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落于纸上, 一只狗的轮廓初现, 那是一只奔跑的狗儿。
“我要会咬人的。”大峪伸出小手指,指着狗的嘴巴处,“有尖牙。”
这人性子温, 画出的狗也不凶。莫恩庭是这么觉得,不过看得出洛瑾是会画画的, 下笔流畅,不拖泥带水。
“好了。”洛瑾把画推给大峪。
“我去找川子了。”大峪从炕上跳下去,拿着画跑了出去。
“你会画细笔画”莫恩庭问。
“以前学过些, 可是只会画些花鸟鱼虫。”洛瑾将矮桌上的东西摆好,“人的话总是画不好。”
莫恩庭点头,“晚上年夜饭后,家里会有人过来拜年,正屋人多, 你回来西厢屋抄书吧。”
“知道了。”要抄的书至今一个字都没动, 晚上倒是可以抄。
年夜饭是要近午夜才吃的, 所以天黑以后,宁娘和洛瑾就开始准备切菜。
正屋的两旁挂了两个红灯笼, 处处是新帖的对联福字,农家院里一片过节的喜气。
莫钟来了,在里屋和莫振邦说话。张婆子不喜这个侄子,拿着兔毛软垫到了正间坐下。看到媳妇儿们哪里做的不好,总要说上两句。
院子里,大峪跟着莫三郎在放爆竹, 爆竹一点,小腿飞快的蹿回屋里,双手捂着耳朵,看着外面。
洛瑾不会做菜,只负责烧火,炒菜的活儿是宁娘干的,相比较自己的婆婆,宁娘的活儿并不细致。
菜做好之后,是先要放在方桌上供一下,才能端进里屋。
“嫂子,大峪的背心做好了,放在西厢屋。”干完活儿,洛瑾和宁娘站在正间说话。
“还叫你想着。”宁娘笑着道,“等吃过饭,就跟你过去拿。”
正说着,村里开始响起了鞭炮声,这是有人家已经开始过年了。
莫振邦领着三个儿子从里屋出来,指画着要怎样怎样。
宁娘忙拉着洛瑾进了里屋,男人们要开始祭拜了,女人是要回避的,就算是张婆子也是。
炕上的矮桌摆满了盘碗,有菜有肉有鱼,虽不精致却很丰盛。
男人们在正间祭拜完,就去了院门口点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辞旧迎新,希望来年红红火火。
外面的事情结束,莫振邦洗了手,上了炕和张婆子坐在一起。子孙们便跪在地上,对着他们磕了一个头,道声“过年好。”
“好,都好”莫振邦看着一屋子的人,心里也高兴,“都起来吧。”
男人们上了炕,开始吃菜喝酒。大峪偎到张婆子身边,说想要吃年糕。
媳妇儿们还不能吃,她们要去下饺子。饺子包的多,锅里填了不少水。
烧火用的都是粗柴,不用时不时地往灶里填柴,宁娘和洛瑾也可以说说话。
饺子端上去的时候,男人们的酒正好喝完,可以一家人一块儿吃饺子。莫振邦叮嘱,什么菜都要吃一点儿。
饭后,莫家三个儿子出门去村里拜年,媳妇儿们要把家里收拾干净,因为一会儿就会有人来。
矮桌上摆了花生,茶水,莫振邦和张婆子坐在炕上。
大峪穿上了兔毛背心,在地上跑来跑去,背心实在有些长,都盖住了屁股。
张婆子走到正间,“老大媳妇儿,你再去东厢屋拿些花生过来,我怕不够。”
宁娘闻言,擦了擦手上的水,拿了个葫芦瓢走了出去。
“你回西厢屋吧。”张婆子看着洛瑾开口,这张脸到底长得招摇,“这边不用你了。”
洛瑾道了声是,便回了西厢屋。
西厢屋的里间点着灯,莫振邦说过,过年这天晚上,不管哪一屋都要一直点灯到天亮。
从架子上拿下册子和书,洛瑾进了里间,想要抄书。幸好书的前几页毁得不算严重,倒是能知道原来的字。
跪坐在炕上,洛瑾拿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了蘸,落笔在册子上。
