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孙氏之谋

小说:守寡失败以后 作者:樱笋时
    第123章守寡失败以后作者樱笋时晋江

    孙洵进来却是高冠博带、仪度堂皇,郑重一礼“下官拜见都护大人、司州大人。”

    这一个十分潇洒风度的见礼之后, 他竟向岳欣然再次一礼“司州大人, 今次公审之后,都护府法度既立, 下官奏请大人恢复都护府辖下诸政要事,好叫亭州大地重回常轨, 导正诸仪。”

    说着, 他双手呈上了一封文书, 岳欣然微微扬眉, 接过来打开,边听孙洵昂然陈述道“李杨二贼伏诛,则都护府辖下生民皆知法度秩序之事,籍此之机, 司州大人可召见诸郡官吏,重申政事,降下嘉令,以立都护府威望。”

    黄云龙与邓康皆觉得有些讶异,因为孙洵这个提议, 竟然十分合理。如今的镇北都护府, 虽然说是都护府,但除了朝廷那一封圣旨, 都护府之令根本出不了亭州城, 司州大人若要办什么事, 除了半个都官系统, 想要诸郡官员买账却十分艰难。

    借着公审李杨二人之机,召集所有官员齐聚都护府,重申法律、颁布政令,这相当于是将整个亭州的官僚体系正儿八经纳入都护府,届时,必能保证都护府的政令在整个亭州运转通畅,确实是令都护府走上正轨的好法子。更重要的是,这是孙洵提出来的建议,有他在,便可借助孙氏在整个亭州的威望,还用担心诸郡官吏不来吗

    这非但是好事,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一时间,这个提议令场中诸人神色各异。

    岳欣然面上未见太多喜色,她的手微微一顿“重申政事,降下嘉令确是好提议那依孙簿曹之见,政将何依令将安行”

    孙洵从容道“都护大人、司州大人容禀,依下官之见,政令通畅之后,都护府政事的当务之急乃是流民,如今亭州城就已然流民众多,更兼二贼帐中亦多被劫掠的百姓,仅靠以工代赈,一则于都护府粮仓未免压力太大,绝非持久之计;二来,百姓过久离开耕田,抛费春时,亦不利于今岁秋收,时日若再长一些,不免又将致使今秋歉收,三则,百姓失地游离,人心必乱,长此以往,亭州如何能恢复元气”

    岳欣然点头道“孙大人所言甚是,你既已思虑这般周全,想必已有高见”

    孙洵拈须笑道“高见确是不敢当,下官所说不过是这些年的一些经验之谈。百姓流离漂泊,绝非长策,既如此,何不令他们各归原籍届时诸郡县官吏皆各从其职,责令他们抚民安民,勿误耕时便好。”

    黄云龙听得瞠目结舌,就是邓康也觉得太过荒唐“孙簿曹,百姓流离漂泊,乃是因为在家乡缺粮少食,强令回到原籍,岂能解决他们裹腹之难若要硬逼,岂非逼着他们回乡饿死”

    孙洵瞥了邓康一眼,兀自含笑“邓大人所言未免太过偏颇,依下官所掌簿录所载,去岁坚壁清野,受创最剧为沙泽、径山二郡,余下六郡,如亭丰、亭阳与亭岱三郡,四成田地未有出产,剩余六成的田地去岁可是丰年,”孙洵将出产的各项数据账目一报,笃定地判断道“其出产裹腹绝计无虞,至于雍安、雍阳、雍如三郡,离北狄铁蹄尚远,坚壁清野亦未波及,米粮皆在,如何不能养活流民反倒叫他们背井离乡、徒给都护府的粮仓增负”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正常情形下,官府确实也是这般处置的,流民四处游荡,乃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一经发现,多半就是遣送原籍,由其户籍所在的郡县负责抚民安民,落实赈灾与生计之事。

    邓康总觉得其中有问题,若是可以在原籍解决,哪个百姓会愿意背井离乡,往亭州城而来,这是他判断的直觉,可孙洵的建议他又不知该从何反驳,一时间竟有些结巴起来“但”

