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长孙凌在这期间内日日去养心殿请安,给自己的父皇撒娇, 总算得了令, 可以随着二哥去大理寺一同增长见识。
皇帝已经有一些岁数了,坐在深色的椅子上, 手中拿着一本书, 点了点旁边抢了大太监的活儿, 给自己端茶送水还捶腿的女儿鼻子:
“你啊, 都这般岁数了, 还不肯收心, 日日惦记着往外跑,你母后都同朕说了多少次你的婚事,可就是她太疼你, 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 我倒是想知道, 若你母后日后真看中了哪户人家,你这性子嫁过去可怎么得了……”
长孙凌跟他撒娇:“父皇和母后一样疼我, 怎舍得将我远嫁?我看我还是不嫁的好,如此便能常伴身侧, 给您二老当个开心果可好?”
皇帝听的登时笑出来:“我大雍朝历代多少公主得宠, 若是你不嫁, 旁人反倒以为你失宠了——平白没了规矩。”
他说:“但留在身边倒是可以, 改日朕帮你寻个如意郎君, 门楣低点倒是无妨, 左右可以入赘。”
长孙凌:“……”
她只听不说话,皇帝比起她的母后,威严只会更甚,虽然也是对她宠爱,但帝王的爱终究有限,她向来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笑着继续道:“行了,你这都给朕锤了大半个时辰了,朕拿人手短,不敢不应——明日便同你二哥一块去大理寺。”
“但记着一点,若是惹了祸,可别来找朕。”
长孙凌立刻欢喜地应道:“那是自然,谢谢父皇!”
她眼珠子转了转,偏着脑袋在老皇帝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转身就跑。
皇帝愣了一下,半晌才丢下书卷说了一句:“这没大没小的……”
……
长孙凌得了令,欢喜地去找了长孙鸿。
她如今是得了皇令可以穿男装出门,自然和之前那偷摸着出宫的阵仗大不相同,是可以光明正大让哥哥带着出宫浪的人了。
长孙鸿却对她要跟自己一块儿上班的事情略有些诧异。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妹妹向来都是哪儿好玩往哪里凑的类型,大理寺这样枯燥的地方,她根本不可能感兴趣。
之前太子以带她去大理寺判案的理由,带她去唐相国的宴会上解闷,母后因此在他去宫里请安的时候,还纳闷地问了他几句。
但最近长孙凌在养心殿拍父皇马屁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却没怎么关注。
他以为又是近来宫里有什么贡来的好玩意儿得了长孙凌的青眼,她去找磨着父皇了,谁想到竟然是这个事情?
“你去大理寺做什么?”
“大哥前些日子带我去唐相国府上时,一路上同我简单讲了几个大理寺的案子,免得我回去应付母后露了马脚,我听了有趣,就想去看看。”长孙凌眨了眨眼睛,谎话张口就来。
长孙鸿却皱了皱眉头:“案子还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最有趣,你若真去了大理寺,我怕你会无聊到打盹儿。”
长孙凌瞧着他,表情正经地不得了:“那也得我见识过再说——父皇都已经同意了,二哥你好歹也让我去走个过场,再赶我走吧?”
长孙鸿只是看着不近人情,其实属于嘴硬心软的类型,听见长孙凌这样一本正经地说理由,而且还磨了父皇那么长时间,明白她这兴趣可能一时半会儿不容易被消磨下去。
于是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行,老规矩,给我闯祸,我不会帮你。”
长孙凌一言应下:“那是自然,我何时不懂规矩地让哥哥你们为难过?”
……
次日。
整个大理寺都发现今日来上班的二皇子身边换了个书童。
因为在大理寺有许多枯燥无味的案卷要阅读,而不带特殊标记的普通案卷又太多太琐碎,这时候就能够让书童帮忙整理,这是大家默认的规矩。
至于那些大案要案,都是一定官职以上的人员,在查阅的时候拿着令牌才能进入特别的屋内查看。
他们对二皇子身边换了人这事,只是打眼仔细瞅了瞅,大家都知道二皇子话少,没人敢开他的玩笑,所以从头到尾鲜少有人会问他换书童的原因。
长孙凌顺利地进入了大理寺,没人怀疑她的身份,她顺当地跟着长孙鸿进了“专属办公区”,左右看了看,她开口问道:
“殿下,需要奴才替您倒点儿茶水吗?”
