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拾·牡丹卷

小说:花下 作者:晖儿
    夏月微果然一战成名,拜她所赐,接下来的一个周时间里,小酒铺日日门庭若市。破落巷临着一条原本半死不活的穷人街,这几日,后街开出的小窗户却个顶个趴满了留守家中的黄发垂髫,围观富家公子们乐呵呵地贵步临贱地。运气好时,伸手出去讨一讨,还能得一两块银元,巷口买块糕回来,小的吃,老的看,老少皆喜,卖糕的小商贩也开怀不已。

    这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连不知谁家成精的鸟看着都错乱了,一叠声叫着“过年了”,惹得人啼笑皆非。

    这一日,是修罗场中美女与野兽的最后一役。一直未敢前来一观的大小姐终于坐不住了,清早就高深莫测地溜达到了巩家医馆。于是医馆里牌面也丑了,草药柜子也破旧了,院子也脏乱了,连几个年少乖觉的小学徒都未幸免于难,挨个被大小姐捞着挑了个一无是处。

    ——多混账呐,她自己纠结着,紧张着,便要惹得人人与她感同身受。

    巩祯忙着正事,懒得理她,后来还是景济归来,用他路遇夏月微的故事,安抚住了活蹦乱跳的大小姐。

    “景济兄,你再讲一遍罢,她如何装病诓你的?”

    景济乃巩祯同辈学徒,如今已有所成,在医馆里掌一方事务,天生一副和善性子。他好脾气地笑了笑,第三次原封不动地重复着:“那日我与小姐分开后,正往巷口走,便见那位姑娘面色发白,捂腹弯腰,似是有肠胃之疾。我上前查看,她却颇有警惕之心,如何不适也不肯让我近身,我只好自报家门,道是巩家医者。谁料此言一出,那姑娘立刻痊愈,对我拱手道谢便翩然而去。后小姐归来,道身份泄露,我方知那声道谢,原是感激我为她解了惑。”

    颜倾一双眸子自满月弯成新月,乐不可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景济兄,你为色所迷呀,寻常人装病岂能瞒得过你?”

    景济顺着她哄道:“那姑娘确实十分好看,但也确实演技精湛,二者皆与倾小姐不分伯仲。”

    大小姐终于被他哄高兴了,兀自揣着听了三遍的故事,找个清净旮旯回味去了。

    磨至午后,巩祯清点完新鲜入库的药材,又送走两个病人,简单用过午膳,才想起医馆里还窝着个难伺候的大小姐。大小姐动辄闹得鸡犬不宁,动辄又消失得不见踪影,她前厅后院找了两圈,药童学徒连同仆役杂役都问了个遍,最终还是后院里一棵百年老树给她透了风——

    “找什么呢?”

    巩祯猛地一抬头,脖子一声脆响,她伸手捂住,见老树枝繁叶茂间冒出个无辜的脑袋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树作甚?”

    “下面太吵了。”

    巩祯:“……”

    她还好意思说别人吵!

    又一次见识了大小姐的三尺面皮,巩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成佛了:“……下来。”

    颜倾从善如流地一跃而下。落地却似乎扭了脚,半天没站起来,她又吓得不轻,赶紧上去扶着:“摔哪了?要不要紧?”

    颜倾不肯抬头,只是委委屈屈道:“十分要紧。”

    巩祯心里咯噔一声。

    结果那混账抬起头来,却是一张揶揄的笑脸:“这么关心我呀?”

    巩祯:“……”

    真是恨不得推她个大跟头。

    到底没敢将想法化诸现实,她只是抽回扶着大小姐的手,转身就走。不一会,人追上来,明知故问道:“去哪?带上我呗。”

    她没好气道:“去跳河。”

    混账嘻嘻笑道:“这是要与我同归双葬?”

    巩祯:“……”

    她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发作了:“你怎么心恁大呢,我的倾小姐。昨日十人月微对付起来都已力不从心,何况今日这最后一批。其中凶险不谈,今日之后,月微该当如何,她救下的近百个战俘该当如何,我们又该当如何?”

    几个困扰她数日的“该当如何”吐出来,巩祯简直快急哭了。她身为医者,解不出毒源,只能看着好不容易救回的人在生死线上挣扎;身为故人,料得到凶险,却不能提供分毫援手,自始至终也不过旁观者一个,顶多末了有伤治伤,有尸收尸——自幼见惯生老病死,却至今不能习惯无能为力。

    颜倾见她真急了,暂且收起可恶嘴脸,安慰了她一句:“放心,我自有章程。”

    巩祯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她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香囊来,解开丝线,将里面帕子包住的东西取了出来。一层帕子剥开,里面还有一层,而后又有一层。层层包裹的,却是一张浸满牡丹香的字条。

    颜倾神秘兮兮地展开字条,隔着一尺远给巩祯亮了一下,扯淡道:“此乃符咒,有左右战局之效,持此符者必实力大增,化险为夷。”

    巩祯被她晃得眼晕,定睛一看,上面六个字,原是出自大小姐之手:不可输,不可赢。

    ……什么东西!

