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妍瞧见她那样冰冷的模样, 在有些意外的同时, 也感觉到了目前这情况的糟糕。
虽然她也隐约地意识到了小孩儿是在为什么而担忧。
见到她不说话, 周岚等了一会儿, 面上的冷淡终于没绷住, 她偏过脸, 眼中悄无声息蒙上一层浅浅的水雾，唯有语气还能维持最初那般冷硬, 对盛妍说道：
“就罚你……一个月不许搭理我。”
“也罚你, 以后、以后身边都是能给你带来快乐的人，再没有人会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
等周岚将这几句话都说出来之后, 盛妍的表情跟着变了变。
弹幕里有观众说出了她的心声：
“这罚的到底是谁？”
不搭理周岚，最难受的肯定是周岚小朋友。
至于什么以后身边都不出现那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人，盛妍想了想，抬手揉了揉眉心, 同她说道：“我身边给我带来最大快乐的人就是你。”
“你也没有让我置身于危险中。”
“不要自责，岚岚。”
盛妍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小朋友昨晚的生气并不是对着她, 周岚那怒意是对着自身的, 她在自我责备，觉得是她的保护不力，才让后来的那么多事情发生了的。
还有今天早上也是。
周岚绷着情绪, 说什么惩罚, 表面上好像是要让盛妍反省一下为什么要在明明已经可以逃开的时候, 却非要正面和那三个厉害的人物对上, 实际上……
周岚却更深刻地能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自己给盛妍带来的。
本来就脆弱又敏感的小孩儿，在经过了让盛妍差点被掳走的事件之后，心中不能被人触碰的禁区再次爆-炸蔓延，最后就变成了这样。
说是要罚盛妍，其实只是在让她自己一个人难受而已。
当然……
那是在盛妍不怎么在意她的情况下假设的。
事实上，盛妍想了想，自己一个月不和小朋友说话，小朋友肯定很难受，而看到周岚难受的自己，估计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两败俱伤。
至于什么以后再没有什么人能让她置身于危险中这点……
盛妍颇有些失笑，又补充了一句：“你当初跟我合租，要住我家，又不是因为隐瞒了你的身份，我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和你相处的，所以证明昨天的情况起码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岚岚，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周岚听她这么说，忽而抬眼瞪着她，只是因为眼眶都泛红了，于是那眼神就显得不怎么有杀伤力。
她看着盛妍，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两个手下同自己说的当时的情景。
那两人本来身手也不差，自然眼力也差不到哪里去，在解决了手头的麻烦人物之后，他们就想去给徐白帮忙。
只是，徐白那三下五除二的，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他们俩只能看到她手中扬沙一起，对方被迷了眼的刹那，被她飞速的撂倒了。
这是技巧的胜利。
周岚每次想起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生气，能用自己的巧处去对别人的短处，这说明徐白是个能够看清楚自身优势，并且灵活运用的人。
这说明徐白的脑子很清楚。
但是……
一般明白自己敌不过对手的人，在遇到强敌的时候第一反应应该是保全自身，而不是冲上去，抱着运气一样的心态跟对方拼。
若是她手头的东西没有扬到呢？
若是对方先一步预判了她的动作，对她有所防备，将她的手腕扭了呢？
周岚昨晚一整晚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有些害怕，也有些不愿面对。
但她却那样逼着自己想了一晚上。
如果她因此失去徐白……
那应该，也是她活该吧。
若不是她给自己的徐姐带来危险，徐姐又怎么会有这样贸然对敌的风险？
周岚的惊、怒和自责混合在一起，让她在解决了周庆之后回到了家里，却只选择在徐白的房门外等了一整晚，也不敢睡，也不敢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指责徐白自保的行为。
所以她生自己的气。
所以她花了一个晚上，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让自己去习惯没有对方的、不要再给对方带去麻烦的日子。
尽管现在看来，她好像并不能成功地习惯这件事情。
眼下。
周岚听着徐白对自己说出的那两段话，动了动唇，似是想要反驳什么，但最终也只是不断地动了动喉咙，哽咽着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徐姐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脆弱？
