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年关将至,各宫也活络了起来,原本冷清的宫道现在倒是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主子奴才们。
自御花园那次之后,谢谦也和长公主在宫里遇到过几回,都是长公主坐在步撵之上,正襟危坐,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谢谦,恍若她与谢谦从不曾相识过。
谢谦也以商讨公主府修建之事为由去过永宁宫,却只得到一个“此事皇上既已交给谢督主,便是相信谢督主,无需来再过问”的回复,他并未见到长公主。
一切像是又回到了正轨,长公主还是那个长公主,绕是谢谦这般聪明的人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长公主?
……
日子转眼也就到了十二月三十,除夕之夜。
隆兴十九年,除了刚发生的苏州水患之事,也算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一年,礼部早就接到了新年大庆的喻旨,这也是为何谢谦会快刀斩乱麻,严防难民涌入金陵城的原因。
白日里在祭告过了祖庙、接受百官朝跪之后,景帝便要在奉天殿行“大宴仪”,赐百官宴,他特恩准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进宫赴宴。
奉天殿内歌舞升平、锣鼓喧天,景帝坐在上首笑着接受众官的俯伏和赞拜礼,就连久居深宫的徐皇后也雍容典雅地端坐在景帝身侧。
两厢顾盼,帝后和鸣,真像是一对恩爱一场的夫妻,哪还是上次在永宁宫相遇时的那番疏离?
也不知是在哪位大臣退下之后,殿外值守的太监突然高声唱和,“长公主到......”
乐止,殿中的舞者纷纷退下,就见长公主带着两个婢女迤迤然走至殿前。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今日是辞旧迎新之际,儿臣恭祝我大魏海晏河清,祝父皇、娘娘身体安泰、帝后和鸣。”
今日长公主特意穿了一身牡丹色绣花纹对襟,用厚重的胭脂遮掩住了脸上的孱弱之态,头上的点翠珠钗更是映地她熠熠生辉。
景帝有一丝愣神,他仿佛是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先皇后时的情景,当时先皇后也是这么一身,躲在桃花树下望着他偷笑。
这就是他和先皇后的女儿,眉眼之间像极了当年的先皇后……
旁边坐着的徐皇后也有些面色失常,她与姐姐相差五岁,小时候父兄忙着征战沙场,陪伴在她身边最多的就是姐姐了。
只是她终究还是做下了对不起姐姐的事,如今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看痴了的又何止是帝后二人,谢谦单手撑着微醉的头,目光迷离,他遥望着长公主的方向,清冷的眸底是掩藏不住的爱恋。
他心悦长公主十二年了,终知不可望更不可得,若是前些时候长公主没有召他进宫,长公主不曾主动来招惹他,他或许还能隐藏地更深些,现在......
现在又如何?
呵,谢谦忍不住自嘲,一个去了势的太监也敢妄想荣宠云端的嫡长公主吗,简直是不自量力。
谢谦淬了毒一样的眼神看向下首的陆远山,当年若不是他,自己便不会进宫,不会做了一个阉人。
原本他也可以考取功名,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长公主他的心意,即便长公主依旧不喜欢他,可现在他只是一个长公主厌恶的太监。
“快起来吧,来,到父皇身边来。”
景帝见着如此盛装出席的长公主喜笑颜开,正好他待会儿也有旨意要宣读,容安在场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长公主走至御前,立马就有人在御座旁重新为长公主安了一张桌椅。
下面的官员也是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长公主先天体弱,从不曾露面参加过皇家宴仪,很多官员都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公主,也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对长公主如此的宠信。
片刻,歌舞再起,奉天殿又热闹了起来,长公主环视下首,顿觉司礼监这座位还真是安排地微妙。
御座右下方依次是三皇子、四皇子等皇亲国戚,而左下方第一位居然是谢谦,就连内阁首辅陆远山都只坐在了谢谦的下首。
长公主在看向陆远山时自然也就不例外地看到了坐在陆首辅旁边的陆怀钰,陆怀钰似是心情不好,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不停地喝着酒。
长公主也只一眼而过,并没有在陆怀钰身上多做停留......
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自己想要见的人,想来应该是苏州水患之事还未解决,徐家父子还没有回到金陵城,长公主这才没有就在席位上见到徐家父子。
长公主颇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就听到身边景帝询问道,“容安怎么出来了,这夜里外边凉,你也不再披件披风?”
