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头子都不出声,叶二娘就知道小儿子这回算是闯出了大祸,她直接就骂道,“小四,这么大一笔款子,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知道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她的口气虽然重,也充满了回护之意。
陈安嚅嚅道,“我就是看着正好有这样的机会,头脑一热,想着要是错过了,怕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看着爹皱着眉头不出声,小弟蹲在地上害怕的样子,陈国挥了下手道,“这不算什么事,这回除了爹之外,我们三兄弟每人也就六百斤粮食,小弟你写个借条,就当我们三个哥哥,每人借了你六百斤粮食了。”他到底是老大哥,陈泰陈民陈安都站起来听着,他接着道,“但二弟你家的地没跟我们挨在一处,在坡等上,虽然一亩地也有六百多斤的粮食下来,也是你们辛苦所得,小弟,你给你二哥多记五十斤!”
“成!”虽然背了一千八百五十斤粮食的债务,但陈安并没有很着急。
陈泰却反对,大家都六百斤,怎么他还要多记,正想说我也是六百斤,就被薛金铃给狠狠踩了一下脚,他知道媳妇是很愿意了,可他却不同意去占兄弟这个便宜,当初地没在一块儿,是他们自己手气不好,他拨开薛金铃死捏住他的手,“我给的是六百斤,你就给我记六百斤就行。”
“好,我们兄弟的事就这样解决了,可爹这里……”陈国蹙了下眉头思索了一下,爹的粮食是出的最多的,家里也就留下来自己吃的口粮,“小弟,你这房子,得有爹的一半才行。”
陈安搓手笑着道,“只是我去经手办的,这房子就是爹的。”
“老大既然开了口,就按老大说的这样办,小四,这房子,你跟你小妹子,一人一半。”木已成舟,反正以后也是小伢去读书要住的地方,钱花了就花了吧。
叶二娘便问着,“那学费怎么办哩!”
许满金觉得大哥公爹说的都公道,虽然陈安突得跑去城里买了个房子,还欠下了债,但房子毕竟是置产,“学费都是按学期交的,这学期已经过半,等妹妹考试通过之后,怕还要等到二月份才交钱的。”
“那过年怎么办!”地里最大的出息都没有了,难道还指望那点儿苞谷跟麦子吗?
是啊,没有钱,可怎么置办年货过个好年呢?
大家又都安静了下来。
叶海花缩在角落里不出声,她爹把钱看得可紧了,要是谁敢把他的钱给用了,那他非跟人拼命不可,陈家男人多,各自身长体壮,她生怕他们会打起来。
“小哥哥再去赚就有了!”天若开口道,她从陈福生的膝上跳下,拉住陈安的手便道,“兄弟齐心,其心断金,还怕赚不到钱吗?”
陈安顿地胆气倍增,是啊,城里的房子他都买下来了,怎么去赚钱他不是都想好了吗?眼前的困难都只是一时的,他有三个哥哥还有一个好妹子,还愁什么!
“对,我去赚!”
“房子都有了,钱也马上会有的。”天若赞许得点点头,居一地移一气,所住的地方不同,对于一个人的命运影响也是很大的,当初她也是先置下房舍,才让林祖文去念书,这也是天若不反对念书的原因之一。
情绪是会感染的,顿时大家的表情都轻松了许多。
陈民笑嘻嘻道,“以后咱们去城里,也有地方歇脚了。”都说城里人新时,他也想去看看哩。
“小弟这回出去一趟,就多赚了三百多块呢!我相信你一定能成!”陈国别的字不认得,那个扫盲班教那些数字,他还是会看,陈安给大家看的那张盖有红色大印章的合同上,就有那么一串数字,是七百五十元整呢。
陈国嘴上不喜欢说,可他心里也是会算账的。对门王大叔的粮食是卖给粮站的,他一共卖了一千斤,拿回了一百多块钱跟五百斤粮票。说实话,农村人只要不出去的,对粮票还是算的不紧。虽然陈安没有粮票,可他的价格确实卖的更高,而且没像陈伯家里,得有人一逢集就得赶着去卖。
气氛顿时就好了起来,陈巧陈泰柳二妹等又问起城里的一些事儿,许满金还关心城里人穿的是啥样色的衣服,陈金运陈金远想知道城里还有啥好吃的呢,能比油条还好吃吗?
