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长的宫道上,谢谦心不在焉地行走其间,连脚步也比往常慢上了几分。
一路而来,遇见的往来官员和宫里的奴才都一一向谢谦避让行礼,可谢谦却像是都没有瞧见一般,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从永宁宫出来后,谢谦的心里竟比来时更加地慌乱与茫然,虽然在长公主面前他根本无法冷静地思考,但一出了永宁宫他便将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个遍。
倒也不是谢谦看不起自己,但他却是毫不怀疑若不是如今他身居宦官之首,主管着这后宫的一切事宜,长公主怕是根本就不会知晓他的存在。
今日公主突然找上他,甚至让他负责修建公主府,这事怎么看都透露着蹊跷。
可是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公主向来都是不关心的......
谢谦百思不得其解,但不管如何,这既是公主交代给他的第一件事,他就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最好。
公主于他和......都有救命之恩,哪怕这只是一个陷阱,只要长公主殿下一句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就当是偿了当年的那段恩情。
可一想着以后他兴许就能与公主比邻而居,谢谦心头还隐藏着一丝窃喜,甚至盼望着公主府能早日完工,长公主也好早日出宫。
谢谦嘴角微扬,顿时心情大好,步伐也跟着快了起来,他该早些时候向工部和吏部那边交代下去,让他们尽快拿出个方案来,等开了年就可以正式动工了。
心里打定主意,谢谦便急着想要出宫,可他这刚到宫门口,一个小太监就着急忙慌地上来拦住了他,“督主,首辅大人那边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谢谦脚步一顿,面色瞬间阴郁,转身便往内阁的方向而去,吓得那个来报信的小太监一路双~腿都颤抖个不停,生怕督主会迁怒于他。
......
内阁
首辅陆远山居于首位,两名次辅分坐于其左右,三人桌上的奏疏都已堆积如山。
为着苏州赈灾官员的事,这刚平静不久的文华殿又变得硝烟弥漫......
赵令修抬手就指着对面趾高气扬的张德本质问道,“安王乃是皇子亲王,由他亲自带头去苏州赈灾,一则可以防止沿线官员贪墨赈灾银两,二则也可以安抚那些灾民的民心,这有何不可?”
他是云妃的亲~哥哥,安王的亲舅舅,凡事自然都是要向着安王的。如今去苏州赈灾的官员迟迟没有定论,他便提议由安王前往,偏偏他这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张德本给一口否决了。
皇上没有嫡子,云妃宠冠六宫,安王又是唯一被封王的皇子,这太子之位迟早都会是安王的囊中之物,苏州水患正好是一个既可在朝堂建功又可拉拢民心的好机会,他绝不能叫张德本那个老匹夫再破坏了去。
“有何不可?”,赵令修那个老狐狸想要借着水患给安王拉拢民心,还好意思问有何不可。
张德本学着赵令修那唧唧歪歪的样子冷哼一声,“哼,赵大人你也不想想,安王身份尊贵,又从未离过京,苏州虽不远,可这一路也是少不了的风餐露宿,他能吃得了这份苦?”
一听完张德本反对的理由,赵令修就觉得张德本这又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了,他当即就反驳道,“安王虽然是皇子,但他五岁就开始学武,这回也只是去苏州赈灾又不是带兵打仗,他怎么就受不了了?”
张家和赵家积了好几代的恩怨了,赵令修和张德本年纪相仿,从小就是被比较着长大的,两人也是互看不上眼,张德本看不上赵令修的笑里藏刀,赵令修也瞧不上张德本的莽夫行为,两人势同水火,一见面就吵。
偏巧两人又是同一届的文武状元,同时进的内阁,怎么也分不出个高下来,两人就更是从朝堂外吵到了朝堂内,还一吵就是半辈子。
后来,两人的妹妹也是同时入的宫,同时封妃,虽然现在看来是赵令修的妹妹云妃暂时压着张德本的妹妹娴妃一头,可后宫如前朝,波谲云诡,如今储位未定,云妃和娴妃膝下又都有皇子在侧,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是以两人这回又从朝堂吵到后宫去了......
