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妍有点回不过神来, 而被她一口喊破马甲的韩妤茗比她更懵。
两人就这么在玄关处互看了三分钟。
盛妍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口喊出那么个称呼, 只是找回了任务世界的记忆之后，她就老觉得自己在第一个世界遇到的巧合也太巧了一些……
再联想到在后面那些世界里, 喜欢自己的女人总会知道自己在原本世界的名字这点——
有些巧合哪怕猜起来再荒诞, 好歹也是有迹可循，不是吗？
盛妍想, 自己都能穿越去做那些匪夷所思的任务了, 还不许别人身上也有点什么大秘密吗？
连蒙带猜的，她喊了那么一声称呼。
结果对方确实被她这么猝不及防地试探了出来。
韩妤茗喜欢她。
这回不是受到平行世界的影响, 而是……
这人真的喜欢她。
盛妍光是意识到这点就有种不真实感，良久后才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同面前的人淡笑着, 再次开口道：
“长孙凌？”
“梅傲雪？”
“陆以容？”
“这些难道也都是你……？”
在第十六次任务失败之后，盛妍是从第十七次任务开始, 才在各个任务世界陷入爱情的。
每一段都让她无比珍惜, 每一段都值得让她铭记于心, 然而现在事实是要告诉她——这些人都是韩妤茗吗？
要不怎么解释, 这其中的几个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事情？
盛妍知道自己还有一些地方的逻辑没有捋清楚，但她知道，韩妤茗绝对是知晓这其中那些曲折的。
听见她的话，韩妤茗长舒了一口气。
她明白了盛妍的选择——
盛妍选的是恢复记忆。
所以一定会知道今天上午要发生的那场意外, 也能够成功躲避, 自己实在是不需要在世界线调整之后, 火急火燎地从家里一路跑过来, 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就为了让她不要重蹈覆辙。
韩妤茗并不知道盛妍发觉自己身份的后果是什么，她也不敢去想，如今只全身心地沉浸在“对方不会有事”的庆幸当中。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也没想着隐瞒，只平静地点了点头，回她道：
“是。”
“不只是她们，先前世界里一直跟你当好朋友的……那些也都是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亏在各个世界的演绎经验，盛妍发觉自己现在居然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崩溃，反而镇定得不像话地问出这个问题。
哪怕……她隐约猜到了答案。
韩妤茗定定地看着她，安静了一会儿，开口答出那个在盛妍心中盘桓的回答：
“从第一个世界开始。”
“第三重人韩妤茗，那也是我。”
“当时你是第一次做任务，我担心你，所以就找总系统提交了申请，总部本来是不会批准这种个人要求的，但因为你的情况特殊，我于是就一路跟着你了。”
“但我没有骗你，在第十六个世界里，因为我对你的任务过程产生了干扰，影响你的状态——之后我受到了警告，后来为了不违反规定，我封印了自己的记忆，从第十七次任务开始，我跟你一样，也忘记了先前所有的事情，只定位了你的世界，跟着你到下个世界而已。”
韩妤茗最初的本意只是担心盛妍完不成任务，所以跟应蘩求了个情，想要在旁边看着她，以免她在任务世界里受到什么伤害。
但……
后来她发现自己的心思根本收不住。
第一个世界为了她抗住了伤害而消失，后面的世界……就像是为了弥补她们这么多年的亏钱似的，她想要挽回这段盛妍最珍惜的“友谊”，所以她按捺着自己的念头，每一次、每一次都扮演着世人理想状态中最好的朋友，陪着盛妍走了一世又一世。
直到，她再无法忍受。
韩妤茗终于无奈又绝望地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就没想跟盛妍当什么好朋友。
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大方，她快要被自己的心思憋疯了，十六个世界啊……
每个世界按照五十年算，她也忍了八百年，对普通的人类来说，这是何等漫长又令人绝望的时光，八百枯荣，人间能走过多少轮回呢？
哪怕她早早就进入过各个世界做任务，对时间概念与普通人不同，但在情爱面前，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啊！
盛妍在每个世界之后能够受到保护，自动进行情感淡化，可她不行。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当年是她的错，才让盛妍失去了这段友谊，她想要弥补。
