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宫之前, 长孙凌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趟进宫会耽搁那么长的时间。
至少在长孙鸿调查出每天给皇帝下这种慢性-毒的人之前,大家都以为那不过是太医的一种猜测,可能是天热的时候谁不小心给皇帝吃了些相冲的食物, 导致的一时作用。
不怪后宫的大家都这样想, 实在是自从本朝的皇帝当政以来,后宫里别说是妃子之间不和睦了,就连每一个皇子公主们,都是从小到大平平安安长大的。
这皇帝的后宫, 堪称是大雍朝史上最“和平”的后宫,基本没发生过什么互相妒忌、残害宫妃、残害皇子皇孙的事情——当然,这都要归功于很多事情发生之前,就被睿智的皇后给扼杀在摇篮里了。
今日骤然听见皇帝身体不适, 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中暑了, 这时候皇后通常是第一个守在他身边的,所以其他的妃子也并不急,准备等太医院那边的消息出来之后, 再去侍疾。
可谁能想到……
等她们知道消息的时候, 皇帝距离中-毒昏迷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了。
太医院里各个妃子们的后手都将消息偷偷地递了出去, 一时间, 整个宫中人心浮动。
老皇帝中途醒来了一次,眼中还有几分迷茫, 一时间没明白自己在哪儿, 还以为只是睡了个午觉, 待他反应过来,他想抬手喊自己的内侍,结果张嘴半天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有许多的话他想要讲,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瞧见他这个情况,周围的宫人吓得乌泱泱跪了一大片,谁都不敢第一个出声。
夏雁枫依然是头一个说话的,她眼眶里带着几分悲伤,面上的神情柔和了许多,坐在床边握住了皇帝的手,同他道:
“是臣妾无能。”
“今年大选时,就应当坚决将那个狐媚子刷下去的,如此皇上您也不至于……”
她话说到一半,察觉到皇帝的手动了动。
老皇帝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回来的似的,整个人瞧着憔悴了很多。
其实他的毒本不该这样快发作的。
那下-毒的受宠小妃子也不过是头一回,而且剂量是轻的不能再轻的,按理说,她这种毒也要下了几十次才能有效。
但偏偏,今天上午皇帝收到了特别的贡礼,特意让人拿去皇后的宫中,夏雁枫宫中的厨子最擅长做南方菜,见到那特殊的食材十分欣喜,当即就拿它熬了汤。
特别的毒,加上正好相冲的、当地罕见的食材,一时间,老皇帝不中招都难。
这时候的夏雁枫还不知道自己也被人算计了,还拉着皇帝深情款款。
毕竟在皇帝昏睡之前,今日接触过的人,除了夏雁枫,就只剩下另一个新来的宫人,所以夏雁枫坚定认为对方就是凶手。
皇帝无法说话,看了她半天,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松了一口气似的又睡了过去。
旁边的太医们看的胆战心惊,把脉说中-毒的那个正在挨个查看皇帝今日用过的饭食,其他在验证毒-性的太医在回忆医书里记载的各种毒发作的情况。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能遇上这样大的险情。
皇帝跟夏雁枫这一路走来,感情已经有十多年了,在昏迷中挣扎着醒来,也是因为他冥冥中有预感,总觉得自己这次不太行,又惦记着朝堂的事情还未交待完,于是理智冲破了牢笼,让他醒了这一趟。
他这一辈子,都在努力当个能让百姓称赞的好皇帝。
让六宫和睦,让百姓安居乐业,让自己的儿子女儿们长大成人,作为一个皇帝,他不可说有大功,但力求无过。
这会儿都还惦记着叮嘱过皇后的事情,可见他心中是真正装了江山的。
夏雁枫瞧着他又昏了过去,赶忙召来旁边的太医,眼角才刚刚红,她就已经整理好了气势。
先是将那些听到消息来打探的后宫妃子们安抚回宫,其次就是拿出皇帝先前放在她的一封诏令。
核心内容便是——
若朕有一日不测,太子即刻任监国之位。
听到消息的时候,长孙泽脸上划过几分显而易见的悲伤,他正想进去看看皇帝,忽然听见有太医院的人匆匆朝他而来:
“殿下。”
那太医神色一脸为难。
长孙泽没让他拖延时间,开口便道:“事急从权,有父皇相关的事情即刻报备即刻,不必多虑,孤恕你无罪。”
