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的声音落下, 除了舞池喧嚣的背景音乐响起, 盛妍所在的桌子附近没有半点声音。
一直最会带节奏的小蛮腰, 加上人来疯的doki都没说话, 若是电话对面是个男人，或者盛妍在打电话的时候, 能够显得不那么沉郁，或许他们都会跟着起哄。
但这很不一样。
第一, 跟盛妍打电话的人是女的。
第二，她们俩之间一看就有故事。
第三, 对方就这样跟她表白了。
哪怕现代社会很开放，但涉及到出柜的相关话题, 在大庭广众之下，更像是个过于隐-私、不适合去触碰的话题。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个惊天大瓜。
看枫林晚低头看着自己摇骰子的那只手，目光之深沉似乎是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就此终结这“黄金右手”的职业生涯。
最终还是盛妍先开口了：
“我先去趟洗手间, 你们继续。”
她拿起手机刚站起来，doki和小艾就已经自动往座位里缩了缩，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出路来。
盛妍离开聚会桌, 将手机的模式调成听筒，放到耳边，脚下往洗手间的方向而去，而后她像是没听见方才那两句表白似的, 开口将自己的话给补完：
“不好意思, 刚才和朋友在玩游戏——”
“我知道。”韩妤茗回答她, 同她道：“我是认真的。”
盛妍是因为游戏给她打电话。
她的回答却并不是游戏。
盛妍垂了垂眸子, 又安静了。
在喧嚣的酒吧里，打电话都需要将音量调到最大，否则难以辨别对面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安静下来的时候，连对面的人情绪都难以揣摩到，耳边全是嘈杂的声音。
就在这嘈杂声中，盛妍走进了洗手间，外面的吵闹总算被隔绝了稍许。
她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结束这通电话，忽而捕捉到听筒里延迟了半秒的乐声，拧了拧眉头，盛妍敏锐开口道：
“你也在酒吧里？”
韩妤茗默认了：“嗯。”
盛妍站在洗手台附近，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同对方道：“你是跟着我，还是……？”
韩妤茗安静了一会儿，才回答她：“抱歉，我没想做什么。”
只是想看看你。
若不是盛妍的那通电话打过去，或许韩妤茗今天一晚上只会送出那杯牛奶，而后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做。
盛妍看着镜子里倒映的自己的容颜，察觉到在附近补妆的其他女人的注视，忽然抬手挂了电话，转身就推门走了出去。
……
另一边。
韩妤茗听着被挂掉的电话，拿着手机在耳边举了半天，才终于将手机拿下放回桌面，她摩挲着自己点的那杯难喝的鸡尾酒酒杯边缘，眼眸里的光慢慢地灭了下去。
她动了动唇，无声默念了刚才盛妍同她念出的那首诗。
经过了无数个世界的锤炼，她如今不论是体质、还是记忆力，都优于常人，别说是听一遍复述了，就连许多年前上课老师说过的话，只要她想，她都能回忆的明明白白。
韩妤茗转头再看了看盛妍之前在的那桌，她的朋友们已经重新玩起了游戏。
只有她没在。
韩妤茗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忽而抬手将手边那杯难喝至极的酒端了起来，正打算直接喝完的时候，面前忽然走近了一道身影。
伫立在她的桌前没动。
韩妤茗眼尾注意到那人的衣着，有一瞬间的怔忡，而后即刻回头看着跟前的人。
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反应，来人就俯下-身来，近距离地凑近她，食指微曲不轻不重地抵在她的下颌上，让她的头抬了抬。
韩妤茗压住自己不适的本能反应，顺着对方的动作微抬了抬头，眼中的惊讶泛起涟漪：
“你……”
盛妍先声夺人：“你刚才跟我说了什么？”
韩妤茗呼吸窒了窒。
盛妍眯了眯眼睛，离得她更近，忽而笑开了，眼角眉梢都带着潋滟的美意，那魅惑的感觉如此浑然天成，犹如修炼千年出世的狐仙。
她语气里带着半分调侃的意味，同韩妤茗轻轻地啧了一声，叹道：
“梅老师，这可不像你啊，我记得以前你可是什么样的台词都能张口就来的。”
“是很久不演，退步了吗？”
韩妤茗听她如此说，眼底的光又颤巍巍地黯淡了许多，良久才听她语气平淡地回答：