一个世界，两个世界，十个世界……
终于，她等不起了，她想要主动点、更进一步。
于是，在盛妍的第十六次任务中，她告白了。
结果很糟糕，韩妤茗甚至还忍不住对盛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导致只能启动紧急预案，重新调整世界线，而且盛妍因为情绪波动太大，不得不再次开启情感淡化的处理。
当时，韩妤茗甚至有些心灰意冷了，自从莫名奇妙跟上一任主神签订合约以来，这是她难得出现很大情绪波动的时候。
像是火柴头上亮起的光倏然大亮，之后就慢慢地熄灭成灰烬，被卖火柴的小姑娘放在一边，再不剩任何被关注的价值。
韩妤茗想，就这样吧，就让这段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感情，永远藏起来吧。
最初的时候，她只是想救一救盛妍而已，陪着对方完成任务，之后回到现实世界，不就好了吗？
更多的，是她贪心了。
于是，她封住了自己先前所有的记忆，只定位了盛妍接下来的任务世界，任由自己像是一张空白的纸张，跟着进入到了新的世界里。
韩妤茗想，自己会怎么做呢？
是在人群中匆匆地看对方一眼，任由对方跟自己擦身而过，当个对方不同人生的见证者？
还是如同当初二人初见时那样，被对方所吸引？
等到盛妍任务完成的那一刻——
恢复了记忆的韩妤茗找到了答案。
她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会爱上这个人。
甚至……
甚至会不惜用各种手段，得到这个人，哪怕最初只是被怜惜，哪怕只是被同情。
毕竟……不论人间山河变化，斗转星移，自己始终要被这个人给吸引，像是命运早就在生死簿上写下的答案，她逃都逃不开。
所以，她最后还悄悄地动了个小手段。
她知道，盛妍从来就没把自己对她的感情往别的方向想过，但韩妤茗那点儿心思如今又死灰复燃了。
于是，她忍不住地想……
如果她在现实世界里引导盛妍往友谊之外的角度发展一下，对方是不是就会对她有不一样的看法呢？
韩妤茗不知道，但她悄悄地影响了一下盛妍的系统，让对方定位的世界线回调了。
结果就是盛妍大约被现实吓得够呛，导致222的错误申报打得飞快，还不断地向总部催促重新调整世界线。
她的小算盘好像失败了。
跟对方谈过四次恋爱，这就是韩妤茗陪着盛妍这一路走来唯一的收获。
也算是她无心插柳柳成荫。
现在，连她都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了。
这一切，全是盛妍来决定。
韩妤茗强压下自己心头的念想，不断地同自己道：
够了，你知足吧。
那是四世，如今你和上一任主神的合约已经失效，你不用再在各式各样的世界里穿梭，也不必再去看那些悲惨的人生，只需要过好你自己短短的一生就够了。
而那四个世界的一点一滴的漫长回忆，足够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回味了。
够长了，人是要学会知足的。
……
与此同时，韩妤茗的对面，门内的方向。
盛妍的思绪乱如麻，万万没想到自己从意外事故的那一天开始，人生就忽然变得这样异彩纷呈。
她原本以为自己穿越各个世界做任务的事情就够玄幻了。
结果事实明晃晃地告诉她，没有最刺激，只有更刺激。
她心头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冒出，但她最后能做到的只是将自己情感方面的事情给压下，问出了一句：
“我穿越去做那些任务……也是因为……？”
韩妤茗垂了垂眼眸，同她道：“算是同我有关吧。”
盛妍状似恍然，下意识地一颔首。
也就是说——
自己能够让容颜重回如今，甚至能找回半条命，都是亏了韩妤茗。
在视容貌为生命的盛妍的价值观里，韩妤茗相当于是重新给了她一条命。
韩妤茗抬眸见到她的目光，又有些不太自在地补了一句：“但、但这是我想做的，你不要多想。”
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是我亏欠你很多。
盛妍勾了勾唇，同她道：“韩总想多了，我这人没别的特点，就是特厚脸皮，特没心没肺。”
韩妤茗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没分清她的话是玩笑还是真的，半晌接不上话来。
盛妍如今脑海中思绪复杂，想冷静下来仔细地思索一会儿，故而对韩妤茗道：
“我没有疑问了，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韩妤茗被她礼貌的称呼扎了一下，却面不改色地答道：
“有。”
准备关门的盛妍只能挑了挑眉头，换了个姿势重新倚着门框，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当初我说的那句‘以后不要再联系’是气话，后来我想跟你道歉，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在任务世界回不来，导致身体在家里昏睡了半年。”