“已找到让皇上中-毒的两样相冲之物,这是那西南独有的药草,分量极轻,也可起调味之用,但有一定的毒-性,只是……”
“今日皇后娘娘宫中恰好有一物,澄于汤中则有奶香,清香无比,光是一小截放入白水中煮熟,便可得一碗色香味俱全之奶汤,这俩物正好相克。”
长孙泽平日里脾气好得很,但听了这话,也是禁不住眉头一皱,开口便道:
“不可能。”
“母后没有作案动机。”
那太医听太子动怒,即刻就吓得跪了下去,口称恕罪,整个人都在颤抖。
长孙泽抬手捏了捏鼻梁,复又缓和了声音:“王太医请起,孤并非对你,你负责医治父皇,至于这查案之事,便交由孤去查证。”
见他再三表示自己无罪,那太医才战战兢兢地起来了。
长孙泽看着他重新走进去,还在头疼地思索该拿这个事情怎么办,忽然瞥见在室内门口站着的人。
他一怔:“母后。”
夏雁枫垂着眼眸,低笑了一声:“让你为难了,本宫万万没料到,掌管后宫这么多年,最后竟还是自己的宫中出了岔子。”
“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太子不必顾忌本宫。”
她抬眼看着如今担任着监国之任,距离那至尊地位只差一步的儿子,眼中出现几分欣慰:
“娘信你。”
长孙泽在袖下的手慢慢握紧了。
他稳了稳声音,开口道:“我已让人去查母后宫中的厨房,母后放心,儿子不会让您背那莫须有的罪名。”
夏雁枫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这一幕和很多年前有些相似——
那个时候,儿子也是这样坚定地说,不会让南御史一家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如今世事轮转,到了她被冤枉的时候了。
还是谋害皇帝这样的大罪。
真像个因果轮回。
没变的只有她的儿子。
她蓦地笑了笑,看着自家大儿子从容地喊来贴身的内侍,让他将这一切速速禀报给二皇子,让他即刻加强宫中的守卫。
一转眼,她的儿女们都大了,再也不必她费神操劳了。
……
另一头。
段一尘在听见皇帝中招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只要太子监国,如今在朝堂上还未站稳脚步,还未掌握好朝廷处处风向的太子,在地方上就要处处受到掣肘。
到时他随意制造一些混乱,说太子这监国是个废物点心,毫无能力,还愁民心不动摇?
他想的很美。
就连逃离计划都安排的清清楚楚。
却在离开宫廷的最后一步,见到了完全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已经被分出去成为郡主的长孙凌。
以及她身后那乌泱泱一大片,仔细看去却发现是宫中的禁卫,谁也不知道太子和二皇子哪个脑袋有包的,将这样重要的力量交给一个之前失宠过的公主统领。
长孙凌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手中的红色鞭子在掌心里慢慢地拍了拍,而后才道:
“看我给你的排面够不够大?”
“特意找二哥要了一支军队来逮你这个情敌,你有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段一尘:“……”
他想骂人。
诸多的心绪在心头闪过,最终段一尘只是忍气吞声地笑了笑,同长孙凌道:
“属下不知郡主在说什么,今日只是宫外家中有事,临时找朋友换了班罢了,不知郡主这是——?”
他礼貌地看着长孙凌。
长孙凌“哦”了一声,而后一句废话都不同他多说,对着身后的禁军指挥道:
“把他给我抓起来。”
虽然她也确实很看不爽这个段一尘,但她原本是没想这样大动干戈的,都是因为在出来之前,被盛妍拉着说了一句话:
“擒贼先擒王,我的公主殿下。”
“王?”长孙凌当时有些迷惑地想问她哪个是王。
结果盛妍只同她说了一句:“你进宫之后看谁最不爽,谁就是你要擒的王。”
当时长孙凌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嘻嘻地纠正了一句:
“是你的郡主殿下。”
然后,长孙凌在来的一路上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觉得这段一尘十分之可恶,然后想到了之前跟盛妍在那被绑架的屋子里听到的消息,灵机一动,找自己的二哥要了一支禁军,特意来守株待兔。
死的很冤的段一尘:“……”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太子和二皇子怀疑,这时依然是有些无奈地看着长孙凌,开口道:
“我不明白郡主这是何意。”
“您是要对太子的人动手吗?”
