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有个后门,袁绲的车停在一个极隐秘的地方,他率先走了出去,借着出门的机会甩开了连止的手。
连止紧跟在他身后,偏头问道:“我扶着你的时候,你觉得很难受么?”
袁绲扫了他一眼,心想求您了,把手上的血擦擦先?
他觉得这人不太正常,现在跟他肩并肩一起往外走,看着像是个有些迷茫的少年,但刚才下手那个狠劲儿,一眼就能看出连家人的影子来。
连止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手上看,立刻把手往白毛衣上蹭了蹭,然后扶住了袁绲的手肘。
袁绲快疯了,他很想甩开连止赶紧跑路,但是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于是他苦不堪言,一路跟着连止走到了他车子旁边。
在酒吧里的醉只有两分是真的,但是他的确很不擅长喝酒,被冷风一吹,脑袋立刻难受了起来,不得不靠在车窗上休息了一下,顺便问道:“你找到住处了么?”
连止说道:“我姐姐给我买了一套小公寓。”
袁绲松了一口气,半倚自己车上,说:“你在这里不要动,我给你叫辆出租,天都已经这么晚了,不要在乱七八糟的地方闲逛。”
——他这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连止笑道:“就在你家对面。”
袁绲:“……”
袁绲很想伸手抹一把脸,他想了想,说:“出租一会儿就到,你稍等一下。”
其实按照情理来说,他应该让连止上车了——但是一想到要跟他坐同一辆车,袁绲就有些不寒而粟,还不如干脆的给他叫辆车,也划清界限。
连止抿了一下嘴,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我不能跟你一起……”
“不能。”袁绲果断道。
他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太过严厉,于是尽量缓和语气,说:“别给我找麻烦,我们互不干涉,我答应连戎的事情,不是给你喂奶。”
卧槽等一下!这个语气不对啊!
袁绲恨不得捂住嘴说咱重新来一次成不,但是连止的目光已经沉了下去。
他要上来打我了么?我从哪条路跑比较合适?
袁绲认真想了一会儿,才发现连止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
“没关系。”他说:“我东西虽然不多,但是请了搬家公司,这会儿应该离这里不远,我可以打电话喊他们来接我。”
他冲袁绲一点头,不多纠缠,一个人走了。
袁绲坐在后座,点了根烟。
他头疼,脑仁也疼。
其实刚才拒绝连止,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跟他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还因为他车里有别人。
一个他包养了挺多年的小明星。
专门给他开车和干别的活儿的人。
袁总对外的形象有条不紊,实际上怂且胆小,开车对他来说,是个难度挺大的活儿。
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身高腿长的女人,叫段缮,是个流量极高的小花旦。
她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从镜子里扫了一眼袁绲的脸色,终于没忍住,在半路停了车,然后溜溜达达上了后座,把车门一关,哥俩好的搂住袁绲的肩膀,借着他的火,也点了一根烟。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段缮娴熟的吐出一口烟圈,口红涂得能去拍照当唇模:“喝了酒就少说话,你他/妈这次又把我买给谁了?”
“没谁。”袁绲平波不惊的说。
段缮想起刚才车底下那小孩儿,兴冲冲的问:“刚才那个就是连止吧?人家怎么招惹到你了?话说的那么重。”
袁绲像是刚刚反应过来,吧唧一声把脸糊在了段缮肩膀上。
老实说他一个身高一米八多的男人做这种动作很是违和,但是段缮早就习惯了,面不改色扫了一眼袁总结实的小臂,安抚的拍拍他脑袋:“乖,别怕。”
“我不,我就怕。”袁绲痛不欲生:“他太可怕了,敏捷点肯定点满了,万一打起来我准得倒霉。我想把他送回去——”
“哎,乖,没事儿,人家小孩儿看着不是挺可爱的么。”
段缮要赶行程,安慰没多久就不耐烦了,伸出五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拨开袁绲的脑袋,三下五除二爬到驾驶座,一脚踩下油门,车速瞬间飙到五十迈,风驰电掣的窜出一大块距离。
袁绲两只手扒着车后座,说:“市内限速,开慢点。”
段缮凶他:“回去坐好!安全带系好了没?”
