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承乾宫正殿,书房。

    娴妃辉发那拉英容正襟危坐,拿着一本班固的《汉书》,认真地看着。

    容嬷嬷轻手轻脚地端着一壶碧螺春过来,倒了一盏茶,递给娴妃,压低了声音说道:“娘娘,您歇息一会儿,喝杯茶吧,这可是太后娘娘特意赐下的顶级碧螺春。”

    娴妃头也不抬,说道:“本宫不渴。容嬷嬷,你放一边罢。本宫过会儿就喝。”

    容嬷嬷心里暗暗叹口气,放下茶盏,但并没有退下。她站在书房的角落里,安静得就像一尊雕像。不过若娴妃一有吩咐,她就会像被按下了开关一样,迅速地出现在自家娘娘面前伺候着。

    容嬷嬷看着娴妃安安静静看书的样子,只觉她略显冷淡的面容在夕阳下变得柔和,暖煦的阳光更衬得她眉目如画,惊艳绝伦。

    娴妃娘娘入宝亲王府前,那可是被称为“满清第一美女”的啊!在容嬷嬷看来,娴妃比起高贵妃、纯妃、嘉嫔等人要美貌不知多少倍,为什么皇上就是不喜欢娘娘呢?

    正在此时,大宫女弄琴轻敲房门,进来禀告道:“娘娘,吴公公派了小太监来传旨,皇上今天的晚膳,来咱们承乾宫用。”

    娴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本宫知道了,退下吧。”娴妃看书时,向来不喜欢有其他人打扰。容嬷嬷是例外,她是娴妃母亲舒穆禄氏的陪嫁大丫头,一辈子都没有嫁人,全力襄助当家主母打理后院。娴妃入宝亲王府时,容嬷嬷更是自告奋勇,愿意终身伺候小主子。

    相较于娴妃的平淡反应,容嬷嬷却是一片欣喜。她向娴妃福了福身,说道:“娘娘,奴才也先行告退。奴才得吩咐小厨房,赶紧做几个皇上喜欢的菜上来。”

    娴妃微微摇头,说道:“皇上御膳有一百二十道菜呢,道道都是御厨的精品,就不必叫小厨房多事了。”

    容嬷嬷却是不容质疑地反对道:“咱承乾宫的小厨房虽然赶不上御膳,但却是娘娘的一番心意啊!怎么能不做呢?”

    娴妃微微点头,说道:“好吧,那随便你了。皇上快到承乾宫时,记得叫人来通知本宫。”

    容嬷嬷点头称是,内心却暗暗着急。后宫哪个妃嫔听闻皇上要来,不是欣喜若狂,精心地梳妆打扮,用最好的姿态出现在皇上面前,以求一朝恩宠的?也就自家的娴妃娘娘一直都是这样云淡风清的,真是急死她了!

    容嬷嬷退出了书房。娴妃却是马上放下了《汉书》,右手轻轻托腮,若有所思,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哀伤。

    她,辉发那拉英容,跟皇上的缘份,从一开始,就是个不知所谓的错误!

    辉发那拉英容出身满洲下五旗的镶蓝旗,出身并不算太高,但也不算差。在康熙帝和雍正帝初期,辉发那拉一族曾经辉煌过。然而子孙不争气,将先祖在战场上泣血拼斗下来的遗泽,渐渐地消耗殆尽。

    辉发那拉一族当然不肯就这么沉寂下去。子孙不争气,不还有女儿、孙女吗?孙女英容,看着就是能荣华加身的命儿,只愿她将来“苛富贵,勿相忘”,好好提携娘家!

    英容的母亲是舒穆禄氏,出身满洲著姓大族,在辉发那拉氏鼎盛的时候嫁给了英容的父亲讷尔布。值得一提的是,舒穆禄氏除了出身高之外,长得更是美貌非凡,让年轻时候的讷尔布无意中瞥见一次,就将心落在了她身上,茶不思饭不想。辉发那拉氏费了不少力,才终于求娶成功。舒穆禄氏婚后生了一子一女,儿子讷里,女儿就是现在乾隆帝的娴妃,英容。

    而英容比起舒穆禄氏,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小就被誉为“满洲第一美女”。然而绝世美貌给英容带来的,更多的却是痛苦。

    从小,家里对英容的教导极其严苛,完全就是以宫里的要求来的;

    六岁开始,辉发那拉一族就严厉禁止英容与外男接触;

    十二岁,英容就已经饱读诗书、精通骑射,所有人一提起她,都是赞叹不已;

    十四岁,英容已经名响京都,就连皇室宗亲,对她都有所耳闻;

    十六岁,雍正十二年的那一场选秀,英容的人生就此改变。

    父亲讷尔布对英容谆谆教诲:“此次选秀关乎到我们辉发那拉一族能否重返辉煌,我儿一定要谨记,需时刻小心谨慎,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母亲舒穆禄氏则是对英容嘱咐了又嘱咐,又是欣喜又是哀伤:“额娘的英容长大了,出落得这么出色,值得最好的人来迎娶!这次选秀,英容定能得到皇上亲赐的婚事,荣耀一生!”