“是没在演，没有剧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显得不那么笨。”
“笨？”盛妍明显地挑了挑自己的半边眉头，用神情体现了自己的讶异。
她说：“这个词可跟你沾不上边吧，二十个任务世界，再把现实的这个也算上，我好像没见你笨过。”
韩妤茗仔细对上她的双眸，一字一顿道：“要不是因为我之前用的办法太笨，我就不会弄丢你。”
盛妍听她这样说，面上的笑容收住了，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韩妤茗，良久才接道：
“这跟聪明与否没有关系。”
韩妤茗没吭声了。
她知道两人间的问题还有很多，许多的误会也没有解开——当然，因为时间问题，即便解开了，当年那些伤过的情绪也已经收不回了。
韩妤茗以为盛妍说完这话就又要离开了。
她甚至都做好了又一次看着对方转身离开的准备。
然而盛妍却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我做任务的最后几个世界里，你的年龄越来越小？”
韩妤茗完全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问题。
盛妍永远都能出乎她的意料。
沉默了几秒钟，韩妤茗才道：“我不知道，最后的世界里我没有自己的意识，人设都是潜意识的投影。”
盛妍弯了弯唇，唇边的弧度不知是自嘲还是了然，半晌对她丢下一句：
“这实话，比谎言还要动听。”
过了几秒钟，盛妍才慢慢补充道：
“可惜……”
她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韩妤茗默默地看着她，就在盛妍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就听见她说了一句：
“可以回去。”
盛妍都已经转了半边身子，听见她的声音，又转了回去，双手抱臂，同她道：“什么？”
韩妤茗认真地看着她，说道：“可以回去。”
“只要你想。”
盛妍：“……”
她听见自己冷漠地回了一句：“不，我不想。”
然后盛妍快步地转身离开了。
留下韩妤茗在原地再一次地暗下眸子，再次端起自己之前点的那杯难喝的“初恋”，盯着那青绿的颜色看了半天。
明明是象征着青梅般酸涩的感情颜色，却让韩妤茗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玩意儿就像是自己藏在心底许久，等到拿出来看的时候都已经发着绿毛霉的感情。
她眼底闪过几分自嘲的情绪，足足看了那杯酒五分钟，而后近乎自虐地将酒杯举起，凑到了唇边，准备把自己这段在日光下晒都晒不回原样的情感重新咽回肚子里去。
正当时——
酒吧的服务员在附近转悠了半天，在找桌号，许久才惊诧地端着托盘来到了她的身边，似乎没想到这桌真的有人，纳闷自己先前怎么没注意到，而后躬身同她道：
“打扰一下，这是您的热牛奶。”
韩妤茗：“……”
她轻轻蹙了蹙眉，或许是她的模样太过正经，带着点生人勿进的气息，让服务员自我质疑了一秒钟，同她道：
“您是58号桌客人吧？”
“这是之前有人走的时候点了给您的，说是给您的回礼。”
韩妤茗这才吭声道：“我知道了，放这儿吧。”
那服务员悄悄吁了一口气，冲她笑了笑，夹着托盘退下了。
韩妤茗看着那杯奶白色的饮料，半晌后眼中才泛起几分浅浅的笑意，放下自己的酒杯，改为端着那牛奶，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完。
鼻尖留下那香甜的奶味。
……
另一侧。
盛妍走出酒吧，吹着夜晚的凉风往家里的方向走，因为住的地方离这一条街不算太远，她干脆就散步回家。
晚风将她身上那些灯红酒绿的味道冲淡了，轻易将她的头脑吹得清醒冷静，她的目光从街边手机贴膜、卖小饰品、卖水果的摊位上扫过，而后又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广告牌。
最终，她懒洋洋的步伐被人横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拦住。
那只手很好看，盛妍一时间以为是自己小时候从别人家门口经过时看到的动漫人物的手到了三次元。
她略一停顿。
而后视线就瞄见了那只手上捏着的一张传单。
A4纸，白纸黑字，标题是加红加粗的一行：
第1号主神空间收人啦！
字又大又丑，说难听点，盛妍觉得说不定那些搞传-销发的小册子都比这广告好看。
她于是转开了目光，顺着对方的手往上走，入目瞧见了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庞。