还真没系。
袁绲身上透着浓重的酒气,他抬起手臂闻了一口,又嫌弃的挪开,歪歪斜斜的靠在后座上,把衬衫的几粒纽扣。
段缮握着方向盘,提起了自己的工作:“最近有个大导演请我去客串个角色,是个瞎子,封闭式拍摄,我戏份不多,一周大概就回来了。”她警惕的看了一眼袁绲,说:“你上边的嘴管好了,我不在没人能给你打圆场。”
袁绲闭着眼睛,一只手覆盖在眼上,说:“今晚别走了。”
“明天早上五点飞巴西。”
“那就改签。”袁绲扯扯她衣角:“我一个人害怕,再陪我一晚上吧。”
这时候车刚好过了警卫室,抵达在了一所高层公寓前。
袁绲亲自选的住所,地段好,花草树木修建的蓊郁整齐,不远处还有个通着地下河的活水小湖泊,周边健身房、市内游泳池一应俱全,最边角甚至还有一所半地下的公共红酒窖——房价也是一个让人肉疼的数字。
段缮猛地踩了刹车,轮胎刹紧抓地,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她走下车,给袁绲拉开车门,两只手臂撑在车门上:“大兄弟,你少想一出是一出。”
袁绲还半躺在后座上,睁开眼睛冷哼一声:“吸烟,穿着高跟鞋开车,超速,酗酒,满嘴脏话,我按着媒体的头给你清黑料,你就是这么对待你金主的?嗯?冰清玉洁小花旦?”
两个人面无表情的盯了一会儿,段缮率先移开目光,踩着十厘米的黑色高跟鞋挪到旁边,说:“滚下来,老子一集片酬三十万,小鲜肉争着抢着跟我炒cp爆绯闻——谁他妈看的上你这种老变态!”
袁绲下了车,还没等说什么,段缮轻车熟路的一抬腿,咔嚓一声踢上了车门:“单方面跟你分手了,袁总。”
袁绲挑眉问:“菜市场买菜买多了人家都要搭头蒜,我捧了你这么多年,最后分手就只落了一个泊车服务?”
段缮摘下墨镜,没理他,从前座掏出最新款小包,对着车玻璃补了个妆。袁绲站在旁边,双手抱臂,不解道:“上楼不还要卸妆?”
段缮抬手一指:“看见那个垃圾桶了么?”
“看见了。”
“里边可能藏着一只记者。”段缮又一指不远处的警卫室:“你知道那里边有什么么?”
“也是记者?”
“不。”段缮翻个白眼:“是防不住记者的保安。”
“……”袁绲委婉道:“拍到了你会被刷上热搜,没人关注你今晚化了什么妆。”
段缮对着车玻璃左看右看,最后满意的一抿嘴,咔哒扣上了粉饼盒,斩钉截铁道:“就算是出现在街头三流八卦杂志的封面上,老子也要做最闪亮的那颗星。”
段缮段小姐,这么多年来坊间传闻不断,但是在镜头面前永远滴水不漏,即使拿着测量仪单点量角度,她嘴角也是完美的四十五度。
袁绲一摆手,上了电梯:“随你吧,补完赶紧上来。”
段缮又从包里掏出了一只眉笔,对着玻璃勾勒眉形。
此时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周围连风声都没有,她到最高层的时候,袁绲已经进去了。
玄关开着一盏暖色的灯,袁绲趿拉着一双拖鞋,正在柜子前翻找什么东西。他换了一身衣服,似乎还洗了把脸,头发湿漉漉的耷下来,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袁绲掏出一袋坚果,又拿出一个黑本子,往段缮怀里一塞:“记得每天记录。”
段缮随手一翻,发现本子扉页上写了一行奇丑无比的字——‘今日食谱’。
这么丑的字仅此一家。
“我还是害怕他。”身高一米八五的袁总摸摸自己鼻子,认真道:“从明天开始,我要限制一下饭量,高热量的东西不能再吃了,过几天再去找个教练,提高一□□脂率。”
段缮的目光落在了他怀里的坚果袋子上。
“哦找个。”袁绲解释说:“现在是今天,还有二十一个小时才到明天——明天才开始。”
段缮抓着本子,说:“你只要管好自己的嘴,人家不会来找你麻烦。”
“他就住我对门。”袁绲说:“今晚大概就会搬过来,我在他门口装了内置摄像头,一旦他轻举妄动……”
段缮诚恳道:“我觉得你要是被捅了,算活该。”
她想了想,又问:“连止很吓人么?你怎么这么怕他?”