    孙洵却是一派君子风度地耐心看向邓康道“邓大人,即使流民之中,如还有沙泽、径山二郡之民,亦可遣往其他郡,若亭丰、亭阳与亭岱三郡不堪其负,尽可引往雍安、雍阳、雍如三郡,邓大人若是不信,尽可问司州大人,数日前,我与司州大人在桃源县匆匆一晤,彼处春耕繁忙的情形,司州大人是见过的。

    若不令百姓重归那般的场景,却叫他们在这亭州城下抛费光阴,岂非两厢耽误邓大人若是还不相信,我敢以项上官帽保证,绝不会饿死一个百姓。”

    最后一句话,当真是掷地有声,邓康也想不出该如何驳他了。更何况,他那番话里,言之凿凿,就像岳欣然亲见桃源县的情形,也必然同意他的判断一般。

    而刘靖宇却是抢着道“司州大人,孙大人,亭丰、亭阳与亭岱三郡纵使余粮不多,必也能安置百姓,此时艰难一些,到得夏时,山林间也有出产,必能过此难关。”

    孙洵瞧了刘靖宇一眼,二人眼神一触即分,皆是不动声色。

    黄云龙冷眼旁观“孙大人,依朝廷惯例,灾民确是应遣回原籍,只是,那是在朝廷有赈灾之粮下放之际,如今,东面与大梁战事正频,朝廷恐难分出赈灾之粮,敢问孙大人要如何令百姓不致饿死”

    孙洵摇头“黄大人此言差矣,官府无粮,难道便民间无粮去岁乃是丰年,便以雍安、雍阳、雍如三郡为例,民间多有余粮。在下此次归家,听闻家中于寺庙施粥已有百日余,”他一脸孺慕地道“家父已近古稀之年,却犹自教导在下不可有一日或忘百姓疾苦,我此番回亭州城之前,他特特向我叮嘱,只要都护府需要,只要亭州百姓需要,便倾尽库仓又何足惜”

    他诚恳向陆膺与岳欣然再次拱手一礼“都护大人与司州大人,亭州之地,乃是我等的故土,亭州百姓,皆是我等的乡亲,乡亲手足,血脉相连,如何能坐视他们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些许米粮,捐出去亦可再种再产,如何能与人命相提并论这绝非我孙氏一家一族若此之想,二位大人恩德昭昭之下,官绅踊跃,筹措赈灾之粮不过举手之劳,可若能因此而叫百姓得归家园、安享耕作之乐功莫大焉”

    这番话一出,就是邓康与黄云龙也不由肃然起敬,孙洵所说孙氏施粥捐粮倒还罢了,但是,这番话背后的说话之人,却是孙洵的父亲,孙之铭孙老尚书

    在整个亭州,这位说出的话,绝对重若泰山,他老人家如果说倾尽孙氏库仓,那便是一言九鼎,倾尽孙氏粮仓也定会赈灾到底

    而且,孙老尚书这般做,亭州大大小小的世族又有哪家敢袖手旁观

    依靠募捐来赈灾之事,原本不甚靠谱,却因为孙老尚书之故,蓦然变得极其可靠,叫黄云龙、邓康等人再生不出反驳的心思。

    刘靖宇亦是郑重拱手道“孙老尚书当真是年高德勋,归于田园未忘国忧二位大人,有孙老尚书这番话,我等亦是一般心思,捐出米粮,安置百姓,再所不辞”

    有这二人这番义正辞严的话,仿佛已经可以看到整个亭州大大小小的世族、豪强踊跃捐粮、赈助百姓的感人画面,可惜,不待陆膺与岳欣然说什么,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大骂“捐粮赈灾放你娘的狗臭屁”

    冯贲一脸苦逼地跟在一个怒气冲冲的老农身后,向陆膺与岳欣然回禀道“宿老先生才至,属下未及通禀,请大人降罪。”

    宿耕星站在堂上,朝他们所有人怒目而视,打了补丁的布衣加上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大踏步而来,那神情中满是愤恨怒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哪里是冯贲未及通禀,分明是宿耕星不讲道理地往里直闯。

    陆膺与岳欣然自然不会怪罪,陆膺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宿老先生,请上坐。”

    宿耕星却根本不搭理他,他只怒瞪了孙洵,朝岳欣然怒吼道“捐粮赈灾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狗屁主意”