周岚在心中狠狠地反驳道：
不，你在我心中，比花瓶还要脆弱。
花瓶碎了都还能粘起来，而她却承担不起让徐白出一次意外的代价。
周岚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同她道：
“徐姐，谢谢你安慰我。”
“但是你我都知道，昨天的事情你之所以能毫发无伤，是有运气在里面的。”
“我应该离你远一些。”
“你本来也不喜欢我，是我非要缠着你，很、很抱歉给你带来了这些麻烦。”
“它们不会再发生了，我保证，徐姐。”
周岚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跟着发抖，面上的神情不要发生什么变化。
但是那太难了。
她觉得自己每说出一句，喉咙都像是被刀子割过，怎么都没法好的那一种，以至于她明明在正常说话，却显得那样艰难。
盛妍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面上出现了十足的意外和愕然。
周岚想跟她告别。
盛妍抿了抿唇，忽然抬手去拉她，开始不讲道理：“你是想罚你，还是单纯想罚我，还是想把我们俩都一块儿折腾了？”
不知为什么，在听到小孩儿准备放弃，准备从她的生活中走出去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冒上心头。
两人都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对周岚来说，见到盛妍之后的日子于她而言是重获新生的日子，她好不容易才在阳光下站了这么多年。
对盛妍来说，周岚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所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她倾注了很多心血去关注的孩子，如今竟然说走就走。
盛妍想，自己为这个孩子去开过家长会，给她副导过作业，送她去上了大学，甚至还帮她打点过和舍友们的关系，也曾劝过她去维系和一些朋友的联系。
可以说，周岚会成长到现在的样子，行事中已经带了盛妍影响的烙印。
如今这人却说要离开……
盛妍不想同意。
但如今离开这件事变成了迫在眉睫的事，以至于盛妍没有功夫去琢磨自己的小心思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而这样难受的不舍又是因为什么。
她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离别而已。
尤其是这样突然的离别。
周岚听见她的话，眼泪终于也忍不住掉下来了，她抬手用手肘挡着自己的脸，同她道：
“我也不想离开你，徐姐。”
“可是我那么没用，我连你都保护不好，我还总是让你因为我而苦恼，总带给你麻烦，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任性……”
“而你身边总是有不同的人出现，每次我都在想，我再努力一点，是不是就可以追到你了？但是想要使劲的时候，我又在担心，你会不会是因为跟我待久了，不忍心让我伤心，所以也不敢强硬的拒绝我，只能这样容忍我？”
“我太害怕了……”
“徐姐，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周岚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在心中用纸一遍一遍地给自己糊了一层窗户，以为这样就能挡住自己窥看心上人的途径。
结果对方一点道理都不讲，只抬起手指过来轻轻一戳，就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她昨晚酝酿了那么久的、心如刀割的离别情绪，在对方的安抚下，显得这样不堪一击。
听见周岚这么说，盛妍喉咙也是梗了一下。
一时间，那些留人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周岚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她没有想到，也没有想过的。
小孩儿在她跟前的时候，更多的是表现出温柔、体贴、乖巧，或许生了根反骨都要将用血肉将它压的严严实实，生怕让自己瞧见了，被自己给遗弃了。
不断地对盛妍表示出“我很乖”、“我比别人都乖”的情绪，那样地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让盛妍回忆起以前自己被对方轻松逗笑的时候，又或者是感到被周岚安慰到了的时候，那些表面上看起来不经意的快乐，可能都是周岚费劲心思才展现给她的。
周岚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敢跟她表白的呢？
又是在被她拒绝之后，每一次都多么努力才装作若无其事、重振旗鼓的样子重新凑到她身边的呢？
假如自己哪天真对周岚产生了厌恶，被她伤害到的小孩会怎么样呢？
一定也还是像现在这样，在她的面前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说不定还能跟她说两句祝她未来快乐，哪怕心底再不高兴、再想将她看中的人通通恁死，小朋友也一定会憋住。