一家人又热热闹闹起来。
“我了个小乖乖!你可真会说话!”叶二娘抱起女儿就在她的脸上亲了两记,这女儿就是贴心肝,看有个她在这里圆滑圆滑,家里连架都吵不起来,近八百块钱啊!这么一大笔款子,叶二娘还从来没见过呢,就这样没声没息得让小儿子给换成了一张白纸,她还真是怕几个孩子互不相让,到时候斗起来,如今分了户的,相当于分了家,要是有了隔膜,再处就不亲热了。
天若有些惊讶,她会说话吗?她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呀?
她之前只跟林祖文说的话最多,跟玉叶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是玉叶说她听着,叶二娘的夸奖,让她有一丝动容。
陈安还请天若拿了铅笔跟本子,正正经经得写下了三张六百斤粮食的欠条,自己摁上拇指印,还让天若写了一张房权一分为两,一半陈安一半陈春雨的约定。跟着陈安就道,“头一步,我想在城里卖脱壳米,哥哥们你们怎么看?”他也是想清楚了,亲兄弟明算账,以后才走得长远。
“看哥哥们是不是看得起我,大家凑份子合伙干,还是到时候粮食不够了,我先给你们打借条?”
看三个儿子有些犹豫,陈福生出声道,“五岁的小伢都知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哩,你们四兄弟还怕什么!老大稳重可靠,老二忠诚厚道,老三机灵能干,小四聪明变通,四个人扭成一股绳,什么难关都不用怕!就一起干!好好干!”
“爹说的是,干!”
“干就完了!”
叶二娘看他们讨论起事来,“走,让爷们说话,我们娘们做饭去。”她回头笑骂一句,“还说什么干干干呢,一会儿没饭吃,看他们饿得腿肚子发软,还怎么干!”
“嘻嘻,他们准知道有娘呢。”柳二妹大大咧咧的奉承了婆婆一句。
薛金铃倒是有心想听,可叶二娘给她派的活煎玉米面窝窝,别看这东西吃起来确实是香,却有些考验手上的功夫,也费时间。
就连叶海花也跟着她们去砍柴摘菜,先在小河沟边把泥沙淘净,她做的活要比以前轻巧得多,家里养了一些鸡鸭,都半大不小了,叶二娘除了混着苞米粒喂一些,还要天天搭上些野草等,原本是他们哪个人看着就往自己背篓里放,后来叶海花主动把这个活儿给揽了,就想起来才割一些,变成见着柴了就往自己屋里放。
虽然说是分户不分家,可随着大家各自独立起来,到底也有一些各自小家的意识。
*
陈安兴奋得说着自己的打算,“城里面啥粮食都缺,我瞧了,如今政策开放了,好些人都在自己干,下本事力气赚钱。我买回来给大家吃的油条,就是一个老婆婆在自己家门口炸的,也不需要粮票,三分钱一根,五分钱两根!生意也不错,我估摸着,一天下来也不少挣的。我们是没那手艺,也没门路去整那么多的油,可我们农村种地的,有粮啊!我看城里人金贵了,我们晒的那样的好的稻米,他们还想要没壳的!我们就先卖这个脱壳米,还可以搭着卖些苞谷青菜果子啥的……”
农村人卖粮食,陈国觉得这事儿听着就靠谱,说起来脱壳,那以前偶尔有条件的时候,确实是吃白花花的大米饭,他点着头,“我们一家先出一百斤粮食脱壳,爹那份由我出了,试下水。”
“哎,大哥,给爹娘尽孝,我们也有份,我们一人三十斤,多的算是妹子的。”陈泰估摸着家里的粮食,不大愿意让大哥一个人显得仁义。
“就是,不如我们每户出四十吧,说不定小妹的学费都出来了。”四十斤粮食,在他那亩产八百斤的产量面前,不值当什么。柳二妹她爹会看一点儿面相,见过小妹之后就啧啧称奇,说从来没见过这样标准的天庭饱满,旺福宜家之相。他是老成人,经历过风雨的,嘴巴严,一直交代女儿女婿对妹子好点,肯定会有福报的。
其实没有岳父这一说,陈民也喜欢他那小妹妹,能力范围之内,能照顾就帮着照顾了,怎么说也是亲兄妹。
兄弟四个有商有量的,没多少功夫就全部敲定。
过了几天,陈安跟陈国驾着他们的牛车,带着妹子陈春雨并好些东西就往容县走,他们俩虽是男人,干活却也麻利,先把屋舍上上下下都打扫干净,东屋照阳的一面给小妹妹跟娘住,把一些该修的地方修好,铺上被盖卷儿,东西归正好,还一人花了一毛钱,去大澡堂里洗了回澡。
等陈安领着本来就干净漂亮,如今洗了澡头发还有些湿漉漉披散在肩上,像一匹上好的黑缎,水汪汪得杏眼扑闪扑闪,小巧挺俊的鼻子下面一张红菱小口,柔嫩得叫着伯伯好,一身俗透了大红褂穿在她身上,硬生生露出三分古朴清纯的味道。
“你,这就是你说的孩子!她才多大,有没有九岁!”营养不够,除了各别之外,孩子们生的都单薄,卫长临看着天若的身量,那粉润的圆圆小脸,再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她怎么上得了五年级!”五年级之后,可就是初中了,都是十三四岁的大孩子,有些个头高的,都能窜到与自己平肩,跟眼前这个小豆丁,那可是差得远了。
天若握紧双拳,肯定道,“我能行!他们说的,我都能记住。”
卫长临哪能相信,“小朋友乖,你还小呢。”做为一个教育工作者,他不会去责怪乖巧可爱的小孩子,他看向陈安,“你这不是胡闹嘛!”