“父皇和各宫的人都在这边热闹,我一个人待在永宁宫也是无聊了,便想着出来走走。”
长公主朝着九皇子的座位看了一眼,正好九皇子似有所感地也抬头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温柔地笑道,“而且......这还是小九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儿臣有些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
长公主和九皇子之间的互动自然也都落入了景帝的眼里,景帝冷哼,佯装噌怪地看着九公主,“怕不放心九皇子才是真心的吧。”
长公主但笑不语,依旧满目疼爱地看着九皇子在下面的一举一动。
“我只是有些感同身受罢了,小九也和我一样没有生母陪在身边,只是我那时还有父皇,又是嫡长公主,这才没有宫人敢欺凌我,可小九就不一样了,他什么都没有。”
听了长公主的感伤,景帝沉默许久,他终是叹了一口气,“容安,朕同意将九皇子留在你的永宁宫也是想要有个人能给你解闷,哪用得着你处处为他谋划,若是有朝一日九皇子当真累着你了,朕可是就要将他送到别的宫里去了。”
知道景帝不过只是说说而已,长公主哑然失笑,“父皇就知道吓唬我,我知道父皇是心疼我,可小九是我的幼弟,我也心疼小九啊。”
长公主是真的心疼九皇子,当初她见九皇子瘦小的一个身子,在雪天也只能穿着一件破旧的单衣,便动了恻隐之心。她自小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九皇子却要被宫人欺凌、挨饿受冻。
看长公主是真的很在意九皇子,景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天家无情,他当初为了夺位不惜弑父杀兄,什么兄弟父子之情在皇家都是假的,只是容安很纯粹,现在容安如此全心全意地维护九皇子,景帝担心终有一日九皇子会反噬容安,他必须快些找个可以让容安依靠的人。
......
酒过三巡,歌舞也停了,景帝若有所思地看了长公主一眼,便拿起酒杯站了起来,“各位爱卿,今日可是个好日子,正好朕也有一件好事要宣布,德喜......”
长公主猜到景帝要说的事多半是和她有关了,但她还来不及多问,就见景帝身边的近侍德喜捧出了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百官都朝着景帝跪了下去,就连徐皇后也不例外,长公主也只能先跟着跪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长公主容安为朕之嫡长女,自幼为朕所钟爱,躬亲抚养,其人品贵重,秀外慧中,早年先皇后在世时曾指婚与内阁首辅陆远山之长子陆怀钰。陆怀钰,品性纯良,系忠臣之后,于长公主自幼相识,心意相通。今朕特赐婚于长公主与陆怀钰,待公主府修建完工之后,择吉日完婚,望尔二人同心同意,永结秦晋之好,夫妻和睦,方不负朕意。钦此。”
长公主一愣,她完全没有想到景帝会在这个时候下旨赐婚,怕是自己主动提出出宫建府的事,这才让父皇将赐婚的事也提前了。
而奇怪的是,长公主在听到景帝真的将她赐婚给陆怀钰的时候她却无悲无喜,明明她在那次出宫的时候还很抗拒要嫁给陆怀钰的。
长公主知道陆怀钰已经心有所属,她也知道陆怀钰不是自己的良人,可是不嫁给陆怀钰她还能嫁给谁呢?谁又会真心地爱护她,就像父皇爱母后一样?
既然父皇连圣旨都已经当众下了,现在她就是想要抗旨也来不及了,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便抬手接过了德喜手中的圣旨,“儿臣谢父皇恩典。”
反正嫁给谁都是一样的,而陆怀钰又是父皇和母后希望她嫁的,她便嫁就是了,好歹是个首辅的儿子,总还是有些价值的......
景帝这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最高兴的莫过于陆远山了,当年先皇后无意间的一句话便是陆远山手中最大的发码,他清楚只要长公主嫁入了陆府,景帝便不会动他们陆家。
只是这眼看着长公主都快年满十八了,皇上还没有要下旨赐婚的意思,陆远山原本还以为景帝是有意反悔这门婚事的,不过还好这是今天就算是定下来了。
说实话,长公主身子孱弱也并不是陆远山心中最满意的儿媳人选,但他们陆家要娶的又不是长公主这个人,而是长公主的身份。
不管长公主的性子如何,也不管陆怀钰日后是否会喜欢长公主,他们只要将长公主迎回来好生供着就是了。
连长公主都接旨谢恩了,陆远山见自己儿子还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他直接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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