    亏她片刻前还天真地以为大小姐在安慰她,敢情又是消遣她的新花样。

    巩祯终于决定不再理她,自己郁闷去了。

    医馆离那破落巷不过几个街口,她们便没叫车,一路步行。行至巷口,先被那副繁盛景象震惊了一下。家养的鹦鹉不锁不栓,放肆地飞上大小姐头顶,吊着嗓子就是一句“红包拿来”。郁闷了一路的巩祯总算露了点笑意,颜倾一脸嫌弃,抬手掀飞鹦鹉,给自己顺了顺毛,不由加快了脚步。

    卖糕的小贩吆喝不停,棉布一撩,隔着八丈远的大小姐抽了抽鼻子,顿时走不动了:“……牡丹卷。”

    巩祯狐疑地瞥她一眼,走过去一看,嘟囔了一句:“狗鼻子。”然后摸出零钱来递给小贩,“要两个。”

    颜倾尾巴似地跟在后面,笑眯眯地接受了投喂——她偏爱牡丹,却并不忌讳牡丹入食,反而对这些花气袭人的小点心十分钟爱。

    吃了一个,还剩一个,捧在手里进了酒谱。银老板见她就是一张大黑脸,打开暗门,摆手让她赶紧消失,颜倾却偏要往人跟前凑一凑,讨嫌道:“过了今日,你可没钱赚了。到时候咱们新账旧账一块算,便宜不了你这败坏夏家门楣的金老板。”

    巩祯一脑门官司地拉走了这擅长点火、点谁谁炸的祖宗。

    旋梯上,忍不住数落她:“这当口,你招惹他干嘛。河还没过就要拆桥,大小姐,你怎么想的?”

    大小姐诚恳道:“看他就来气。”

    “……”巩祯无语了,叹了口气,“我先带你去见见月微。”

    一句话却瞬间把生龙活虎的大小姐定在了原地。巩祯走出去老远才发现,回头奇道:“跟我玩一二三木头人?”

    颜倾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牡丹卷,不与她对视:“我不去。”

    巩祯又奇道:“那你来干嘛的?”

    “来吃牡丹卷。”

    巩祯:“……”

    她揣摩着大小姐的心思,片刻后,幡然醒悟,有点欢乐地问道:“你紧张啊?”说着感觉自己咸鱼翻身了,于是抓紧机会拿大小姐消遣,她招了招手,用哄孩子的语气柔声道:“来来,别怕,月微不凶的,不咬你。”

    颜倾:“……”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也不是谁都不咬。”少女自旋梯顶部缓步而下,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分人。”

    颜倾:“……”

    她僵立在旋梯半截,简直不敢回头。而巩祯目睹眼前这一幕,乐得嘴要豁,热情地跟来人打招呼:“月微,来了啊。”

    夏月微客客气气地对她一点头:“祯姐。”两句话的功夫,已至近前,疑惑地盯着颜倾的背影看了一会,开口提醒道,“你挡路了。”

    颜倾:“……”

    巩祯面上维持着端庄,只露一点喜色,心中却仿佛有一百头小猪在打滚,每一头都将这个难得吃瘪的混账从头到脚嘲笑个遍,爽得几欲成仙。

    而颜倾……心情却复杂得多。一来,她被夏月微那声柔柔的“祯姐”叫得满腹酸水,只恨不能掐着少女脖子逼她叫自己一声“倾姐姐”;二来,这样的重逢,实在有悖于她的设想。婚房里气氛正好,高下已分,她尚且不敢露面。今日所期,也不过是于看台边缘寻个座位,隐入人群,默默一观月微风姿。若运气好,自己能出面替她解个围,那更有利于提升个人形象,便算是意外之喜。

    ——可眼前算什么?程咬金?拦路虎?

    太丢人了!

    大小姐电光石火间将自己嫌弃了一万遍,最终也没敢回头,连句话也没说出来,但好歹没忘了正事。她紧走几步到巩祯身边,把牡丹卷往她手里一塞,又向后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贴着墙根溜了。

    巩祯:“……”

    夏月微莫名其妙地走下来:“那是谁?”

    巩祯其实很想把颜倾招供出来,到底还存了一分理智,把颜瞳拎出来背锅:“这便是陆家小姐。”

    “陆玹?”

    巩祯诧异道:“你认识?”

    夏月微点了点头:“她那篇祭文我读过,写得不错。”

    巩祯刚要感叹大小姐溜早了,没听见月微夸她的话,结果还没感叹完,少女又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家父祭文众多,她那篇是唯一没把我一起写死的,甚好。”

    巩祯:“……”

    原来是这么个好法。

    那这夸奖,颜倾还是不听为好。否则那混账心血横流,她又要受池鱼之灾。

    两人一起往里走,巩祯想起大小姐临走时动用眼神的吩咐,将油纸包着的牡丹卷递过去:“玹小姐给你的。虽是街边小点,倒也别有风味。”

    夏月微接过来,配合着轻嗅了一下:“多谢。”牡丹香气入鼻,不由回忆起那日婚房里捆了她、又送药给她的“陆公子”,心中微动,感叹道:“陆家兄妹,倒都钟爱牡丹。”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钟爱牡丹者,其实只颜倾一人。

    令她心中微动的“陆公子”与“陆小姐”,也只那一人罢了。

    巩祯并不知婚房里那一茬,闻言一愣:“什么?”

    “没什么。”夏月微淡淡一笑,“祯姐先入场落座罢,一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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