    这时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女儿英容能有那么大的造化。

    这造化,大得让他们心慌,欣喜,兴奋,狂乱!这造化,大得让他们对英容寄寓了更高的期望!这造化,让他们的心思,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在若干年后,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

    雍正十二年的选秀非常顺利,英容毫无悬念地,被当场留了牌子。雍正帝向来喜欢规矩端庄的格格,富察清宁如此,辉发那拉英容也是如此。

    选秀之前,发生了一桩让众人啧啧称奇的事,将来必能继承大统的宝亲王弘历,居然上表请封了受宠多年的使女高氏为侧福晋!听说熹妃娘娘勃然大怒,雍正帝也很不高兴。但不知怎么地,雍正帝最终还是许了宝亲王的请封。

    在选秀期间,众多秀女还偷偷地私下里讨论过这件事。有羡慕高侧福晋的好命的,有不屑她的包衣汉军出身的,更有暗暗同情这次选秀要被赐给宝亲王做侧福晋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位秀女这么悲剧。当然,同情归同情,她们巴不得这个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巴不得被所有的秀女,好好地同情一番呢!

    这些心思复杂的秀女当中,并不包括辉发那拉英容。她敏感地感觉到,宝亲王府是一个漩涡,巴不得离它远一点。

    但是,世事难料。辉发那拉英容被雍正爷亲赐给了宝亲王做侧福晋!

    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

    闻此喜讯,父亲讷尔布和母亲舒穆禄氏喜笑颜开,兴高采烈地给她准备入宫的物品;府里上上下下的,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也都觉得于有荣焉,辉发那拉一族终于跟皇室攀上了亲;唯有英容自己,冷眼旁观,心思如潮翻涌,跟这一番喜庆格格不入。

    雍正十二年十一月初八,辉发那拉英容入宝亲王府,为侧福晋,被几个月前提为侧福晋的高婉茹压了一头。

    纳侧之夜,英容在陪嫁嬷嬷和丫头的陪同下,忐忑等待了好久好久,才终于等到宝亲王来新房。

    见到英容的那一瞬,宝亲王是欣喜的,不愧为满洲第一美女!

    然而很快,酒意重得的宝亲王就不满了,英容怎么一副这么冷冷淡淡的样子?是对嫁给爷做侧福晋不满吗?还是对高侧福晋不满?还是对福晋不满?你不满,爷还对皇阿玛这桩指婚不满呢!

    宝亲王随口问道:“侧福晋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英容回答道:“妾身喜欢读史书。”

    宝亲王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嗤笑道:“女人家当以娴静和顺为美,看什么史书?难道你还想着将来后宫干政?”

    英容并不害怕,语气里没有一丝恐慌,说道:“妾身只是喜欢多学一些学问,并没有任何僭越之想。读史书,能让妾身对这个世界了解得更多。”

    宝亲王敲打她:“不需要了解那么多!你记着,入了宝亲王府,就要守我王府的规矩。不该有的心思,你想都不要想。要是越了爷的底线,爷不会放过你的!”

    英容福身回答:“是,妾身记下了。”

    英容那时又是委屈又是疑惑。宝亲王为何对她这般不喜?不该有的心思,是不能对福晋不敬,包括对高侧福晋也不能起打压的心思?宝亲王的底线,那又是什么?

    一年后,雍正爷驾崩,宝亲王登基,改元乾隆。福晋富察氏册为皇后,高侧福晋册为贵妃,而她辉发那拉英容,则被册为娴妃。

    娴妃,呵。

    “女人家当以娴静和顺为美,看什么史书?” 英容一直记得这句话。

    乾隆帝,这是不忘时刻敲打她吗?

    他的心结,到底是什么?若是因为雍正帝不管不顾他的意见,将自己赐给她做侧福晋,差点压了他心爱的高氏一头的事,这都已经两年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娴妃摇了摇头,不想了,她辉发那拉英容,从来不是那种攀附大树的藤萝,她要为自己而活,活得开心,活得自在!

    史书,皇上说不看就不看?才不!

    皇上不愿意将心结解开,她也不愿费这个劲。曲意逢迎,婉转柔顺得跟完全没有自己一样,她是做不到的!

    正在这时,抱琴前来禀告:“娘娘,皇上快到承乾宫了。您快点准备准备,前去迎接吧!”

    娴妃辉发那拉英容起身道:“知道了。本宫这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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