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九流之人,常有冲突矛盾,动辄见血过命亦不是罕事,故而有了‘净城’。从前,身边总有些人,莫名其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无家人牵挂,道上的兄弟也不便报官,故而风声无处走漏,方成就了这批自称‘净城使者’的杀手。他们自诩伸张正义,却不拿人当人看,为求稳妥,为谋私利,无所不用其极。修罗场之下地狱一般,便是他们无从辩驳的罪证!”
“花城,看似一潭净水,实则……呵呵。”他看向三位从不审命案的推事,“十数年安生日子,你们合该感谢‘净城’。”
在座不知“净城”者,无不被他一番信息量巨大的指控震惊,略知内情或是身在其中者更是讳莫如深,于是庭中一片静默。
年轻推事捡起小锤,却半天敲不下去,不知该问些什么。“301”号与他对视了一会,轻哂一声“废物”,便一指沈卧,不问自招:“‘净城’生意负责人,就是她老子,诨号‘躺叔’。‘净城使者’便驻扎在沿海的藏雪阁店面之内。只需一封搜查令,真相立现。”
三个推事集体看向陆深。
搜查令好签,关键是签发给谁。花城情况特殊,被告又背景复杂,护城兵,抑或是政府兵,接下这张烫手山芋,不论结果如何,便都有滥用职权之嫌了。
陆深沉默不语,却看向被告席上一直没吭声的沈家小姐。
果然,事情尚未发展到需要纠结执法机关的地步。沈卧虽不知“净城”内情,却对庭审节奏把握得当,并不受“301”号妖言迷惑,听完一番证词,又撂下一句片刻前刚用过的说辞:“口说无凭。”
年轻推事赶紧顺着台阶滚下去,一抡锤,附和道:“证人证言不可定罪,拿出物证来。”
“301”号仍有对策,自怀中审慎摸出一个纸袋,递交上去:“我身处修罗场时,偶然拾到此物,后一直携带,从未离身,便是盼着今日了。”
那纸袋上,赫然印着藏雪阁的标识——一朵简笔白梅。
庭中专人将纸袋打开,众目睽睽之下,却只从中倒出一点黑色的粉末残渣来。
“301”号补充道:“这便是藏雪阁于小酒铺下滥用烛心草,引发我等体内毒剂的铁证。”
三个推事一合计:“物证既是草药,需找医者检验。”
于是,巩祯顺应天意地出场了。她覆面而立,一开口便表明了身份,庭中有识人者确认,她便走上前来,领了验药的差事。
一观一闻即有了结论,她却深谙口说无凭之道,想要取信于人,还需再下一番功夫。于是,她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布包。
那布包中,有提前备好的药汤一壶。她向推事要了两只瓷碗,药汤倾入,自己端碗饮了一口:“此乃今晨新熬的温补之药,药性甚缓,幼童可饮。烛心草一向多作药引,有催动烈药之用,可加剧其中几味原本量微的刺激之物,烘焙研磨之后效用更甚,少量即可见效。”
说着,她用细毛软刷扫下纸袋内全部粉末,聚集了一小撮,尽数倒入药汤之中。
那清澈浅褐的药汤竟渐渐浓黑,甚至隐约冒起细小的气泡来。
她又自包中摸出另一份纸袋,里面包裹着相同的黑色粉末:“这是自医馆中带来的,经烘焙研磨的烛心草。”说完,将粉末拨出同量来,倒入另一份药汤之中。
两碗中变化一模一样。她将两只瓷碗端平,下场示众,人人有目共睹,结论自清。
“此物确是烛心草。”
庭中哗然,沈家小姐皱眉静坐片刻,又有话说:“圣手姑娘有备而来,用心可究。”
巩祯放下瓷碗,不卑不亢地解释道:“并非在下未卜先知,而是曾因故亲临修罗场,窥得烛心草之迹,于是备下这些,以期还原真相。”
银波自证人席中站出,附和了一句:“巩小姐确曾亲临,且曾亲自查验尸身,亦与在下提过烛心草一事。”
如此一来,这一条证据链便算完整了。巩祯冲他点头致谢,银波礼数周全,回以欠身一笑。
谁料,沈家小姐果然思路清晰,转头又向“301”号发了难:“烛心草毕竟是药非毒,在修罗场中也只作催发毒性之用。毒又为何物?你方才所言‘浮尘子’一物,可有实证?”
“301”号冷冷地瞪着她,竟半天没接话。
于是沈卧露出一点笑意来,不紧不慢道:“没有么?”
颜瞳心里一沉。
“有。”
男人好半晌才回应道。他自证人席间站起身来,向巩祯微微躬身,有礼道:“圣手姑娘,借剩余烛心草一用。另,可有银刀?”
