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铁窗

    “爸爸都是为了你好。你要好好练琴,要走出去,不然就要跟爸爸一样了,只能跟你妈妈这种人绑在一起,一辈子都觉得恶心,觉得反胃。”

    “来,站起来,去钢琴边,手指悬空,对,不要乱动。”

    “你记住了,不要去看其他东西。”周州坐在他身后,双目无神的说:“别不在意名利,等你以后就知道了,除了名利,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东西能给你带来安全感。”

    连止那时候矮,因为吃得太少发育不良,整个人没比钢琴高多少,所谓的手指悬空,实际上就是整条手臂平直的伸着,一时半会人还好,时间一长,整条手臂都是麻的。

    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什么都不想。

    没多久,门外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这所小房子是租下来的,很破旧,门锁已经半旧不新了,开门的时候吱吱呀呀的,声音刺耳难听,需要用力推两下,门才能打开。

    走进来的连聂穿着时尚艳丽,眉眼傲慢,嫌弃的甩了两下手,指使道:“连止,过来帮妈妈提下东西。”

    连止抿着嘴,不说话。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早就已经从漫长的黑暗跟毒打中知道了一件事——这个家里,没有他说话的地位。

    周州叹了口气,垂着眼睛,说:“连止,手再抬高一点。”

    “连止,你没听到妈妈讲话么?过来!”女人把东西甩到桌子上,皱眉道:“别整天学那些没用的东西!”

    周州头也不抬:“爸爸说抬高一点,听话。”

    “你找茬是么?”连聂一脚踢开一个小板凳,对着周州破口大骂:“告诉你多少遍了,等连止跟着我回去,要什么都有,干什么非得把时间浪费这种没用的东西上边?让他变得跟你一样窝囊?”

    周州用手推了一下连止的肩膀,视线没有丝毫偏离,在他耳朵里,连聂的声音是不存在的,就好像是一只无关痛痒的小虫子,他压根就懒得搭理。

    “抬手。”

    连止垂着头,眼睛被长长的黑发遮住,他毕竟还小,短手短脚,知道不好受,又接连被周州推了好几下,最后迟疑的、缓慢的,把手抬高了一小点。

    我就悄悄活动一下,妈妈不会发现的。

    然而下一刻,连聂抄起板凳,哐当一声砸在了他手指上!巨大的压力碾压着他脆弱的手指,把琴键压得争鸣作响,连止一点声音都不敢出,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瞬间就见了血。

    “为什么不听我的?”连聂抓着他一根胳膊,往自己这边拽了拽:“你爸给你吃给你穿了么?他有什么本事啊你这么听他的?”

    周州终于抬起头,攥住连止的另外一根胳膊,冲连聂说:“你有火冲我来,别对着孩子去。”他扒拉了两下,把连止从连聂手里拉出来,对他温柔的说:“去厨房,把琴谱背完,然后回房间睡觉。”

    连止空着手进厨房,面对着他刚刚洗好的碗筷,双目无神的背琴谱。

    为什么要反抗?他早就学会了逆来顺受,父母给他的影响太大了,他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地位、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

    父亲说要背琴谱,那他就背,一丝不苟的背。那张慈父的面孔下隐藏着粘稠污黑的液体,日复一日的侵蚀着他的内心,从根本上泯灭了他所有的自由。

    外面那间狭小的屋子里,争吵声、摔打声不绝于耳,断断续续的响了几个小时,连止背琴谱的时间早就结束了,但是他自己就没有走出去的念头,直到深夜,周州走了进来。

    他蹲在连止身旁,轻轻摸摸他的头,说:“背完了么?背完了就回房间去睡觉吧。”

    连止张开嘴,奶声奶气的说:“谢谢爸爸。”

    他脸上的表情天真无辜,跟周州错开的一瞬间就变得面无表情,像是被扔在路边的玩偶。

    他没有房间,睡觉的地方就只是钢琴底下的毯子。

    但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周州坚定的认为,他该有一个房间,因此钢琴底下那一小片空间,就被称为了‘房间’。

    晚上他蜷缩在那一小片地方,偷偷的爬起来,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隙。红灯区的灯光日夜不绝,外边隐隐约约有男女嬉戏的声音传进来。

    连止微微张着嘴,带着点渴望的看外边,他想我什么时候能走出去呢?我不干别的,我想玩一会儿,想摸摸泥土是什么触感,等我回来我还是会认真的背琴谱练姿势,听爸爸妈妈的话。

    我很乖的。

    其实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家里不是这样的。

    他母亲连聂是个非常心高气傲的人,她曾经生活在上流社会,不懂什么是收敛、温和,只会游走在各种各样的时装展、金银珠宝间,后来遇到周州,这位已经生了一个女儿的大小姐春心萌动,不顾连老爷子的反对,执意私奔来了越南。

    一开始两个人含情脉脉,把清苦当成情/趣,但很快连聂就发现,厨房中的油火会加速她面孔的老化,没有昂贵的护肤品跟专业按摩师的辅助,她甚至连手部的光滑都维持不了。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崩盘的。

    她开始故意找周州的碴。

    周州一开始还会忍让,他爱过这个女人,知道她愿意为了他抛弃家里的权势与地位需要多大的勇气,但很快他就发现,连聂根本就不爱她。

    对她来说,这一场私奔只是一次冒险,好玩就去做,玩不下去了还可以回家。

    她只爱她自己。

    当时周州已经为她放弃了在欧洲所有的成就,他隐姓埋名,很快就被冲刷,在钢琴上有天赋的人不少,他也只是其中一个,没有人能一辈子、无怨无悔的喜欢他。他在越南尝试着寻找新的工作,但是除了钢琴他一无所有,最后只找了一家琴行,勉强赚几个钱糊口。

    看人脸色、省吃俭用,这是周州从未想过的,他为了一个女人失去了这一切,这种生活很快把他逼得沉默寡言,两个人之间的争吵也多了起来。

    有天晚上,连聂跟他大吵一架后,掏出了她的护照跟仅有的钱财,扬言要抛下他跟连止,一个人返回连家。

    周州跟在她身后,死死的咬着牙,面部肌肉都拉成了一个恐怖的弧度,他看着连聂,看着她头也不回,看着她要摆脱他、背叛他。

    她永远有路可退,他呢?他失去了一切。

    周州冲上去,一把撕住了她的头发,从她手中夺过了护照,扔进了河里。

    ——当时连止还小,他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情况了。

    他只是抱着自己的头,小心的缩在钢琴底下,看着父母厮打争吵,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这个家彻底破碎了。

    小连止趴在窗边,连外边的景色是什么样子都看不清,连聂对外边的女人深恶痛绝,觉得她们下流卑鄙,从来不允许他探头往外看。

    他伸出小手,摸摸冰冷的铁窗,耳边是卧室中父母睡着后的呼吸声。

    想出去。

    连止以为自己会一辈子都被关在这里,但是没多久之后,窗户外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连止发现他的时候,是在傍晚。

    周州出去教课还没回来,连聂大多数时候是夜不归宿的,他终于有时间坐在窗边,贪婪的看着外边的景色。

    而那个人,突兀的出现在了红灯区里。

    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少爷,穿着笔挺的衬衫,鞋子搭理的一丝不苟,眼睛明亮,神情冰冷高傲。

    他站在红灯区的树底下,没有发觉有个小孩儿躲在窗户后看他,只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飞快的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根塑料包装的栗米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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