外面的鞭炮声依旧不停,莫家的院子里也来了人,彼此道着过年好。这一天,村里的人都会互相走动。
大峪无聊,跑来了西厢屋,爬到炕上,看着洛瑾写字。
“婶儿,我困了。”大峪搓了搓眼睛,“你给我讲上次的故事吧。”
“困了”洛瑾放下笔,知道来拜年的人不少,宁娘恐怕顾不上大峪,“那你在这里睡吧。”
洛瑾将大峪的兔毛背心脱下来,卷了卷当做一个小枕头,塞在大峪头底下,又去了外间把自己的被子拿来为他盖上。
“你和我一起。”大峪伸着小胳膊,抓住洛瑾的手,“娘都是躺在给我讲故事的。”
洛瑾想了想,将矮桌移了移,刮在炕沿躺下,伸手摸了摸大峪的额头,小皮猴现在乖得很。
大峪的小指头缠着洛瑾的头发,听着故事,慢慢睡了过去。
而这边,洛瑾竟也不争气的睡了过去。
当莫家的三个儿子拜晚年回来,天已经快要亮了,见没什么事儿都回了自己屋。
莫恩庭回到西厢屋,就看见自己的炕上,侄子手里抓着洛瑾的头发,睡的正香。炕沿上的洛瑾侧躺着,胳膊枕在头下,稍微一动就会滚到炕下。
伸手拿着自己的枕头,轻轻的塞在洛瑾的后背那边,免得人真的掉下去。为两人扯了扯被子盖好。莫恩庭就出了西厢屋,侄儿在这边睡了,还是要跟大嫂说一声的。
大年初一,不会因为前一晚熬夜就可以晚起。依旧是往常的时候,宁娘和洛瑾起来做饭,因为今天的事情也不少。
洛瑾起来,见自己竟是睡着了,再看一边的大峪,脑子一时还有些晕乎。
身后有东西掉了,洛瑾转身,见到地上的一个枕头,忙下炕捡了起来,伸手拍去上面的灰土。
重新帮大峪掖好被子,洛瑾看着自己被大峪抓乱的头发,伸手理了理。
院子里有说话声,是莫振邦和莫恩庭,两人今日都会出门拜年。
到了外间,拿起梳子打理好头发,洛瑾拽了拽身上有些肥大的衣裳,出了门。
“公公,二哥。”洛瑾对着院里的两人叫了声,便往柴堆那边去了。
早上并不要做什么,只需将昨日剩下的饭菜热一下就行。
张婆子昨晚熬了一宿,精神很不济,问了几句大峪睡觉有没有踢被子什么的。
莫振邦要去东家拜年,带了莫大郎一起,捎了些家里去年晒干松蘑子。莫恩庭要去先生家,早早出门去了和同窗约定好的地方。
过年,女人是不出门的,所以初一村里两个和张婆子交好的婆子来了莫家。三人坐在炕上说话。
正间,洛瑾烧水泡茶。不时能听见张婆子对人家说着凤英的种种不规矩,想来对前日的事,心里还是觉得堵。
做完了正屋的事儿,洛瑾回了西厢屋继续抄书。一直到近晌午,院子里有了动静,一个清脆的女声让洛瑾拿笔的手一顿。
“也不早些过来”张婆子迎出门外,看着进来的一群年轻人。
“姑,过年好。”几个年轻人弯腰行礼。
“到屋里坐。”一般大年初一,张婆子娘家的几个侄子都会过来看她。
张月桃从人群后面跑过来,甜甜的叫了声,“姑。”
张婆子一愣,“桃丫头你也来了”
“我过来给您拜年。”张月桃从一旁的兄长手里提起一块肉,“我爹让我给你带了一块驴肉过来。”
“真是的。”张婆子示意宁娘将肉接了过去,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觉得一个姑娘家初一怎能出门兄弟一家也太惯着侄女儿了。
家里只有莫三郎一个男人,自然是他出来招呼。几个表兄弟聊了几句,就进了正屋。
“去叫洛瑾出来烧水”张婆子一想,“算了,家里人这么多,去了也挤得慌,就让她在西厢屋看着大峪。”
宁娘应了声,转身将驴肉送去了存肉的大缸。
洛瑾穿上鞋,准备到正屋去烧水,碰到宁娘进屋,手里端着一个盆,里面是菜和肉。
“洛瑾,正屋人多,你在这边帮着洗洗就行。”宁娘放下盆,知道洛瑾过去,张月桃会不舒服。“你帮我看着点儿大峪。”
