似他们这样的,八成是来投新郡的我大兄乃是安民左官,他说的还有假”

    安民官三个字一出,亭州城的百姓对这些新鲜事多敏感啊,人群登时嗡嗡炸开了“安民左官那可是从七品的官爷哩听闻这些安民官如今在新郡打理诸事,风光着哩,你大兄当真是安民官”

    不待那小子继续吹嘘,一个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镇日里不好好念书瞎凑什么热闹”

    来人一身精神笔挺的玄色衣衫,袖口、肩膀、衣摆处俱裹了赤边,别致却有种格外的威严,那小子登时低下了头,蔫头搭脑地道“大兄”

    这竟是一位管着新郡诸事的官儿

    葛根一家不由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悄悄打量着对方。

    却见对方客客气气向大家拱了拱手,一脸歉意“我这兄弟小孩子家家,说话随意了些,大家莫要见怪。”

    葛根一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官儿,不由思忖,呀,盼着那新郡的官儿都是这般和气人儿。

    然后对方就朝他们看了过来,他们一路提防着会被佃主抓回去,只赶捡着人迹偏僻的小道而行,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郭怀军这一眼看过来,竟骇得他们挤作一团抖得站不住脚,生怕下一瞬间这官儿就要变脸,叫来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把他们投入牢中。

    郭怀军却是摇了摇手“你们莫慌,我是新郡牛山队的安民官郭怀军,亭州城不会有人抓你们的,只管放心。”

    葛根一伙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旁边亭州城的百姓们对这般情形见得多了,“又是群苦命的哟”“可不是,多亏有了都护府,到新郡落了脚便好了,不然他们可只能熬着”

    郭怀军今日本是休沐,若不是因为爷娘诉苦,他这阿弟又逃了学,他是不会杀到城外来抓人的,遇到葛、王两家人也是凑巧,周遭还有些与他们一道的逃佃户,郭怀军拽了自家不省心的弟弟,朝他们问道“你们都自何处来,是要往新郡去吗”

    大抵是因为郭怀军的和气,这些初来乍到的佃农们放了心防,都把原籍一一道来,王四妹怯怯问道“我们真能在丰安新郡分到地吗”

    几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看向郭怀军,屏住了呼吸,只等他的答案。

    郭怀军痛快地道“那是自然比你早到几月的不少人,都已经攒够了工绩换了田地了,只是现下已经开始春耕,若等你们攒够工绩,恐怕到夏时了,不过,工队里包食宿,还发粮票,吃住倒是不必发愁。”

    王四妹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也可以做工的吧我气力很大的”

    王叔怒道“你一个女娘做什么工有叔父在叔父养活得了你”

    郭怀军一看她倔强的模样,不由好笑“有的,也有女娘才能做的工。”

    王叔不由瞪大了眼睛“女娘能做什么工”

    旁边的亭州百姓不由哈哈大笑“瞧您说的,咱们镇北都护府的司州大人还是女娘呢”

    新来的佃农们可从来没听说过,女娘也能做官儿的而且听起来,似乎是个大大大官儿

    郭怀军笑着点头道“不错,司州大人管着都护府所有政事,你们回头登记时,这位小娘一样可以申请做工赚工绩的。”

    王四妹开心地欢呼起来,叔父年纪大了,她现在自己也能养活自己,才不叫叔父操心

    既是有缘相遇,郭怀军身为安民官,对这些路途迢迢前来投奔的流民天然怀有悲悯,便索性带他们进城登记。

    入城之时,葛父便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亭州城居然不需验看什么文书就直接进去了他们原先的县城还要看他们的籍簿呢

    葛根与王四妹这样的年轻孩子,注意力全然就不在这样的琐碎事情上,他们一进城便被城中繁华吸引了注意力,原来,亭州城竟这样繁华

    宽阔的大街用竹栏围出了人行之道,中间却是粮车与马车往来络绎不绝,他们站在人行道上,前前后后,人头挨着人头,左左右右,肩膀挨着肩膀,头一次进这样的地方,生怕走散了的两家人不由互相紧紧拉着手,眼睛却一时一刻也舍不得从周遭的热闹上挪开,真是连眨眼都怕错过了。

    人声鼎沸中,一排排店铺叫卖着各式各样的吃食,热气腾腾的骨头汤,才出炉的饼,煎得喷香的肉排,白嫩嫩的酪浆,沾着粉的芽糖,红莹莹的山楂果

    佃户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也绝没有见过这么多琳琅满目的吃食,登时咽着口水就有些走不动道,葛父嫌他们丢人,狠狠一拍葛根的脑袋,自己的肚子却是不争气地叫了几声。

    郭怀军笑道“葛叔,不嫌弃的话,咱先去吃个饭,耽误不了多少时日。”

    葛父一怔,不由面红耳赤地连连摇头。

    眼前这可是位官儿再说,他们庄户人家,最不敢占人便宜,他们身上可没有半个银钱。

    郭怀军的弟弟这却是机灵的“大兄,我要吃邓家的汤饼”

    郭怀军“正好这小子也饿了,你们就当是等等他吧。”

    两家人跟着郭怀军忐忑又羞怯地坐了下来,邓店主笑眯眯地道“郭安官,七碗汤饼”

    郭怀军点头,葛父与王叔颇难为情“郭大人,劳您破费,待我们攒攒银钱便还予您。”

