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华入宫之初,曾宠极一时,然其产女之后,却不幸染上了咯血症,后被遣出宫静养,整整三年,未入宫门。
说是静养,不如说是等死。
三年内,陈婕妤时不时地带司鸿芷去看陈修华,而建昌帝一次也没去过,所谓帝王之宠,不过如此。
陈婕妤性情淡泊清冷,经此事后,愈发清冷。单性情而言,并不合建昌帝的意。陈修华出宫后,或许又有了新人之故,或许是因为其他,陈婕妤宠爱渐稀,司鸿芷不知她经过怎样的努力,才让建昌帝没有忘记陈修华,并在其病愈之后,重新接入宫中,复宠如故。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几年,在那个梦中,陈修华很快再次“染病”出宫,陈婕妤自请随儿子外任方镇,并带着司鸿芷。再后,便传来陈修华离世的消息。
那是在建昌帝驾崩之后。
来送信的便是眼前的男子,柳溶。
他是伺候陈修华的内侍,自称修华对他有恩,两次出宫,柳溶都在她身边,直到她离世。
他本可以继续入宫过平稳安乐的生活,却选择千里迢迢投奔陈婕妤以伺候司鸿芷。
这是个极为念恩忠诚的人。
一段时间慎重的考量后,陈婕妤让他留在了司鸿芷身边。
陈婕妤给她选的,都是可以用性命护她的人。
柳溶打破了她对内侍固有的印象。
他安静、细心、缜密、低调,有一丝诗人般忧郁的气质。
他擅种花草,精通药理,通文辞,晓乐理。
司鸿芷受他的影响颇大。
当变故突起,逃亡的路上,那场要命的风寒来临时,其实她的病症要远重于六皇子,是柳溶日夜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的守护,才把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反而是症状稍轻的六皇子送了性命。
在某种意义上,是柳溶让她感受到一丝父爱的气息。
在那个梦中,她最终成长为一名风度翩翩、喜好花草、爱读医书、擅弹琵琶的美少年般的女子,多是得益于他。
因为怀揣巨大的秘密,她从不就医,太医院于她而言,如同虚设。最初之时,若患疾病,是他为她医治,到后来,是她自己为自己医治。
当然,因为懂得药理,爱护身体,注重健康,她很少生病就是。
为帝之初,她并没有多少惶恐之情,除了因为有陈婕妤依靠,还有碧螺、柳溶这些心腹之人支撑。
从决定让她顶替六皇子身份的那一刻起,陈婕妤就把她、六皇子、包括陈婕妤自己身边的人严格梳理过一遍。
柳溶更是对宫中的内侍侍女严密把控,把她的身边维护得密不透风。
为此,他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陈婕妤离世后,趁她不在宫中之际,皇后命人把他剥去外袍,塞住口,埋入雪中,活活冻死。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她看到他的尸体,裹在厚厚的雪中,俊秀的面容上,是她惯常看到的,温润的微笑。
她全身颤抖,视线一片模糊,冰寒透骨。
自此,她的处境就留在了那个冬天,心中的荒凉和紧迫再也没有消散。
而对皇后的最后一丝愧疚和怜惜也荡然无存。
后来,后宫又有了新总管,虽然是她点名提上来的,但她知道,那是大司马的人。
面前身在梨花树下的男子,让她想起梦中那个长眠于寒雪中的柳溶。
她心神激荡,眼睛微湿,不由自主地奔过去,抱住他,叫道:“柳溶,你是柳溶。”
男子慌忙俯身接住她,微微惶然。
身后的人哗啦啦跟上来,男子连忙跪倒在地,垂首道:“奴婢是柳溶,贱躯卑微,不敢当公主如此亲近。”
司鸿芷的乳母崔氏赶紧拉住她,小声道:“小祖宗,可不敢这么跑,摔倒了怎么办?”
六皇子的乳母薛氏道:“公主千金之躯,尊贵无比,再不能随随便便去抱下人,他一个低等花匠,整天泥里来土里去,谁知道带了什么脏东西,公主可要当心。”
司鸿芷心中倏然涌起一股怒意。
六皇子摇着她的手道:“阿姊,他是谁呀?”
司鸿芷清醒过来,现在的柳溶不过是个普通花匠,他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活着,这样很好,这样就好。
她眼睛弯起,露出甜美可爱的笑容,“他是柳溶,薰风殿最好的花匠,你看,”小手一挥,指向远远近近的花,“薰风殿所有的花都归他守护,我最喜欢他了。”
她无视众人震惊的表情,小手拉起男子的大手,让他起身,仰起小脸认真道:“柳溶,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哦,我会保护你的。”她尽量让自己显得郑重,但听起来还是软软萌萌的小奶音,“这是一个公主的承诺!”
众人险些破功。
她密密嘱咐,“你有空可以来找我,我有空也会去找你,我马上就要和阿弟一块儿读书了,上午读书,下午有空,如果你找我,就下午来。送我花的话,我更喜欢有颜色的花,比如海棠,紫薇,月季,兰花……”她仔细地罗列了一大串,又道,“当然,有些花现在没有,其他花也是可以的……”
男子的唇角已经忍不住泛起微笑。
她啰嗦了一会儿,再次强调,“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哦,千万不要忘记!”
前世,我没能护住你,今生,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
直到被拉着走出去好远,她还在频频回头,男子站在斜坡上怔怔地望着她,目光惘然。
赏过花,在池塘边看了会儿白鹅,便有人唤他们回去。熏风殿内,陈婕妤正向帝妃两个人请辞,“天色不早,妾该带六郎回去了。”
陈修华急道:“已经让人备下暮食,蕤儿想必饿了,食过饭再说,着什么急呢。”
陈婕妤道:“回去再吃不迟,玩了这么久,也该让六郎回去准备明天的功课了。”
“又不在这一时半会儿,蕤儿难得与他父皇一起用饭,你们就留下吧。”
说着,陈修华拉住妹妹的手,目光隐隐露出恳求之意。
建昌帝道:“就留下一起用膳吧。”
陈婕妤低头应诺。
二小回来,陈修华让他们洗手净面准备用膳。膳罢,陈婕妤再次提出告辞,陈修华道:“难得高兴,两个孩子都读书了,天气又好,何不留下赏月?你的临照殿又不远。”
陈婕妤无奈道:“阿姊欢喜糊涂了,现在是月底,哪里来的月可赏?”
陈修华无言,默然须臾,微微黯然,“那我送送你们。”
陈婕妤拉住她,面上微笑款款,眼底却透着凝重,“阿姊如此,岂不是折煞妹妹么?”
长袖下,她用力握着姊姊的手,无声警告劝慰。
旁边,司鸿芷机灵道:“我代母妃去送。”
陈婕妤一笑,一手牵起司鸿芷,一手拉着六皇子,向外走去。
暮色苍茫,走出薰风殿大门,陈婕妤让六皇子等人先行,然后俯下身低声对司鸿芷道:“我知道芷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帮我好好照顾你母妃,好吗?”
司鸿芷愣愣地看着她,点头。
陈婕妤抚了抚女孩嫩嫩的脸蛋,微笑:“芷儿唤我阿娘,我欢喜得紧,但不要在人前喊,就当做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么?”
司鸿芷明白了,再次点头。
陈婕妤摸了摸她的头,起身离开。
陈修华凝望着几人离开的方向,暮色中,袅娜的身影显得虚渺而迷离。司鸿芷回来看到她,心中蓦然闪过一个疑问:后来,母妃是染上何种病出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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