长孙凌点了点头,坦然认下来,还不忘告诉他:“是的,我不仅要动手,我还要对你动私-刑。”
段一尘:“……”
……
当长孙鸿手底下有人报告他,那个姓段的侍卫消失了的时候,他眉头一皱觉得不好。
结果没过多久,就看到自家的妹妹拉着个五花大绑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定睛一看,那被逮住的可不就是刚失踪了的段一尘吗?
长孙鸿也没跟他客气,大手一挥,同身边的人道:“押入地牢,我即刻审问。”
“二哥你别啊,你接着忙,审问他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好了,我都看他不爽好久了。”长孙凌抢着要干活儿。
精明如段一尘,从小聪慧过人的前朝遗珠,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样误打误撞的阴沟里翻船。
宫外安排的接应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开始保护他。
谁能想到,他们的计划在快要成的时候,竟然会因为他被抓而彻底改变呢?
长孙凌压着他往地牢里面走,见他一副相当悠闲的样子,同他道:
“你猜猜,我是怎么觉得你有问题的?”
段一尘瞳孔缩了缩,而后刻意谈笑风声:“小人不知何时得罪了郡主。”
“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从你对我、对我家阿槿有念头的时候,你就罪该万死了。”长孙凌悠哉悠哉地背着手,通知地对他说道。
然后,她就让人把段一尘押进了老鼠最多的那一间大牢里,自己哪儿也不去,就在外头让人搬了板凳桌子,也不听身边人劝说这里阴冷,让她移步的话。
她就在外头悠哉地坐着吃东西,时不时打量两眼段一尘,直到上面的长孙鸿布置完宫中的守卫,将权力收拢,同太子接过头,见过了自己的父皇母后之后,来到这地牢里。
“长孙凌。”
他一来就不客气的点名。
显然是身边有人跟他告状,说长孙凌非要在这潮湿阴暗的地方多待,他这才马不停蹄,水都没喝一口就来拎人了。
“哎呀哎呀,二哥你也太凶了吧,在家里也这样吗?嫂嫂不会每天都被你吓哭吗?”
长孙凌拿着手里的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桌子,转头笑嘻嘻地看着自家的哥哥,脸上却半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长孙鸿继续板着脸,同她道:“你休要转移重点,这地方潮湿寒冷,是你一个女孩子能多待的地方吗?给我出去。”
长孙凌又拿出了自己的撒娇大法:“二哥——”
长孙鸿顿了顿,开始倒数:“我数到三。”
长孙凌撇了撇嘴,在他吐出第一个数字的时候,开口道:“好嘛,我告诉你我一定要待在这里的原因——因为我要亲眼看到他被定罪。”
“属下不知犯下何错,请郡主明示。”
旁边的段一尘毫无眼色,见缝插针地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的心理素质十分强大,方才被关进去之后,还有空在脑海里飞快地捋了捋目前的形势,想要知道自己暴露了没有,究竟暴露到哪一步,甚至都根据那些想到了相应的对策。
总之就是不认账,死不认账,先赖着。
等到外面的人来救他。
结果听了他的话,长孙凌本来还在笑着的样子,顷刻间神色就冷了下来,不再玩杯子了,眸光冷冷地开口道: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怎么会想不开浪费和阿槿的相处时光,和你这个渣滓在这儿搅和呢?”
段一尘听她提起南槿,瞳孔倏然一缩。
阿槿……
她为什么喊得这么亲热?
他只听说那南萝之前跟一个叫做“凌公子”的搅和在一起,其他的再无消息。
等等。
长孙凌。
凌公子。
……是他想的那样吗?