    郭怀军道“没多少破费的,不过几张粮票的事,届时你们在都护府登记好了,自也可以打工去赚,粮票可以兑换米粮,如今亭州城和新郡的店铺,也能兑换吃食布匹种子农具什么的,同银钱也不差什么。”

    说罢郭怀军一推他弟弟,给了三张粮票“你看着什么想吃的,都买些回来吧。”

    他欢呼一声就跑去买吃的了。

    邓店主取了筷子过来笑道“你可真是宠孩子。”

    三张粮票呢

    郭怀军并不分说是为了招待葛、王两家,他笑道“你这铺子现在可是生意兴隆啊”

    邓店主哈哈大笑“都是托了都护府的福。”不然,就依原来亭州城那死气沉沉的模样,莫说铺子,他自己都要饿死了。

    然后,这邓店主又笑叹“要我们这些买卖人可白瞎了这么些年的生意,谁也不如司州大人的算盘精,就这铺子,原本还是我的呢,十张粮票,我当初就卖给司州大人了,现在倒好,每月赚的这些倒要贴还回去如今这亭州城里,我们可都是给都护府做工”

    郭怀军不由取笑道“司州大人能抽你们多少成,你敢说你没赚大头”

    邓店主笑眯眯地换了话题“都说要迁府城,可有选好哪一处么哎,新城里可许我们买铺面”

    郭怀军摇头道“一来我确实不知,二来我若是知道了也不能同你说啊,纪律有要求。”

    邓店主反过来取笑他“你们这些安官当真是没半句实话”

    热腾腾的面汤端了上来,王、葛两家的许久没吃上这样像样的食物了,不免狼吞虎咽,郭怀军的弟弟又捧了一堆小吃食过来,引得王四妹欢呼连连。

    王叔道“郭大人,实是太谢谢了,我们赶紧去登登登记”

    他们实诚人,想着赶紧能做工,还粮票的事是不敢说的,但起码站住脚,攒下些像样的东西,也好好回赠这位郭安官一次,表表谢意。

    都护府外,似他们这般远道而来登记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郭怀军最后叮嘱他们道“不必担忧,登记完了之后,会有马车把你们送到了队上,届时若是你们有什么不会的,都护府定会指派得有人来教导,断不会叫你们没个着落的,你们所需都护府都已经想到了前头,实是不必害怕”

    就在这时,一阵震天响的锣鼓在镇北都护府外响起,所有路人全部错愕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冷笑道“我今日是来都护府寻个公道我们家慈悲心肠,把地赁给这小子种,才收他一成的地租谁知好心却惹出个白眼儿狼来

    转头就奔着那什么丰安新郡来了亭州城还敢将自己的名姓大模大样登记在官府各位乡亲明明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如今我家那头春耕都过了,白白抛费一年伤了田请都护大人和司州大人给我家做主”

    说着,那大汉抛了铜锣,就在都护府外碰碰磕起头来

    他身后,五花大绑的数人被踢得踉跄倒地,他们个个衣衫褴褛,瞧着便是常年在地里劳作之人。

    这情形,只叫这些原本排队登记的佃农们情不自禁抱团发抖,有的甚至转头就跑,竟是不敢再在此处排队登记。

    这喧嚣并没有太久,都护府的大门中出来一个威严的官员,一瞧这架势,竟只是冷笑一声“既然已经来了,状纸呢还有,孙大人,刘大人,想必二位也在左近,你也一并通知了吧。”

    那跪着的人乃孙洵的亲侄儿孙勇,只他是庶出,素来对这位伯父言听计从,在孙洵看来,反正他们与镇北都护府已经撕破了脸,索性也懒得遮遮掩掩寻个与孙府没关系的人,干脆便叫了自己用着最顺手的这个侄儿来了。

    孙勇抬起头来,带了些小小的吃惊,要状纸这是要直接开始审讯的意思对方竟这般有恃无恐

    要知道,这一番案情,孙府可是千辛万苦,才寻了一个周全缜密,绝无瑕疵的案子,除非都护府是拼着公正名声不要,一个劲儿地拉偏架,否则必是要判那佃农败诉,归他带走不说,还要吃板子。

    届时,他们定会将这案子宣扬得阖州皆知,这般一来,众目睽睽之下,镇北都护府那什么丰安新郡就是吹上天,这些佃农也绝不敢再去。就是那些已经在丰安新郡安顿下来的佃农,有了这样的案子作为前车之鉴,想必也会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哪一日就会被自家佃主找来带走。

    这般人心惶惶之下,那什么丰安新郡还能有多少搞头呢这镇北都护府届时又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此案断了之后的结果,孙勇不相信镇北都护府会不知道,可现下,他们竟然还敢这般大张旗鼓

    不只是孙勇,就是隐在暗处的孙洵与刘靖宇二人,对视一眼之后,也不由面色沉重以那陆岳氏的能耐,绝不可能看不出这一步棋背后的险恶用意。可她居然就这样大剌剌地接招了没有半分拖延转寰

    不知是不是在她手上吃过了太多的亏,一时间,不论是孙洵还是刘靖宇,对于要不要走下去,竟不约而同充满了犹豫,总觉得,对方这样从容不迫,似乎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黄云龙仿佛已经知道他们就在现场一般,冷笑着直接道“孙大人,刘大人,司州大人说了,此案便在门外,当众审理,二位,一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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