利刃不好随意交付,巩祯向主审席的三位递过去一个征询的目光,那三位又将同样的征询递给了陆深。颜瞳正心焦于沈卧得意,急盼转折,赶紧扯了扯父亲衣角,于是区长大人一点头,准了。
庭中卫兵枕戈待旦起来。
“301”号接过银刀,却反手撸起袖口,往自己左臂上狠狠划了一刀。庭中有人倒抽一口凉气,殷红的赤泉涌出来,男人咬了咬牙,放下银刀,转而拿起盛了烛心草的纸袋。
巩祯意识到他的打算,忙出面制止:“不可!”
晚了一步。黑色粉末尽数倾覆在伤口之上。
男人额上瞬间冒出鲜明的冷汗来,汗珠顺着颊边蜿蜒而下,整个人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发起抖来,看着便让人脊背生寒。
巩祯一把夺回已空的纸袋,气得险些就地牺牲:“……伤口上撒烛心草,会致血流不尽,损害极大。你存活至当下何其不易,如此自戕,对得起——”
她气急败坏的指责戛然而止。
那伤口处,竟缓缓蠕动出一条通体雪白的虫子来!
离得近的都看到了,离得远的从近处人吃屎一般的表情上,亦看出点巨变的端倪来。
男人哆嗦着手,捏起了那条白得渗人的虫子。虫体还在不断扭动,表皮看上去光滑柔软,自血肉中钻出,竟丝毫不沾血迹,依旧维持着本来的颜色,显得独特又可怖。
经历一番自虐,男人已经气若游丝:“这便是……浮尘子。”
一出舍生忘死还没演完,便被人破坏了气氛——巩祯劈手夺过虫子往空了的纸袋里一扔,随即将男人一把按在座位上,骂骂咧咧地掏出银针药粉来封穴止血:“狗屁的浮尘子,浮尘子不是那什么玩意的叶蝉么,绿油油的大害虫。你这条我看着像蛆,长这么胖,把你脑子都吃干净了罢?”
“301”号:“……”
庭中众人:“……”
世上除了大小姐之外,竟出现了第二个能开启温柔巩祯暴走模式的英雄!
“此物……确名浮尘子,却非……叶蝉别名,而是一种极其难得的人工培育物种。”男人受圣手施药施针,又挨一顿骂,气力总算恢复了一点,于是开口向众人解释道,“此物用于传毒,效果极佳。初育通体碧色,受毒后变黑,入体散毒后寄生于体内,如今既白,便是毒已散尽。用在修罗场中弟兄身上的毒,便是迷失心脉、催发兽性、激燃战意之效。否则我等凡人,为何要自相残杀、血战至死?以上并非我胡言乱语,培育浮尘子之处定在藏雪阁内,净城使者人人擅用此虫,此刻去查,真相自明!”
三位推事交换了一下目光,悬而未决。
“301”号拍桌而起……没起来,被巩祯一把按住,却兀自咆哮道:“我无亲无友,就剩这一条性命,有什么倾尽所有攀咬藏雪阁的理由!”
“为了维护救下你的人。”沈卧突然出声,一语中的,“圣手姑娘方才说,你存活至今十分不易,倘若自戕,则对不起……谁?那人指使你攀咬藏雪阁,有何目的?”
颜瞳蓦地攥紧了父亲手臂,陆深被她拽了个趔趄,身子一歪,险些斯文扫地:“……玹儿!”
“301”号却笑了,笑出了一脸“就怕你不问”的轻松释然:“修罗场中冒死救下我等的,乃是一位不知来路的剑神姑娘。她为阻拦我等因毒自相残杀,不惜以肉身挡剑,血洒修罗场,至今生死未卜,如何能指使我做事。你,罪魁祸首之女,还有脸问?”
颜瞳一口气尚未松到实处,便听沈卧再问:“那么修罗场外呢?”
“301”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她自露马脚。
藏雪阁曾派梅落雪去刺杀“301”,正常人当不至自曝罪行,可偏偏,沈卧是个豁得出去的主:“藏雪阁听闻风声,早知你要攀咬诬陷,曾派一位绝无可能失手的使者前去与你洽谈……是谁拼死保下了你,又让你顺利出庭,配合银家演这一场荒唐大戏?”
洽谈二字,实在令人无语发笑。
主审的推事被众人遗忘许久,终于忍不住插了句话:“绝无可能失手……谁?”
沈卧没有隐瞒,一招一箭双雕使得极其漂亮:“正是家主落梅。”
……原来此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陆深手快,一把拽住了险些一跃而起的颜瞳。
“301”号突然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至极的言论,一笑竟半天停不下来。众人不禁怀疑,是仍在施针的圣手姑娘百年一遇地失了手,不留神戳穿了此人笑穴。
年轻推事被他逗乐,跟着笑了一会,见区长身旁陆家小姐目光要杀人,这才费劲找回了自己的角色,慌忙一敲小锤:“肃静!”
“301”号果然就肃静了,抹着方才笑出的眼泪,撂下一句石破天惊之语——
“这位小姐,篡权夺位也要动脑子。救下我的,正是落梅小姐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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