    他朝孙洵逼近一步,生生将孙洵逼得不得不倒退一步“捐粮赈灾你们孙氏怎么早不捐晚不捐还搞出这许多流民灾民昂你同俺好生说一说既然孙之铭这老东西这般大仁大义慷慨解囊,雍安、雍阳、雍如三郡,你们孙氏牢牢把持着的地界上,既没有受坚壁清野波及,何来的灾民哈你说啊”

    孙洵、孙洵自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宿耕星的唾沫喷了他满脸,只叫孙洵恶心得避之不迭。

    这老货,简直是要将他们孙氏的脸撕下来踩啊

    有的话,私下可以议论,绝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

    可宿耕星这老货,简直是疯了,不,他早就疯了,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疯得更厉害,竟似疯狗一般,不管不顾,一副要将一切撕撸开来的架势,叫孙洵心生不妙之感。

    他不由心烦意乱,若不是为了阿父的交待,这老货合该早早消失在桃源县那泥地里

    刘靖宇见状不由悄悄挪开,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宿耕星却没放过他“刘氏,哈,好大的威风你们刘余陈赵几家的亭阳亭岱亭丰里有没有灾民昂佃农呢佃农又多了多少你敢说么”

    刘靖宇挪开一些,皱眉不语,手已经按到了腰间长刀之上,若非今日是在都护府

    孙洵正了正衣冠,吐了一口气,才向陆膺与岳欣然高声道“都护大人,宿老先生素来偏激,可镇北都护府这样大的地界,难道真能处处似桃源县一般,样样由宿老先生亲力亲为,他办得到么若不仰赖诸郡县、各官吏之力,这近十万的灾民与军兵,镇北都护府的官仓还有多少米粮,司州大人您心中最是有数,又能支应多久呢哪一样更可靠,哪一样对镇北都护府更好,司州大人自有明断”

    宿耕星转头朝他怒目而视,那眼神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般的凶狠,只叫孙洵心惊肉跳,连连退到他的护卫身旁,宿耕星犹自不肯放过他,眼见他又要吼出什么惊人之语,孙洵连忙大叫一声“下官身子不适,先往家中恭候大人的消息”

    然后便逃一般地朝门外而去,刘靖宇见状道“孙大人瞧着不好,下官一道去看看二位大人随时可召”

    二人很快消失在门口,宿耕星恨恨便要追出去,岳欣然却忽然出声道“宿老先生。”

    宿耕星的身形一顿,方才还龙行虎步的脚下仿佛带了丝不易觉察的颤抖,他缓缓转过头来,面上沧桑的皱纹带着种疲惫与颓然“俺确是办不到。”

    若是可以,当年他也不会辞官。

    岳欣然没有说话,宿耕星却一字一句低语道“俺办不到叫亭州处处都似桃源县一般。”

    岳欣然却朝冯贲道“扶老先生坐下吧。”

    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这般暴脾气,可莫要有个闪失。

    这一次,宿耕星没有拒绝,他只是有些颓然沮丧,好像方才那一场怒火已经将他彻底掏空,坐在胡椅上,才叫人发觉,他佝偻成小小一团,原来并没有方才想像的那样高大凶猛。

    宿耕星低声自语道“就这般吧,为了保全这什么都护府的所谓大局,答应便也答应了吧,反正百姓终是个苦字”

    岳欣然却摇头道“宿老先生,我绝不会答应孙簿曹的。”

    宿耕星猛然抬头,岳欣然神情自若,既非敷衍,显是心志如一,早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犀利地问道“孙氏小儿方才其实所说不错,你若是拒绝孙氏之议,你这镇北都护府能有多少米粮你可知,你若拒绝这些世家豪强的援奥,你这狗屁的都护府除了那纸圣旨,最后怕屁也不是你想好了你当真要回绝”

    岳欣然笑道“宿老先生,你不必对我使这激将之法,这亭州城中的小儿都知道,除了自己的父母,别人给的糖,必是有所要求。何况是世家豪强的粮仓若真叫他们倾尽粮仓来赈灾,他们想的东西,其价值必定远远在这粮仓之上,镇北都护府不会,也绝不能付这种代价。”

