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绲简单的冲了一个澡,套上连止的干净衣服,把还透着湿气的衬衫裤子往怀里一搂,迫不及待的站在玄关那里跟连止告别:“麻烦你了,有时间再约一顿。”
天知道他真的是随口一扯,毕竟救命之恩,人家手上还握着他的把柄,说两句好听的是应该的,但是谁想到连止眼角带笑的看着他,问:“什么时间?”
“……”袁绲说:“你定吧。”
连止轻轻一点头,话停在了这里,袁绲早就想跑了,一句废话也不多,转身就走。他原来是想把湿的衬衫穿走,但是连止执意拿了干净衣服,他在连止面前又壮不起胆子去争,最后只能佯装不在意的把衣服换上了。
连止比他矮,按理来说应该不怎么合身,但他衣橱里都是同龄人常穿的卫衣衬衫,比较宽松,袁绲穿上去居然刚好合适。
连止轻声道:“你放心好了,我会保密的。”
袁绲回过头,恰好跟他对视。
虽然是对门,但是屋子装修不一样,袁绲那边进门就是地板,而连止这里铺了类似于日式玄关的小台阶,他站在上面,眼如点漆,黑发下露着一点雪白的皮肤,见袁绲看过来,又藏着一点期待的问他:“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对么?”
他这眼神儿太奇怪,袁绲抓着门把手的手骤然收紧,犹豫一下,点头:“是。”
——不是。
段缮也知道。
这本来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他跟连止对视的瞬间,忽然觉得有点微妙的不自在。他眼睛里含着的期待太深了,小心翼翼的,就像是看着壁橱中珍贵的玩具,连碰一下都要用力的擦擦手。
连止把手背在背后,手指绞在一起,冲他笑了。
·
连戎还是联系不上。
袁绲尝试着给她发过邮件,就像是从前一样,然而无论他邮件内容是什么,最后都是石沉大海。电话就更不用说,每每他拨过去,那边都是秒挂——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有天助理听他讲了几句,迟疑着问:“……会不会是被拉黑了?”
袁绲拿着手机,心中有些愕然。
拉黑。
连戎那种人,心都是金银玉石做的,除了权力跟财产,没有一样东西能让她动一下眉角,她要是真厌烦了一个人,只会一枪下去一了百了,而不会选择拉黑……这种迂回的方式。
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袁绲敲着办公桌想了一会儿,最后把心放了回去。连戎的事轮不到他来管,如果真要扯一扯,连止倒算是个还没完成的工程,中间进程需要偶尔汇报一下,但是工程款是提前结好的,除非烂了尾,不然也没什么事无巨细写报告的必要。
昨天火灾的原因查清楚了,说起来也不大,就是烟头点了塑料袋,三楼杂物又多,一群靠脸的吃饭的也没学过怎么开消防器,兵荒马乱的就烧到了,也没伤了什么人,就那只猫惊吓过度,一身的毛被燎了七七八八,被救出去的时候缩在童颜怀里,叫得好不凄厉。
袁绲抽空问童颜要了一张那猫被燎毛后的照片,幸灾乐祸的看了半天,设成了屏保,抽空看几眼,又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头发。
比它强多了嘿。
他没忙多久,又有人来找他去喝酒。
袁绲其实很不喜欢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没什么好玩的,出了喝酒就是玩女人,重头戏也不出这两样,因此小零食就格外敷衍,本来嘛,也没人是冲这种东西去的。
那边还在咋咋呼呼的问:“真不出来乐呵乐呵?你还记得上次那个姓刘的么?”
记得,就是这位以身作则,告诉了他连止那张漂亮的皮下藏着多凶狠的性情。
“对对对——就是他,一把年纪了不安分,看上个小医生,人家二十多岁刚毕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长得眉清目秀,那白大褂穿的,是挺想让人扒干净他衣服的……”那边干咳一声,知道自己跑题了,及时止损,把话拐了回来:“人家哪儿能看到上姓刘的啊,追了挺久都没答应,姓刘的恼了,想找人让那个小医生长长记性来着。”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植发。”袁绲不耐烦道:“这种事儿找我干什么?”