乍一看去，这人的五官并不多么出色。
然而仔细一看，却又似“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一般，仿佛那人脸上蒙了层迷雾被陡然揭开，盛妍只觉这人的五官无一不美，气质更是外精致。
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盛妍一面本能降低对这人的防备，一面听见脑海中理智大大作响的警铃声，反而有些戒备地后退两步。
对方察觉了她的防备，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操着一副专业推销的语气，同她诚恳地说道：
“现代社会压力越来越大，房价又一路高歌，是不是觉得只有一份工作的收入有些力不从心呢？”
盛妍想了想自己的直播收入，礼貌地婉拒：
“没有，谢谢。”
对方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看来您现在还没有遇到收入和待遇方面的困境，但是——”
“现在没遇到，不代表以后没有，这一世吃饱喝足，不代表下一世还能这么快乐，了解一下我们的这份兼职吗？”
“从生前到死后，不论是轮回投胎还是永久上岗，本工作能永久给予保障，要不要考虑一下？”
若是以前，盛妍听到这种话，第一反应就是报警。
警察叔叔，这里有人搞邪-教。
但是现在嘛……
她没接那张印刷过于丑陋的传单，只是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半晌后说了一句：
“你这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对方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收回了传单，顺便还做了个双手护胸的惊恐动作。
只听那女生开口道：“我我我，我有对象的，你不要这样勾搭人家，我会害羞的啦~”
盛妍：“……”
对方的动作，还是这奇怪的逻辑，加上话语里不合时宜的兴奋，让盛妍头顶顿时挂满了黑线。
然而——
“花白禾？”
盛妍试探着喊出来人的名字。
毕竟，说话就能让人无语凝噎，骚的别人不知今夕何夕的家伙并不多。
被她喊破身份，花白禾登时就歪了下脑袋，而后将手里的传单往她的怀里一塞，同她道：
“总之，人生有缘才相见，你考虑一下我这份工作。”
说完，她转身就溜了。
留下盛妍在原地拿着那张巨丑的A4纸茫然。
好半天，她才终于想起来问系统：
“222，你上司这么任性的吗？”
系统222吭哧了半天，只回答了一句：“本系统权限不足，无法评价。”
盛妍：“……”
她在原地站了半天，才想起来要往家的方向走，之前和朋友玩游戏时候的兴奋，和韩妤茗打电话时候的起伏，所有的复杂都被遇到花白禾这个神来之笔给吹淡了。
盛妍有些哭笑不得地回了家，洗了澡出来之后，再看到那张被自己拿回来的传单，无奈地笑了笑，坐在沙发上吐槽道：
“就这什么神神叨叨的宣传，要是被城管看见了，她绝对要被罚款。”
系统222诚恳地为自家老大开脱：“不可能，城管看不见她。”
盛妍：“……”行吧，你们总部牛逼。
“嗯，但她业务不熟练是真的，好歹也在上面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吧，光画大饼了，也不想想万一我真的心动了呢？”盛妍玩笑般的说道。
这次，没等222作答，盛妍就看见自己面前的那张普通的A4纸忽然亮了亮，紧接着那上面的字全部消失，纸张忽然变了模样，成为了一个投影框一样的存在。
而后，上面跟电影特效似的，凭空出现一行新的字：
“是否接受上岗前培训？”
看见这炫酷特效配辣鸡宣传的盛妍：“……”
半晌后，她缓缓跟222道：“刚才是我狂妄了，失敬，失敬。”
222见她如此反应，却没回答她。
只是暗自想着，主神花白禾留下的这东西，是感应到盛妍的内心想法，才会发生变化的。
所以……
盛妍是真想上岗吗？
盛妍不知222的想法，试探着跟这黑科技沟通了一下：“是？”
紧接着，那水幕上出现了新的一行内容：“选取系统018任务内容作为参考，欢迎来到018的任务经历——”
盛妍愣了一下。
在她发蒙的时候，那纸张上巨大的吸引力传来，将她整个人吸进了纸里的世界。
她睁开眼睛，从床铺上起来，茫然地坐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什么个状态。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下床去到镜子边，看着里面倒映出的模样。
紧接着，盛妍在镜子前僵硬成了一只死鹌鹑。