因为在周岚的心中，她的徐姐比一切都重要。
胜过她自己。
直到这一刻，盛妍才正面的、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周岚是真正地喜欢她。
不是什么小孩子的冲动，也不是什么一时新鲜，周岚在两人的关系当中，一直都是默默承担比较多的那一方。
盛妍养孩子养的这么顺利是因为什么？
一方面是因为周岚天生懂事，另一方面是周岚永远在顾及她的感受。
但凡和朋友、和情人相处过的人都会明白，永远顾及到另一个人的感受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可周岚从来没有哪怕一秒钟让她感觉到不愉快过。
天平两端盛放的感情早就一高一低，倾斜到了极点，盛妍却还以为上面都只放着两根轻飘飘的羽毛，甚至斟酌着要不要将自己这边的羽毛裁掉一些，免得给对方造成误会。
意识到这些之后，盛妍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看着在自己面前抬手挡住脸，不想露出脆弱一面的周岚，盛妍的整颗心都像是被人狠狠一捏，差点难受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走了过去，拉了拉周岚的手肘，意料中的，小孩儿倔强的力气不是她能抗的。
第一次没拉开，第二次、第三次也是如此。
最后，盛妍只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同小孩儿说了一声：
“抱歉，岚岚。”
她说：“我不知道，喜欢我让你这么累。”
在盛妍的印象中，感情应该是快乐的、轻松的，但现实总会给一段感情添加诸多的限制因素。
因为她和周岚关系特殊的缘故，以至于这感情在周岚心中诞生之初，就是见不得光的，后来又像是走在钢丝绳上的杂技艺人一样，身下是万丈悬崖，跟前更是看不到头的彼岸，全凭一口气在心中撑着。
听见她的话，本来不愿意放下手的周岚却仓促地摇了摇脑袋，终于肯挪动自己的手肘，只是依然要挡着眼睛，不肯全然地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
低着脑袋的小朋友小声说道：
“没有累……”
“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没有跟你在一起，也害怕跟你在一起。
盛妍听她这样说，忽而意识到自己的恋爱经验教授的也不怎么样。
起码对小孩儿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她轻轻笑了笑，从兜里摸出自己昨晚扯了剩下一半的干净纸巾递过去，而后抬手将周岚抱在怀中，同她道：
“一个月不同你讲话这点，我不能答应，我不接受。”
“换一种方式吧——”
“就罚你给我做一个月的饭，怎么样。”
没等周岚回答，她继续道：“我还没见你下过厨，听说总有10%的人有厨房杀-手的潜质，说不定你也是其中之一？而我呢，不管你做的怎么样，我都得吃。”
“昨晚的事情，我确实有些托大了，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正常的情况下，我应该及时跑开，这样才不辜负你手下争取来的时间，再不济我也应该找个地方躲好。”
“让你担心了，我要道歉，对不起，下次不这样了，我一定量力而行。”
“至于你……”
“坏人又不是你，你也知道派太多人跟着我，让我察觉到了我会不舒服，或许还会影响我们俩之间的信任。”
“在我出事后的第一时间，你就赶了过来，也下达了正确的指令，你没有做错的地方。”
“硬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你追人老追的这么信心不足，一看就是没认真听讲的，老师很失望，所以罚你从今天开始认真追人，从给对方做饭开始！”
盛妍一口气将话给说完了，就剩下小孩儿的同意和执行了。
听到她的话语，周岚总算止住了自己的泪水，通红着眼睛抬头喊了她一声：
“徐姐。”
“嗯？你有什么异议吗？”
周岚鼓了鼓腮帮子，而后对她倏然重又笑了出来，眼睫毛上的水痕还没有干，将她长而卷的睫毛沾到一块儿。
她声音里带了几分鼻音，同盛妍道：“不敢有异议。”
“可是……这样听起来就跟惩罚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更像是……奖励。”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很小声，但里面却藏了很浅的一点儿喜悦在里头。
所幸盛妍的耳力向来不错，听见她的嘟囔声之后，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发现竟然很有道理。
盛某人向来是个自信心十足的人，更不可能没事打自己的脸，义正言辞地顺着这句话扯了下去：
“我能不被歹人算计，你也能够顺藤摸瓜把对我们俩有威胁的人给搞定，而最后的结果是我们都毫发无伤，大难不死，难道不该庆祝吗？”
周岚：“……”
她想了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徐姐长得美，徐姐说什么都对！
她点了点头，对盛妍道：“好。”
盛妍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更多的却是纵容那般，同她道：