“醒来后我就无法再联系到你了，后来才知道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一直来不及因为那会儿的气话跟你道歉，对不起——”
“我没有想过让你真正失去这段友谊，很抱歉。”
说着，韩妤茗对她认真地鞠了一躬。
盛妍脸色变了变，站直了身体，同她道：“你不用这样说，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再说了我本来也没有什么资跟你生气的。”
“你有。”韩妤茗淡淡地回道。
盛妍没说话了。
韩妤茗又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适时地退后了半步，深深地看着她，语气里带了几分压抑：
“今天注意安全，我不打扰你了。”
盛妍一直看着她转身下楼，身影在楼梯的拐角处消失。
又过了许久，才想起来要关门。
……
半小时后。
盛妍点的早餐外卖给她按门铃，盛妍跑去开门拿外卖，在茶几上放下，坐在沙发上拆筷子时，动作却忽然停住了。
系统同她说了一句：
“别难过了。”
盛妍应了一声：“嗯，没有。”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早餐，身体与她的意志相违背，滴滴答答地有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眶中低落，啪嗒啪嗒地打在装早餐的塑料袋上。
盛妍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因为什么而落泪了。
可原来听到韩妤茗提起多年前的那件事时，她还是会感到自己的眼眶发热，心仿佛被人揪着一样。
毕竟，那一年她实在是印象太深刻了。
盛妍将筷子拿起又放下，分开好多次之后，才开口说道：
“我跟她是从初一的时候认识的。”
“你应该一直没听我提过我的家庭，因为那些是我这辈子都不想提起的痛苦。”
“就在我以为我快要习惯这痛苦的时候，韩妤茗出现了，她是我整个人生的救赎。”
盛妍垂着眼眸，半晌后闭了闭眼睛，去回忆很多年前的那件事。
她已经很多年不去想以前的事了，以为自己都快要将这历史忘却了，结果仔细去想的时候，发觉往事依然历历在目，清晰的恍如昨日。
大约是因为，那段日子对她来说太特别了吧。
那是初一刚开学的时候。
盛妍刚去班上，因为成绩太差，而班主任又是刚上任的，致力于做出一些成绩来，所以班主任搞了个新操作——
让班上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坐在一块儿，这样一对一帮扶，指望着同学们在期末的时候出点成绩。
盛妍入学考试的时候算是全班倒数第一，虽然从年级的角度来说还不错，但是在这初中就分出的重点班里，自然是垫底的。
开学的前一天，她的酒鬼老爸正因为学校催学费的事情心情不好，抄起旁边的晾衣杆打了她一顿。
那个季节天热还没过去，校服能穿长裤，但是大部分小孩儿上边儿还是喜欢搭配短袖的。
唯有盛妍一身外套加长裤，惹得她的新同桌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都忍不住抬眼看了她一下。
她的新同桌长得很漂亮，就是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盛妍生怕给这好学生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同她友好地笑了笑，小声道：
“我、我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上有伤才穿的长袖。”
明明对方还什么都没有问，她就急于解释了。
毕竟，她从小学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和周围人的不一样。
那时候的盛妍还不懂事，以为全世界都和自己是一样的，别人的爸妈也这样凶，所以敢把伤痕亮出来，结果……
就是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专门问了这个事情。
从办公室出来的她，小心地去拉了拉自己以为的“好朋友”的袖子，问她一句：“你爸爸会不会打你呀？”
“我爸为什么要打我？我爸对我可好了？你爸打你呀——哎你离我远一点，你肯定是个坏孩子，我不要跟你玩。”
那个女生高傲地转头走了，顺便将她被打的事迹宣扬的全班都知道，以至于班上的人见到她都会对她露出嘲讽的目光。