    陆膺也是缓缓颔首,其余不说,他自幼出入宫闱,就从来没有听说哪地是靠捐赠度过灾荒的若真是有这么好的办法,朝堂诸公难道是傻的不成

    黄云龙与邓康不由有些尴尬的面红耳赤,呃,这样讲来,他们方才比小儿都不如。

    可是,捐粮赈灾这种事情里,这些世家豪强能图得个什么呢

    宿耕星瞥了他二人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们当真以为捐粮赈灾若真叫百姓遣回原籍,没有吃的,没有活路,哪怕只是一斗米,百姓也只能将自己贱卖了届时,明面儿上捐点粮施个粥做个门面,背地里威逼利诱,叫百姓贱价做家奴,或赁他们的田地为生,不论哪一种,这百姓的一生便也只能拴在他们手上一纸契约,生生世世逃脱不得”

    黄云龙登时恍然“先时有许多逃奴、逃农的案子”

    宿耕星没好气地道“不然你以为呢若这些世家豪强当真那样心善,他们地界上还能有这许多流民宁肯背井离乡、来你们这不知是黑是白的都护府也不回去”

    他面上流露一种悲凉“就是那姓孙的,比之别姓,不过是能叫百姓多吃口粮,没打没骂不致叫他们饿死,却能叫他们感恩戴德子子孙孙都搭了进去”

    众人皆是沉默,奴仆之流自不必说,被主人主宰生死,要主人放籍几乎不可能,若是敢逃,依大魏律,处死不论,甚至收容逃奴都会判刑,在亭州这样民风剽悍的地界,人命本就不值钱,奴仆往往下场极惨。

    而佃农,听起来只是租赁土地的关系,事实上,也与奴仆无异,这租赁土地的协议中往往签订得极为苛刻,譬如七成上交佃主,三成佃农自行处置,一旦发生天灾人祸,佃农交不出佃租,按照协议往往需要支付极高的违约金,就更是永远还不清,只能生生世世、甚至将子孙也永远束缚在佃主的土地上。

    不只是要为佃主耕作,若是佃主要出征,其中的青壮迫不得已,也必须要作为族兵奋勇争先,否则,等待他们的惩罚不只是针对他们个人,而是会降临他们整个家庭头上。这些人,往往也就是亭州当地所谓族兵的由来。

    这些世族之中,似孙氏吃相好看一些的,比如明面上做些施粥,发生天灾时象征性免一些违约金,便足以令佃农们感恩戴德,称之为青天在世了。

    不是百姓愚钝,而是他们的处境实是太过恶劣,相比无数更差的选择,孙氏没有差到肆意草菅人命的地步而已。

    至于刘余陈赵这些边军出身的豪强,原是边军,却趁着这混乱局势,也收拢了一些地盘,积极向世家的做法看齐,也将那些无依无着的百姓束缚于他们圈禁的土地上,甚至,他们的做法还要更粗蛮一些,边军立家更重军兵,他们会将佃农连田地赏赐给营中的勇猛将士玩乐,相比于世代居此的世族,这些靠杀人军功出身的人更少束缚,所作所为有时更是无法无天,时有命案。

    有些案件,黄云龙看了数十年卷宗的人,都觉得不忍卒睹,但一纸契约之下 ,什么都可以遮掩,更兼有他们上头的这些将领护着,有时候真是什么都无法追究。

    如果是为着争夺百姓,那刘靖宇今日那番表现,几乎全可以解释。一时间,黄云龙只觉得心中沉重,那些边军惯是无法无天,绝不可与这等豺狼为伍

    岳欣然摇头道“孙氏所谋,不只如此,不只是为了争夺百姓人口。若是采纳这提议,要不了多久,孙氏及诸世家仁义的名声会再上层楼。”

    捐粮赈灾,如果孙氏真的做了一个为了流民倾尽粮仓的架势出来,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亭州都会遍传孙氏的义举,而且,这还不能说是孙氏为搏名声擅自行动,这可是在镇北都护府倡议下的行动而相应地,镇北都护府的权威只会更被削弱。届时,人人都会称赞孙氏,又有几人会知道镇北都护府的努力

    这样的情景,也绝不是岳欣然的选择。

    她向宿耕星道“宿老先生,不论是为了镇北都护府,还是为了百姓,我皆不会采纳孙氏的提议,你只管放心吧。”

