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年节隆重,前前后后延续一个多月才结束。往年到了这时,建昌帝都会到洛河之北的籍田中行亲耕之礼,今年却没了这项操作。出了正月,皇帝下诏采选公卿以下官员之女充实六宫,采选完毕前,禁止天下婚假,若有藏匿,以不敬论处。
女子入宫,由高贵嫔负责择选,杨淑妃从旁协助。杨淑妃邀陈氏姊妹同来参看,二妃谢拒。
选妃之事二陈尚无反应,司鸿芷先气了个好歹,祭拜梨花花神时,对花神各种吐槽。
“但凡帝王莫不如此,两位娘娘都无不满,公主何故如此生气?”
绵延如雪的梨花树下,依稀传来这样的声音。
司鸿芷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过于激动,一时不察,脱口道:“我当然生气,是他把我们生出来的,我们求着他生了么?生了为何不负责?除了极个别皇子,其他皇子皇女一年到头能见他几次?这也罢了,他一群妃子一群妃子往宫里弄,是嫌自己驾崩得不够快怎么着?还觉得自己是此间少年呢,都不想想多大岁数了!关键是,他崩了是他一个人的事吗,不知道江山无主我们这些毫无选择余地被他生出来的皇子皇女下场会有多惨吗?”
沉寂。
仿佛有震惊的余韵在悄然蔓延。
然后,那声音缓缓道:“公主……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即使皇帝有不测,还有太子即位,怎会江山无主?”
“他生的儿子都是什么货色,你心里没点数吗?”
彻底死寂,宛若古墓,有风轻轻拂过,花落簌簌。
司鸿芷一激灵,蓦然清醒,环顾四周,“谁?刚才谁在说话,出来!”
她明明清了场的,因为要倾吐心事,她让侍女远远把守观望,现场只留下她一个人。
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后,树上跳下一个人来,树枝在他身后颤动,花落如雪。他头上肩上沾上片片莹白的花瓣,面不改色,徐徐走到她面前,“公主刚才那番话很危险,身在皇宫,还应慎言。”
她何尝不知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然而此时完全没心思理会,随着他走近,她脖子慢慢上仰,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仰成了直角,完全是一副震惊到眼睛脱眶而出的表情。
怎么会是他?
怎么这么高?
他吃了什么?
她脑海中掠过这样的念头。
上次相见犹是青涩少年,再见已蜕变成成熟男子,面貌沉毅,超越年龄,战场两年,怎么变了这么多?
她结结巴巴,“司鸿重华?你、你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在这里?”
因为太过吃惊,这一连串的问题丝毫称不上有礼,像是责问。
司鸿重华道:“刚回京不久,见过母妃后便来拜见淑媛娘娘,看到公主来这边,就过来看看。”
看看?明显是先一步潜伏在树上偷听。
想做什么?
司鸿芷没有戳穿他,戳穿了又怎样?也不能把他看到的情景从他眼里抠出来。她后知后觉地恼羞成怒,“既然要拜见母妃,还在这里做什么?刚才的事请忘记!”
紧绷的小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青年目中闪过一丝笑意,“是。”
司鸿芷扭头便走。
不走何为?
“公主?”青年在后面唤。
她回过头,“怎么,想还我宝剑?”
目光和语气没有丝毫笑意,他想,她真的生气了,他没有哄小女孩的经验,一时怔然。
司鸿芷迅速走远。
她决定去探测一下选妃现场。
早春的风景尚有些萧瑟,各色女子的到来为皇宫抹上几许鲜活的颜色,云鬓雾鬟,锦袖如云,莺声燕语悦人心神。
被选中的女子臂上系着红绫,落选者低眉敛目被引出宫,不必走近,司鸿芷的目光远远朝从中选的女子脸上一扫……
眉目舒展。
“花神显灵了。”回薰风殿的路上,她笑着说。
碧螺也笑,“是公主高估了贵嫔娘娘的心胸。”
旁边的彤云道:“其实,中选的女郎也不丑……”
“只不过落选的更美。”
三人心照不宣露出微笑,神色轻松。
司鸿芷一向认为,让自己的女人为自己选其他女人,是一个男人最大的傲慢。这傲慢的另一面就是自以为是、愚蠢和残忍。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皇爹怎样消受他傲慢带来的这一群女人。
因为心情好,她来了兴致,让侍女采摘梨花,冲洗,阴干,泡入酒中,然后把酒埋入地下。
陈淑媛问她做什么,她笑盈盈道:“做梨花酒呀,等母妃寿辰那日正好可以启封,倒时两位母妃就可以饮到带梨花香的酒了。”
陈淑媛奇道:“这都是从哪里学的?”
司鸿芷不着痕迹地瞟了柳溶一眼,“简牍中。”
其实不是从简牍中学的,而是梦中的柳溶告诉她的。
某日,从不饮酒的她偶然见到柳溶月下独酌,便走了过去。夜风中,那酒带着特别的香味,她问他饮的什么酒,柳溶说,是他自制的梨花酿,然后详细告诉她酒的制法。她不饮酒,他是知道的,他这样说,大概是醉了,醉后的他有种寂寞入骨的味道。
后来,她命人在他宅院四周种上梨花,赐他一片梨花林,为此,还惹来皇后一场大怒和大司马的告诫……
陈淑媛对女儿一向纵容,见女儿开心,也就由她了。
事实证明,建昌帝果然对采选的女子不满意,不过,哪怕不满,既然已经选上,就没法退回去。
一来都是官员之女,彼此要颜面,他就是不顾忌几个女子,也要顾忌臣子。二来,他也不能直接驳高贵嫔的面子,她毕竟是太子之母,后宫位分最高的嫔妃……
建昌帝对高贵嫔说,哪个落选的女子不错,哪个也还好,委婉地表示,想让高贵嫔把这些女子选回来。但高贵嫔每每都有一番说辞,不软不硬地把建昌帝堵回去。
一来二去,建昌帝怒了,亲自上阵择选。不但如此,还接着下诏取良家及下级将吏之女五千余人入宫,以备选择。
司鸿芷闻知,想,让一个男人不睡女人,让一个全天下最有权有势的男人不睡成群的女人,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没办法的,自己为他瞎操心纯粹是浪费感情。
建昌帝把自己亲选的嫩妃移往洛河行宫宜春院,夏日到来时,便去了宜春院消夏,悠游自在,乐不思蜀。
此时留在宫中的,集体受了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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