袁绲认真的点点头,说:“特别可怕——他跟他姐长得不是很像,但是乍一看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连止的姐姐叫连戎,跟他同母异父,也是连老爷子临终前选定的继承人。
连老爷子膝下就一个小姐,天性叛逆,打小跟男人一起厮混,十几岁生了一个生父不详的女孩,取名连戎;二十岁刚出头就抛下连戎跟一个教钢琴的老师私奔去了新加坡,日子过得好坏不说,□□年后夫妻俩死讯陡然传来,只给老爷子留下了两个骨灰盒跟灰头土脸的连止。
后来连老爷子去世,不少人都惦记着这一块肥肉,当任的连家大小姐、小凤凰同母异父的亲姐连戎雷厉风行,好歹把动荡压下去,一口气刚喘匀,连止就提着枪上了门,按着他姐的脑袋要夺嫡——
具体的事情袁绲不是很清楚,等他隐约察觉到一点风声的时候,连戎已经联系上了他。
·
连止是坐搬家公司的车来的。
司机跟警卫处的保安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将车停在了楼下。
司机长得挺憨厚,把帽子一摘,说:“到了。”
公司前几天接到了预约的单子,要送一批新家具到这里,据说老板很快就要从国外回来——他送货的时候正巧接到了老板的电话,顺便就把人一起带上了。
一路上车子晃晃悠悠的,摇得人头脑发昏,司机自己都有些昏昏欲睡,打了好几个哈欠。
但是他身边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从始至终都清醒着。
他侧头看着窗外,那么狭小的一张窗口,连路灯都看不全,他却认真的盯了一路,缄默的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司机忍不住又提醒了他一遍:“到地方了。晚上加班调不出太多人手来,东西得慢慢往上搬。”
少年像是猛地回过了神来。他伸手把松散的毛衣领口拢在一起,从钱包里掏出了几张钞票,当小费塞进了座位底下。
司机没快手快脚的去拿钱。这小孩最多刚成年,做事却稳重,一看就是经常离家的人,司机嘴几次张开又闭上,最后还是问:“外边有什么好看的?”
连止摇摇头,笑着说:“我在想我姐姐。”
“你还有个姐姐?”司机啧啧赞叹道:“关系很好吧?”
连止一怔,随后道:“是啊,我很想她。”
司机转身去搬箱子了,连止站在原地,抬头往上看。
黑夜阴霾并不明显,远远的有路灯亮着。
——确定他行程的那一刻,连戎正坐在书房的一张真皮座椅上。
那时候是傍晚。
连家在东南亚那边有个不小的庄园,占地面积广阔,建筑样式很老旧,是十几年前连老爷子亲手选定的。
连戎入主之后差人重新装修了一边遍,底子没变,装潢完全更新,墙壁全部重新粉刷,旧家具被统一送走,走廊起了球的羊毛地毯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蜂蜜色的大理石,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下反射出冰冷刺骨的光芒。
她穿着一条名贵的裙子,双腿漫不经心的交叠在一起,手边是一支烫金钢笔,文件整齐的码在另一边,宽敞书房的柜子上摆满了厚重的原版书,窗外是外延式的欧式阳台,远处草坪上一片寂静,连人影都少见。
连止坐在她对面。
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张漆黑色的桃木桌,看起来如同一对真正血浓于水的姐弟。
进来之前连止已经被搜过身,动手的保镖满脸歉意,告诉他书房是这所庄园中唯一一处没有被重新装潢过的地方,刀枪这一类的东西煞气太重,怕惊扰了连老爷子的亡魂。
许久之后,老式的落地钟咔哒响了起来,空气被微微震动后,书房中一片死寂。连戎十指交叉,冷冷的掀起了眼皮,说:“你记得袁绲么?”
连止没抬头。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腹笔直,目不转睛的看着桌子上的镇纸。
“他大概已经不记得你了——不过无所谓,明天你就去他那里。”连戎微微勾了勾嘴角:“毕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要是因为抢夺家产这种事情给你一枪,说不定母亲会给我托梦。”
她笑起来僵硬异常,几乎完美继承了连老爷子盛气凌人的五官,眉眼深邃,山根极高,简直就像是□□十年代商店壁橱里的娃娃,美是美,可惜了无生气,任谁看过来,都会在心里想一句惋惜。
“自从她跟着父亲私奔后,你就再也没见过她。”连止说:“托梦岂不是正好?”
连戎伸手覆盖住桌面上那块玄色鸡翅木镇纸,说:“她死的那么惨,听说整张脸都烂了。”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不上是惋惜还是憎恶:“幸亏她从来没有爱过我,死了也不肯出现在我的梦里,不然我夜夜噩梦,什么时候才能睡个安稳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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