    宿耕星瞥了她一眼,冷哼道“你同那孙老儿,皆爱耍弄这些谋算功夫”

    邓康

    老先生你口气是鄙夷的,眼神中却分明十分欣慰是怎么回事

    邓康想了想,还是问道“司州大人既不采纳孙大人的提议,可这数万灾民的口粮生计该如何是好宿老先生可知该怎么办”

    宿耕星一瞪眼睛“俺怎么知道”

    邓康瞪大了眼睛,你老人家只管来阻拦,却不管阻拦之后该怎么的后续吗

    宿耕星一脸的理直气壮“俺就是个种地的庄稼汉,俺怎么知道该怎么办难道不是该问你们这些官儿吗”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看向岳欣然。

    陆膺不由哈哈大笑地拍桌。

    岳欣然无奈看他一眼,随即意味深长地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担忧。”

    邓康欲言又止,却听宿耕星直接道“那许多百姓,你拉去修什么路白瞎功夫一年之计在于春误了春时,到了秋收,你才要瞎”

    黄云龙

    司州大人说不必担忧,你老人家还真不担忧啊,直接就开始操心春耕了

    岳欣然却是没有半分恚怒,反倒认真问道“正要求教老先生,这许多百姓,该种什么,该在何处种,何时种,该如何安排”

    宿耕星便滔滔不绝地道“亭州之地,其实与中原、益州之地皆不相同,春时较晚,一年只得一季,三条大水自西起贯穿而过,水过之地,乃有良田,余者皆是密林山地荒漠,不可图之,如今你既然拒了孙氏小儿,他那边的源水你便不能考虑了,如此便只有肃水、沙河”

    岳欣然听得认真,甚至取过纸笔不时记录,宿耕星说到兴起,还抢过纸笔自己画起来,有时岳欣然说上一句什么,宿耕星有时暴怒反驳,有时又抱着脑门苦苦思索,一老一少竟是颇为投入,只叫黄云龙与邓康等人面面相觑。

    前面的衙役来催促“大人,堂前围满了百姓,是否可以开审”

    陆膺看着与宿耕星争辩的岳欣然,起身挥手笑了笑道“春耕乃是大事,那头公审不必司州大人亲往,我去便可,走吧。”

    陆膺心中清楚,这位宿老先生,自今日起,便将是镇北都护府的常客,阿岳麾下,终多一力助,终于不必她一人独自支撑。

    在亭州百姓的围观之下,这一场公审就此开始,由黄云龙宣读李成勇与杨大福等人的罪证。

    孙洵气急败坏地回到府邸,一贯跟着他的仆从晓得他的习惯,忙不迭地吩咐沐浴更衣。

    直到换了一身清爽,孙洵才吁了口气,恢复了一贯的儒雅风度“都护府可有传信”

    仆从摇头道“并未有。”

    孙洵一拍桌案“定是那宿老儿坏事”若是陆膺与岳欣然二人同意他方才的提议,必然会召他相见,至少在他那样仓促离去之时,会有口信传来,给他一个台阶下,这才是合作的诚意,他洗沐到现下,却依旧杳无音信,这分明就是不祥的拒绝之兆

    一个温柔的声音道“那倒未见得。”

    孙洵挑眉“哦夫人何时归的家”

    他对面,坐着一位端庄娴雅的妇人,她只饮了一口茶,以绸帕轻拭了拭唇角才缓缓道“呈上来给老爷看看罢。”

    一个袅娜娉婷的婢女将一张窄小纸页托在掌心捧给孙洵,雪白掌心竟衬得那纸页黯然失色,叫孙洵无端有些心痒,他伸手取那东西的时候,忍不住轻挠了挠那掌心,婢女面泛红晕,连连后退,孙洵却有些心矜动摇,果真是豆蔻梢头,软暖柔嫩。

    林氏瞥见这一幕,却波澜不惊地道“老爷,何妨瞧瞧那”

    孙洵这才收回恋恋不舍的视线,举起来一看,发现这小小的纸张上印着不少文字,做工颇为精细,写着“大魏镇北都护府 景耀十六年”、“抵黍十两”等字样。

    “这是何物”他不由疑惑道。

    “粮票。”