“——镇场子啊,你往那边一压,什么话都不用说,就给我们涨气势了。”
袁绲手上转着一支钢笔,拒绝的话说到一半,脑筋忽然拐了一个弯儿。
他想再找个乖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当初他挑上童颜是为了什么?小姑娘长得成熟,一看就是拿了好处就明事理能闭嘴的人,没想到人深藏不漏,是个一等一的麻烦精,几天下来不懂收敛锋芒,把公司同组的人得罪了个遍——还特喜欢抱着那只猫乱窜,袁绲每每靠近她都要难受很久,还不如再找个省心的。
于是他把钢笔一放,答应了下来。
·
连止新买了一把椅子。
他把椅子放在了落地窗边,没有事情的时候就坐在上面,静悄悄的看着楼下。
高层的视野宽广,几乎把周边几条公路尽收眼底,来往什么车辆看得一清二楚。他离玻璃很近,屋子里没有开灯,临近几栋楼的灯光照过来,勉强给这里添了一点人气。
他悄无声息,就好像一具人偶,被摆放在这里,了无生气。
放在钢琴上的手机忽然嗡的震动了起来,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刺耳。
连止走过去,接了起来。
他不说话,那边也没有声音,呼吸声很微弱,像是在屏息等待他开口。
连止走到书桌旁边,从一排书中抽出了一个黑皮本子,一只手开了免提,一只手咔哒按开了圆珠笔。
那边终于开口了:“——我去看望母亲了。”
如果袁绲在这里的话,大概能立刻认出这个声音来。
不会有任何人的声音能像连戎一样僵硬。普通人的声线不一样,音调也有高有低,温柔的让人舒缓,刻薄的让人难受,但是连戎的声音,平稳的一成不变,不管她说出什么话,都会让人在第一时间想起工厂中巨大的、森然的冰冷机器。
连止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打开了台灯,在本子上写下了一句话。笔尖摩挲柔软纸面的声音并不明显,但是那边连戎却像是听得一清二楚,问:“你在写日记么?”
连止没说话。
说起来这其实是一件很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两边的背景音都安静的可怕,没人说话的时候像是有个无形的东西把手机捂住了——而且电话两边的人似乎都不想跟对方交流,这个电话更像是在履行义务
连戎没有得到答案。
她知道不是自己话没说清楚,或者是连止没听见,一般人大概就会把这个话题错过去了,但是她不会,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就一定要知道。
因此她用又那种冰冷僵硬的声音问道:“你在写日记么?”
此时连止已经写完第一行了,他皱着眉放下笔,说:“在写。没有事情的话我就先挂了。”
“母亲的墓碑上没有花。我想要放一支——你觉得康乃馨比较好,还是玫瑰花比较好?”
连止没理她,开始写第二行。
“玫瑰吧。”连戎定了下来:“她一生都桀骜热情,从来没有成为一个母亲的自觉,象征着母爱的康乃馨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侮辱。”
“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
“不。”连戎轻声道:“她那么爱你,如果让她知道你参与进了这个话题中的话,一定会觉得开心。”
这话难得透出了她的情绪。连止的笔尖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写下最后一行话,然后把笔放进了笔筒中。
惨白的灯光下,他从日记的第一行开始,用指尖按住一个个黑色的字体,开始从头到尾的检查错别字。
如果有人能翻开他的日记,只会觉得愕然。
一页代表一天,每天都是简简单单的流水账。
五点起床,五点半背琴谱,煲汤,见到他了……十二点背琴谱……洗漱,睡觉,隔着门跟他说,晚安。
白纸黑字,诉诸纸面,不仅仅是记录痕迹,更像是从自己的身体中把灵魂剥离了出来,用一种极度的理智冷眼看自己一天的痕迹。
过去他也是这样坐在书桌前,身后站着他的母亲。
她手中抓着戒尺,像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消失的魔鬼,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写下一天的细碎事情。
即使时隔多年,连止也没有办法从这种僵硬中脱离出来。他检查完后把日记摊开,放在身侧一边,好像有个人站在那里,弯着腰给他检查。
半响后他冷汗涔涔的撑住额头,平稳的站了起来。
……不能再这样了。
已经过去了,他的父母早就已经死了,没人再将他关在那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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