段一尘愣了一下,这是他从被抓之后第一次变了脸色。
但长孙凌显然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只轻飘飘地落下一个称呼:
“少主。”
“您是自己老实交代呢?还是我帮您抖抖,诸如陷害我朝忠良南御史,陷害西南端王之类的事情呢?”
段一尘从听到那称呼的时候,神色就不大对了。
旁边的长孙鸿,脸庞更是冷峻了几分。
少主这个称呼,可不大寻常。
他冷着脸,对旁边的人道:“将凌儿带出去,接下来的场景她不适合看。”
他走到那牢房前,居高临下,神色冷淡地对段一尘道:
“这位少主,接下来还请多关照。”
段一尘:“……!”
……
几日后。
长孙凌窥准机会,瞧着老皇帝的病在渐渐好转,在他床前认真侍奉了一段时间,就被说话沙哑的老皇帝给赶走了,说是她成日里叽叽喳喳太吵了,还是回到封地去吧。
随着段一尘的案子和相关人员的被抓,当年的事情又一次浮现在老皇帝的跟前,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明明病在一日日好转,却正式下了一封传位旨意。
在长孙凌担忧的目光里,老皇帝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一下:“你当朕不知道你这闹朕的心思?不就是惦记着外头了,是藏了个如意郎君在府上还是怎么的,一日见你往外边望三回。”
“我是惦记着父皇的状况,御花园的花又开了,我忧心父皇赶不及那花期,替您着急了些。”长孙凌笑嘻嘻地回答,根本不承认。
老皇帝笑了笑,看着她。
自己一生追求这至高的皇权,又受制于这至高的皇权。
或许现在放手是最好的,在没有因为它变得彻底歇斯底里之前,在还能看到身边儿女对自己的关怀之前。
他朝旁边的粥碗示意了一下:“伺候朕喝完这碗粥,就让你回去。”
长孙凌一边飞快地端粥,一边同他道:“我不是急着走,我是怕父皇您饿着了。”
“就你惯会说——”
长孙凌吐了吐舌头,然后轻轻地吹了吹粥,送到了自己的爹爹嘴边。
不多时,她完成任务,装得一点不着急地在皇帝寝宫里又转了一会儿,才出门。
刚走出宫门,她就听见长孙鸿身边的人来报:
“郡主!”
她停住脚步,面色有几分不耐:“有何事?”
“二皇子让小的来报,那狱中的反贼还剩一些关键的证据未招供,喊着要见到南姑娘才肯说,二皇子让小的来问问郡主——”
长孙凌:“……”
她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骂道:“就凭他?也配见我家阿槿吗?”
……
在郡主府上待了好多天的盛妍一点儿不着急,自己给自己放了个假,甚至还开始折腾起古代的厨房了。
等长孙凌生气地回来时,就见到盛妍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中端着不知怎么鼓捣出的甜点,笑着问她:“这是被谁惹了?过来我顺顺毛?”
长孙凌一瞧见她,心情就开始起伏。
一会儿好,想着这人是自己的,眼里只装着自己。
一会儿差,想到那个段一尘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见她。
她过去抱着盛妍的腰,撒娇一样地让她喂自己吃东西,嘴里的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倒,让盛妍听的一低头——
用自己的双唇封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长孙凌眼中出现几分得意,看她双手端着盘子,就变本加厉地捧着她的脑袋,亲的更加深入了一些,直到盛妍最后没受住喊了停。
长孙凌这才放开了她。
盛妍挖了一勺布丁给她,问她:“如何?先前是因为什么事情……?”
长孙凌不情不愿地三言两句糊弄过去,而后道:“你不用管,我看是二哥用刑还不够多,等我让人剁了那家伙的——”
“我会去。”盛妍开口道。
长孙凌话到一半,愣住了:“为什么?”
盛妍不好说这个是为了任务。
她想了想,试探着回道:“人之将死,我发个善心?”
长孙凌:“……”
她在原地站了半天,看着盛妍,最后很认真地吐出了两句话:
“阿槿。”
“你刚打翻了一个醋缸,建议你及时作出补救,不然你今晚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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