“卫老哥,真的,我这妹儿可聪明了!不信,不信你考考啊!”陈安生怕妹妹上了不学。
最后卫长临无奈,拿了套五年级的试卷出来让天若去做,“你看看,你看得懂吗?”
陈安嘿然一笑,他还真看不懂。
而天若把数学做了,语文卷子还真有些答不上来,像是完形填空跟改错字等,在她看来,好多字都是错的,她之前看林祖文的书本之类,可都是繁体。
“怎么样,做不到了吧!”
天若皱起眉头,难道她就要被这么一套俗世界小学五年级的卷子给考住了吗?
可陈国却不觉得是妹妹的错,他沉稳道,“那是因为我妹子根本没看过三四五年级的书本,卫先生你只要把课本给我妹妹,她指定能记下来。”他是真的很有信心,因为妹子才五岁,把家里的历书都能记下来,不论你什么时候问她,她都知道忌、宜!陈国觉得,他妹妹肯定就是那种说书的上面讲的那种,过目不忘的能人。
这可让卫长临震了一下,“难道她还能过目不忘?”倒不是他小看人,而是像这种天赋,有些人家里就算有,在小的时候也没怎么注意,没得到相应的锻炼跟学习,也会荒废掉的,陈安一家都不认识字,怎么培养能过目不忘的孩子?他们连对错都无法评判!
“可以的,可以的!”陈安把一本有些破旧的百家姓拿出来,“您看,这上面的,我妹妹可以倒背如流。”他们在地里忙活的时候,就时常听妹子坐在田埂上念书,觉得比听别人唱歌还带劲儿呢。
卫长临随便打开一考,天若果真一字不差,他不信邪得从屋里随便拿了本书给这不到他腰高的小女娃,她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之后,果真由他不论从哪里开始抽查,都丝毫不错。
这不得不让卫长临相信,这世界上还是有天纵之才的。
有这样的实力,天若不论在容县一中的教导主任还是校长面前,都极为出色得完成了他们出的题目,顺利得插班成为容县一中最小的五年级学生,校长李枣生甚至减免了她的学杂费(反正离升学考试只有两个来月了,这点主他还是能做的。)
同学们一开始对于能够插班进来的同学有点陌生,后来见她年龄小却挺稳重,学习速度飞快,不少努力学习的便更加用功,五年级三班的班玉任胡秀娟脸上也时不时露出笑。
陈春雨同学底子好,听话用功,就是基础差了点,但一点就通,她特别乐于教导这样的好孩子。
这天,天若由胡秀娟补习完拼音,挎着她的小书包就往家里走着。
她住的地方,离容县中学只有五条街,之前不是陈安就是叶二娘来接送她,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完全没问题,就坚持要求跟别的小朋友一样,自己上下学。
“打啊打啊!”
“小混子烂痞子,原家里的小儿子,爹一死娘跑了,没人理的叫花子……”
她心里若有感应,偏离了自己原本的路线,朝那个巷口走进去,就看见一群孩子,朝着一个角落里扔着石头棍子等杂物,嘴上还叫嚷着,显然是经常这样干。
而那个歪在角落里,只有一只脚上搭拉着早已经破损的绿皮胶鞋,身上裹着根本是乱布一样的人,低着头,头发乱草一般披散着,根本看不清面容,一声不吭,似乎对于这些辱骂打闹根本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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