盛妍在整个小学的阶段，慢慢的明白了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所以，刚上初中，她不想让人嘲笑自己，也不想让人同情自己，她只是将伤口捂好，主动对那个看着又干净又漂亮的新同桌说，自己昨天摔了一跤。
她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不一样，会被别人孤立的。
好在，她的新同桌只是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对她道：“我叫韩妤茗。”
说着，新同桌将她刚写完名字的新本子亮给盛妍看，盛妍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从自己偶然捡到的一本破新华字典里，找到后两个字的念法。
在此之前，她都不敢喊韩妤茗的名字，基本也不敢跟韩妤茗主动搭话。
直到她晚上在家里借着对面楼的光仔细地跟着新华字典的拼音念了几次，第二天才鼓起勇气，跟韩妤茗主动说了一句话：
“韩妤茗，你昨晚的数学作业可以借我看一眼吗？我有个题想了很久没想出来，你放心，我不抄你的。”
韩妤茗看了她一眼，把本子递过去的同时，问了她一句：
“哪里不会？我教你。”
盛妍听她这么说，颇有些受宠若惊，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跟她道：“好，谢谢你。”
从那天开始，盛妍发觉自己在做题的时候，但凡思考稍久一些，旁边就会响起一个迟疑些的声音：
“需要提醒吗？”
盛妍登时眼眸发亮，看向韩妤茗，巴巴地问一句：“怎么做？”
两人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变好。
至少在盛妍的心中，已经单方面地将韩妤茗当做自己的朋友了。
她觉得韩妤茗和自己以前见过的女生都不一样，虽然面上看着冷淡，而且话少，但是在自己上课无聊偷偷跟她搭话的时候，韩妤茗不像其他好学生一样觉得她烦，或者要跟老师打报告说同桌影响了自己的学习。
对方会随手拿过草稿纸，在上面写几个字，让她有话写下来，免得因为讲小话被老师逮到。
然后抽空看她写的话，回她几个字，又或者是回一个简单的小表情。
盛妍什么都讲，有时候说自己早上遇到了一条奄奄一息的流浪猫，但自己身边什么都没带，只能花几毛钱给它买了一包榨菜喂它。
韩妤茗就回她一个微笑，夸她：“挺好的，下次喊我一起去。”
“我听说我们语文老师刚和她男朋友分手，正失恋，你看她今天笑都不笑一下。”
“是吗？”
“哇今天期中成绩出来了，刚才我听前面的几个说你又是全班第一，你这也太厉害了吧。”
“还好。”
……
她们聊了很多，后来盛妍发觉韩妤茗的草稿本都换了几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要不下次用我的吧？”
韩妤茗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盛妍不好意思地从抽屉摸出一个作业本，跟她道：“当当当，我也有空本子。”
韩妤茗：“这是作业本。”
盛妍跟她吐舌头：“没关系的，平时发的作业本我也用不完，我都算好了的，这是多出来的，用这个吧用这个！”
韩妤茗看了她半天，才点头。
盛妍高兴极了。
只是……
她的新本子上才刚刚拿出来用。
第二天，她就没再去学校了。
足足过了一周，直到班上每个同学都知道盛妍旷课，班主任在课间的时候好几次问有没有人知道她家在哪里，又说要去她家里家访之后——
又过了一个周一。
盛妍戴了一顶帽子回到了班上。
那是在早读期间，进来的正好是最难应付的语文老师，一眼扫过班级，就将盛妍点了出来：
“盛妍。”
“哟，你舍得回来了？”
“上个课怎么还把帽子给戴上了？你这太不尊重老师了吧，把帽子给我摘了。”
盛妍从座位上站起来，对语文老师道：“老师，我不想摘。”
这话将语文老师气到了，第一次见到这样叛逆的学生，三两步就走到她的跟前，抬手对着她的帽子就是一掀——
帽檐被拍打着飞起，因为那动作，带着她额头上的可怖的伤痕跟着裂开，有血色在伤口中细密地冒出。
从来没见过这种伤的语文老师吓呆了。
还是韩妤茗站起来道：“老师，盛妍受伤了，我带她去医务室看看。”
语文老师后退两大步，抬手扶着另一组的学生的桌角，好半晌才跟着梦游般地点头：“快、快去，快点带她去……”
快要走出教室的时候，盛妍听见了自己身后有人的议论声：
“我靠，这好恐怖啊……”
“天哪她被人打了吗？”
“不知道啊，这什么情况？我吓了一跳！”
盛妍抿了抿唇，跟着韩妤茗走出去了好一段距离，忽然开口喊了一句：
“韩妤茗。”
对方转过身来看着她。
盛妍鼓起勇气，问了她一句：
“你知不知道怎么申请退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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