“从现在开始，你是得到了官方许可的追求者——”
“要是再像之前那样，因为不高兴而瞒着我，或者是让我发现你追我追的很痛苦，那就别怪我给你打零分了，嗯？”
周岚努力地点头。
因为心情起伏太大，一刹那地狱，一瞬间天堂，让她这会儿的脑子还是迷糊的，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无意中走到了这个方向。
明明昨晚她还想着跟徐姐分开之后，要怎么控制自己不去打扰对方的生活才是。
但……
这样可真好啊。
周岚愿意在这个时候放弃脑子，顺着盛妍的要求去做，答应她的任何事情。
尤其是回想刚才对方亲口说出的“不许隐瞒真实情绪”、“不许将事情都压在心里”这种要求，周岚暗暗地在心中同自己道：
这好像不是对追求者的要求。
这是对……恋人的要求吧。
追求是单方面的行动，而坦诚、分享、信任，是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必须注意到的。
周岚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乐出来，不停地点头点头再点头，这会儿若是在她的面前放一碗米，再逮来一群饿的叽叽叫的小黄鸡，估计那吃米的速度也赛不过她点头的频率。
盛妍瞧见她的注意力终于从之前的自责中转移出来，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这才对。
虽然知道小孩儿心中总是有些敏感的地方，但是，盛妍想，自己应该有耐心一点一点地让她慢慢地适应这个世界。
她不是对自己有信心。
而是……
对周岚对她的感情，有信心。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对敌的时候、遇到难题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要逃跑的她，就是因为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的本事，不去依靠别人。
可现在看着小孩儿将她的每一句话都奉做金科玉律，并且准备一句句实施的时候。
莫名地，盛妍就有了这样的信心。
……
“我这可真是……”
“又当爹，又当妈。”
正午时分。
盛妍双手环胸坐在沙发上，吃着被小朋友一颗颗拨好皮的葡萄，看着电视，用余光瞥着厨房那边的动静，她在心中对系统如此说道。
系统：“……”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系统问了一句十分致命的问题：
“所以，你其实就是喜欢她的，对吗？”
或许有时候两个互相喜欢的人相处久了，那感情确实容易像是亲情一般，没有太多的激情、心跳。
但总有一些不同。
就是那些微妙的区别，让爱情之所以为爱情。
这是顶头的上司曾对222说过的话，它一直不大理解，但如今分析自家宿主前后的行为矛盾，它只能将问题直接问出来。
盛妍正吃着颗葡萄，忽然被它给噎到了，差点儿囫囵卡在嗓子眼里，闻言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她忽然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一句：
“哎，你不是不懂爱吗？怎么现在一天到晚老追着我八卦这些？”
系统的回答相当正经：“不问清楚，我怎么知道我投放百合频道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盛妍：“……”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她哼了一声，回了系统一句：“你慢慢琢磨去吧。”
而后，她翕动鼻翼，闻见从厨房那边飘过来的香味，忍不住努力吸了吸鼻子，对之后的午餐充满期待起来。
“你看，这样互相奖励的模式多棒，哎，我可真是个聪明人。”
盛妍在心中跟系统得意洋洋。
直到……
五分钟后。
手中被塞了筷子，顶着周岚期待的目光，盛妍看了看自己面前一盘又一盘区分度不怎么大的黑黢黢，她强忍着挠头的冲动，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岚岚，你这一盘菜怎么还分好几个盘子装啊？”
这一会儿洗碗得多麻烦。
听见她的话，周岚脸上闪过几分不安，天知道她的刀工有多么不错，能将菜、豆腐、肉都切成毫厘不差的标准尺寸。
只是吧……
菜下了锅之后，它们有自己的想法。
周岚清了清嗓子，最后仍然没鼓起勇气跟她介绍这些菜名，只怂怂地道：
“我，我觉得这样我们可以一份份吃，吃不完还能留到下一顿，比较干净。”
盛妍：“……”
就这样的菜，它哪来的碧莲被留到下一顿？它好意思吗！
当然，这种奇怪的火气是不能发的。
盛妍只是严肃着表情，举起筷子又放下，又再次试探着伸出去，如此反复了几道之后——
系统问了她一句话：
“互相奖励的模式？”
盛妍：“……”
系统：“你可真是个聪明人。”
盛妍：“……”
她要摔筷子了！
这什么暗黑恋爱！
结果到头来还是走的互相惩罚的模式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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