与此同时，她听见虚空中有道声音在问她：
“想尝试不一样的人生吗？”
……
同城。
韩妤茗家。
她去酒吧一晚上，从头到尾只喝光了一杯牛奶，回来的时候人还是原先的那副冷淡模样。
然而她刚走进家门，就察觉到了屋内两道刻意让她察觉到的气息。
韩妤茗走近，瞧见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的花白禾同应蘩。
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问道：
“你们不是回去处理公务了吗？”
花白禾抬手挥了挥：“我调了调空间和这里的时间流动速率比，这就回来帮你千里追妻了，不用谢我，我叫雷锋。”
韩妤茗：“……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做了什么？”
花白禾沉迷肥皂剧，头也不回地戳了戳旁边的应蘩。
应·翻译机·蘩公事公办地回答她：“你之前参加了一个经历分享的活动，允许所有的系统和任务员参照你的经历做任务，我们拷贝了一份宣传资料，然后给了盛妍。”
韩妤茗面上出现几分愕然：“那不是不能外传……？”
应蘩微微一笑，回答她：“她如果同意成为员工，就不算外传了。”
韩妤茗：“……”
她想，她现在有点明白自己的这两位上司超高的任务完成率怎么来的了。
全靠在骚操作的边缘疯狂试探。
又安静了一会儿，韩妤茗道：“那她如果不同意呢？”
花白禾叹了一口气。
“那我只能沉痛地接受我有一个没法嫁出去的员工这事实了。”
韩妤茗：“……”
这话说的仿佛自己已经死了一样。
似乎察觉到她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花白禾想到如今空间里员工稀缺的事实，终于唤醒了自己关怀下属的良心，将视线从已经转变成广告时刻的电视上挪开，同她说道：
“我们可以聊点开心的事情展望一下美好未来。”
她问：“比如，你今晚在酒吧有没有什么收获？”
韩妤茗像是个锯嘴葫芦一样，半天才勉强闷出一句：
“我喝了一杯牛奶。”
花白禾：“……”
花白禾：“？？？”
她有些艰难地对接上自己员工的脑洞：“然后呢？”
韩妤茗想了想，着重强调：“是她给我点的。”
花白禾试图理解在酒吧里为对象点牛奶这种操作，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
“你喝多了，她看不下去，主动给你点的？”
韩妤茗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看她和朋友喝酒喝得多，给她点了杯牛奶，她走的时候就也给我点了一杯。”
花白禾：“……”
她转头对应蘩道：“我听了竟然想流泪……”
应蘩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花白禾摇了摇头，道：“这么明显的跟你两清，完了，我看不到爱情火花擦出的希望。”
更可悲的是，她可怜的员工已经学会了在刀片渣渣里找糖纸，忽略了一切前提条件，自我安慰、断章取义地只选了对方回敬自己的那部分去磕。
说着她就拉起了应蘩的手，和对方十指相扣，发自内心地喟叹道：“我磕我自己。”
韩妤茗唇边出现几分淡淡的笑容，听见她这么说也并不跟着气馁，只是默默远离了这两个散发着甜蜜光波的情侣，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拿衣服进浴室洗漱的时候，韩妤茗想起了对方给自己口齿清晰念着那首诗歌的样子。
紧接着，脑海里浮现着当时自己回到正确世界线后，气喘吁吁去敲对方的门，后来只迎来一句：
“韩总想多了，我这人没别的特点，就是特厚脸皮，特没心没肺。”
如果她真是懒得搭理自己，那杯动都没动过的牛奶，就不回再想着回给自己，对吗？
韩妤茗从未如此希望一个人前后如一。
那样心底渺茫的希望就不至于彻底覆灭。
哗啦啦的水声里，韩妤茗闭了闭眼睛，耳边回响了对方另一句话：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韩妤茗动了动唇，吐出了另一句回答：
“我没想让你回去。”
你受过的那些苦难，怎么能这样轻易地过去呢？
我自己也不能将它们轻松抹去。
我只是想……
“有新的开始，可以吗？”
是那些曾经铸就了如今的我们，你不愿遗忘那些苦痛的痕迹，我永远尊重你的选择。
只是，你愿意再给我一次重新陪伴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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