“知道了,嫂子。”洛瑾也不想过去,她不喜欢张月桃。
大峪在西厢屋玩了一会儿,就说要去找川子,便跑出了院子。他经常这样,洛瑾也没多想。
盆里除了菜,还有几个盘,菜洗好装到盘里就行。
初一的天气也不错,阳光很好,屋顶上的麻雀叽叽喳喳。
门推开了,阳光洒进来,“洗的差不多了。”洛瑾以为是宁娘过来拿菜,便道了声。
没有人回她。洛瑾抬头,阳光刺眼,她眯着眼睛,门外的少女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带着优越感。
可是优越感很快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相信,“你是谁”张月桃问道。
“表姑娘来了”洛瑾站起来,对着张月桃福了福,她的家教很好。
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就是当日那个邋遢的女人。张月桃心情很不好,她绷着脸,上次的事她一直耿耿于怀,表哥居然为了一个脏女人教训她。
看着那道门槛,上次莫恩庭说过不让她进去。张月桃想了想,还是伸脚迈了进去,将挡路的菜盆踢到一旁。
洛瑾端起菜盆,没有理会张月桃,去了正屋。
正屋,宁娘看了洛瑾过来,“大峪怎么还没回来你帮我去院门那儿看看。”
洛瑾放下盆,走向院门。转头看了眼西厢屋,想着张月桃不会将自己抄的书再毁了吧
大街上没什么人,看不到大峪跑去哪里。洛瑾走了几步,看了看四周。
这时,莫振邦和两个儿子回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莫恩庭走上前问道。
“二哥,我在找大峪。”洛瑾回道,对着后面的莫振邦和莫大郎叫了声。
“你回去吧,我去叫他。”莫恩庭转身往村东走去。
回到西厢屋,张月桃依旧没有离开。她坐在洛瑾睡觉的板子上,用手拍了拍,“能硌死人。”
洛瑾没说话,她不想招惹张月桃,便想着可以去抄书,于是掀帘进了里间。
此举显然惹怒了张月桃,她也不顾上次莫恩庭的话,跟进了里间。
洛瑾刚拿起笔,就被人猛地抽了去。
“你要做什么”洛瑾看着手心上的墨迹,心里有些无奈,她只是想着不去惹人家,可是为什么张月桃就咬着不放呢
“哟,会开口呀”张月桃一张俏脸尖酸,嘴巴不饶人,“我还以为变哑巴了”
“为什么针对我”洛瑾觉得张月桃不是单纯的讨厌自己。
“别拿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张月桃将毛笔扔到矮桌上,“我可不吃你这套,跟个狐狸精似的。”
她凭什么说自己是狐狸精洛瑾讨厌被人这样说,她是安分守己的姑娘,“你胡说。”
“哈哈”张月桃笑了,她看出来了,洛瑾不会骂人,连说一句重话都没有狠劲儿,“我就说你,怎么了狐狸精。”
她是好人家的姑娘,这样的话是在羞辱她,“你”洛瑾脸被气得鼓鼓的,“不许说”
见此,张月桃更加大胆,上前两步,挑衅的推了洛瑾一把,“那你来打我呀”
跪坐的洛瑾身子一斜,连忙伸手摁在炕上,才没有被推倒。看着又准备动手的张月桃,洛瑾另一只手抓起桌上的东西就丢了过去。
“你”张月桃扭曲着脸,一双美目几乎冒出火来,只见一团黑墨留在她的俏脸上,煞是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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