赵家是书香门第,赵令修年轻时便是一身的儒雅气,可他偏遇上了一身匪气的张德本,张德本总能轻易地就气地赵令修跳脚。
眼看着赵令修又被气地脸都涨红了,张德本赶忙假好心地安抚道,“赵大人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如今苏州那边都快乱成一锅粥了,这要是有灾民借机闹事,谁来保证安王殿下的安全?安王这一出去要是不小心带着了个伤回来,你这个做舅舅的就不心疼?反正这种吃力又不讨好的事,我是不忍心让六皇子去做的。”
赵令修冷眼瞥了笑得跟个大傻~子似的张德本一眼,满腹的气也消了些,这张德本总算是说了一句稍微中听点的话。安王是他们赵家的希望,他确实也不忍心安王出去。
只是这六皇子......六皇子才十岁,他张德本就算是想要举荐六皇子,也得六皇子有那个本事呀。
张德本见赵令修不那么急火攻心了,他赶紧插缝说道,“我认为安王去实在不妥,我推荐左军都督孙平章,孙将军是武将,手中又有兵权,如果由他带兵去赈灾,那群灾民必然不敢造次?”
别看这赵令修平时和自己吵架的时候中气十足的,他的身子骨实际上弱着了,被自己说两句就能气地在床~上躺个一天,这些年张德本也学精了,先怼赵令修两句再出言安抚他一番,保准没事儿。
找着法儿对付赵令修了,张德本得意地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却不想他的话惹得赵令修冷笑连连。
“还带兵去赈灾,张大人不愧是武夫出身,凡是都只会用武力解决。可是张大人你也别忘了,那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灾民,不是土匪,你这是赈灾呢,还是想趁火打劫啊?”
张德本是个暴脾气,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赵令修说他只是个武夫,这文官武将还不都是朝廷官员吗?
他当即就一掌就拍在桌子上,“姓赵的,你那什么语气,武夫怎么了?啊?我说孙将军好那就好。”
“安王好......”
“孙将军好......”
“......”
两位次辅各执己见、争论不休,谁也不肯退让一步,这就是文华殿的日常,陆远山也习惯了,他就只低头处理着自己桌子上的奏疏。
这临近年关,事儿也多了起来。
架也吵了,事情却依旧没有一个定论,赵令修也懒得再跟张德本那个老匹夫纠缠,他直接就将这个难题抛给了上首的陆远山,反正从内阁出的每一道指令也都是要经由陆远山这个首辅盖章首肯的。
“哎呀我的陆大人,陆阁老,陆首辅,苏州数十万灾民都在等着你的决定呢,这事儿可不能再拖了,今儿你总得定个人吧?你看看这桌子上的奏疏,要粮食的、要钱的、要人的......”
“就是啊陆老,你就说派谁去赈灾吧,我张德本绝对没有二话。”
张德本也将目光看向陆远山,他们三人在内阁共事多年,他知道陆远山这个首辅处事还是公正的,也不怕陆远山会偏帮着赵令修那只老狐狸。
直到文华殿彻底安静了下来,陆远山这才放下手中的奏疏,抬头看看右边的赵令修又看看左边的张德本,“不吵了?还是你们已经吵出结论了?”
这两人怕上辈子就是仇人吧,天天地吵,从早吵到晚,他真是被这两人吵地头都晕了,连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陆远山叹了一口气,将手边两张已经盖好了内阁大印的奏疏分别递给赵令修和张德本,“这件事咱们的提督大人已经交给左都御史徐启信去办了,徐家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徐大人本人也是武将出身,将你们想的都考虑进去了。”
张德本仔细瞧了一眼手中批复过的奏疏,回复日期是昨日,应该是今天才送到内阁来的。
这徐启信是中立派,从不拉邦结党,赈灾的是交给他,张德本和赵令修都不会有意见,难得谢谦能从这满朝文武中挑出了这么一个人。
但是这谢谦......
张德本却是打心底里的不屑,“谢谦?我们内阁议事什么时候开始是由一个太监做主了?”
这次赵令修倒是难得地和张德本意见一致,“就是,宦官当政,老夫为官多年,还真是闻所未闻,简直可笑。”
当年这徐家也是盛极一时,徐启信文武双全,是最有资格进入内阁的,皇上也是刚登基不久,为了拉拢徐家稳固政权,便立了徐家的女人做皇后,真真是羡煞旁人。
可惜啊,好景不长,皇上帝位稳固之后便开始不遗余力地打压徐家,徐家差点就满门伏诛,没想到这个时候却叫个突然冒出来的谢谦日益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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