    孙洵愕然不解“粮票又是何物。”

    林氏点头,一旁的婢女脆柔声音便娓娓道来“听闻司州大人以工代赈,按工计酬,有的流民因作工努力,赚到的米粮非但自己吃不完,还能存下一些,但因无处可放,司州大人便发明了此物,可凭此物随时到都护府粮仓提取米粮。”

    孙洵再低头看向粮票时,神情不由多了凝重“可知此物现下有多少发出去了”

    婢女摇头“夫人归家派人去探听的时候,随意一个流民都能拿出此物。”

    孙洵不由起身,来回踱步道“好哇,难道这岳氏敢有这底气敢拖着不给消息原来她用了这缓兵之计的法子”

    用粮票代替发放的米粮,若是有些流民一边努力干活,一边又为了家人,忍着饥饿多存些粮票,虽说每日的口粮消耗不可避免,但无论如何,还是省了一部分下来

    孙洵道“不成,不能叫她拖延下去今日我那提议,刘靖宇亦听到,若他背地里与都护府达成什么协议,此事将生变”

    本来,此事当中,孙氏的声望乃是一等一的考量,这是孙老尚书的意思,他老于谋算,深知亭州地处偏僻,却在两国交战之地,他将自己在亭州一地的根基看得十分清楚,田地、人口、米粮、族兵皆是硬实力,可以仰赖经营之功,但家族在一地的口碑声望,却是个水磨功夫,似这等经营口碑的好买卖,却机遇难得,一次便抵孙氏做上一万次施粥。

    他对于孙氏的谋算,看得极远,并不只眼前这些。

    孙洵现在只担心,怕刘余陈赵那几族万一醒味过来此事背后孙氏的全盘考量,不论是争夺、还是坏事都很麻烦。

    林氏却是道“我已经派人去了,夫君放心罢。”

    孙洵闻言,不由眼前一亮“哦”

    李成勇枷号镣铐俱全,跪在堂前,默然听着黄云龙宣读一项又一项罪证,某年某月某日,杀人越货,某年某月某日,抢劫官粮

    他心中一片木然,竟生不出半分抬头去看仇敌的心思。

    黄云龙好不容易念完所有人的长长罪状,底下围观的百姓已经是愤声四溢,烂菜叶子、石子不断朝李成勇砸来,他却是一动不动。

    直到陆膺的声音传来“罪证确凿,本官身为大魏镇北都护,依我大魏律法,着案犯李成勇,斩立决即刻行刑”

    若非身为镇北都护,手握一地兵权,兼之李成勇所犯之事罄竹难书,依大魏律法,是需要朝廷复核、秋后处决的。

    听到这样的宣判,即使是心狠手辣、杀人无算的李成勇,无数百姓的拍手叫好之中,他竟不由双腿颤抖,心中畏惧油然而生,他难道真要死在此地他与二弟若身故他们身后的家人呢

    衙役毫不客气地将他一把提溜起来,然后,李成勇便听一个声音道“想保住你那儿子的性命吗”

    他不由身子一颤,他杀伐极重,子嗣单薄,只得一子,过往他极少在意,皆因他以为来日方长,他手下兵卒越来越多,未来女人只会越来越多,儿子定然会有,却没有想到这一日。

    “他现下已经被带到五里亭,是被扔到井里,还是托付到一户心地善良的农户家中,你自己决定”

    李成勇蓦然抬头,对方已经在耳边迅速吩咐了什么。

    很快,他被拉上囚车,一路往刑场而去。

    陆膺上马,也往刑场前去监督行刑,忽然,身后传来骚乱,话唠极快来报“都护那李成勇坏事了”

    陆膺眉头一皱,即将斩首的人,还能坏什么事

    他面色阴沉拨马而去,却听李成勇大声喊道“是老子是杀了不少人可你们都护府斩杀老子,不就是因为你们没粮,图谋老子的粮仓吗”

    很快,他的嘴被塞了起来,可是,他看着那些原本围着他谩骂的灾民、亭州城的百姓忽然停了下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隐约的恐慌在人群中蔓延。

    远远看着马上的陆膺,李成勇露出一个癫狂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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