这房间是长孙鸿办公专用的,平日里除非有事,还有递来案件,一般不会有人靠近。
见她跟自己玩闹,长孙鸿瞪了她一眼。
而后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小桌子,同她道:“你坐那儿,午时开饭,其余时刻若是饿了,就找人传点心。”
“这些案子你都能看,看完了替我分门别类地归好就行。”
“好了,我要阅案了,你不许吵闹。”
长孙凌:“……”
她及时地喊了停,将自己的哥哥在投身工作之前喊住了:“哎,这些案子我能看是什么意思,我还有不能看的?”
长孙鸿:“……”
“规矩便是如此,南边儿那屋子放的都是历代以来的大案,保存完整,非大理寺丞不可翻阅。”
长孙凌心中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她感觉自己这一个星期使错了劲儿。
长孙凌试探着拿起一个案卷竹编,想看看自己能阅读的案子是什么级别的。
一刻钟后。
她放下了手里第三起两个王爷的儿子因为在花街嫖-娼,却因为竞价红眼了,互相让身边人动手,不小心把其中一人的小厮门牙打掉的案子。
诸如此类的无聊案卷还有很多。
就连有一个三品大臣儿子养的一只猫,偷跑到另一个三品大臣家中,却被猫的原主人告偷窃一样……无聊。
长孙凌头一回切身地体会到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多么的无趣,而天底下比她还无聊的竟然这么多。
她把卷子往桌子上一放,同自己的亲哥说道:
“二哥,我能看的都是这样的吗?就没有一点大的案子,比如什么巡抚贪污啦,臣子谋反啦……这种。”
长孙凌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长孙鸿从自己的案卷前抬起头来,看着她:“你看这做什么?”
他说:“就算是这等大案,破案的过程也不一定有什么传奇色彩,都是监察各地时、或是当地有百姓来告等等证据确凿的过程。”
长孙凌笑了笑,又用起自己的老办法:
“二哥,你就随便让我看看嘛,挑两个大一点的让我看呗,我好奇啊,我保证绝对不会对外说的,咱们都是一家人,该守得规矩我都知道,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抬手做发誓的样子。
长孙鸿:“……”
他面无表情地拒绝道:“不行。”
长孙凌:“……”
不行?
那她来这破地方有什么意义?
她据理力争,骚扰了自己的二哥一个上午,让长孙鸿原本能看完好几个案子的效率大大降低。
以至于中午的时候——
长孙鸿指了指门外。
“再闹我就把你丢出去。”
长孙凌怂了。
她心中猫抓似的痒痒,又想知道案子,又苦于自己二哥这座大山在,以至于她连晚上偷偷过来偷案宗的念头都有了。
但长孙凌知道,这罪名可大了,万一再被皇室家人发现,她以后可能就要彻底失去出门的自由了。
她很焦急。
就在她想再磨一磨自己二哥的时候,忽听有人来报:
“李相国家的小公子在花街南楼被人打伤,已经报了官,城中巡查人员不知如何处置,申请移交大理寺。”
长孙凌以前只知道大理寺专门给皇孙贵族们擦屁股,但这是头一次看见这些人将大理寺当裁判使的。
她愣了一会儿——
突然意识到。
南楼?
那不是南萝在的地方吗?
咦,等等。
别人都可以不知道案子的过程,但南萝可是南御史的亲女儿,她必定是知晓当年事情的。
于是,本来还要挣扎一下的长孙凌突然安静了。
她看了门外一会儿,对她哥哥道:“二哥,用餐时间到,我有些饿,就先去了……?”
沉迷工作的长孙鸿:“嗯。”
……
一刻钟后。
长孙凌跟着大理寺的人到了南楼,无视那些在下班处理鸡毛蒜皮小事的人,她凭着记忆,偷偷地溜上了楼。
老鸨也被拖在楼下,余光瞥见是她,只对她露出了个暧昧的笑容,意思很明显——
您又来了。
长孙凌心中苦涩。
她真的不想来。
谁要见那个魔女啊!
她咬了咬牙,凭着记忆摸到了南萝的屋子里,门也不敲就推开走了进去——
里头。
盛妍正在手把手地教着瑶写字。
两人的姿态凑得很近,还能听见她温和的声音响起:“这里的一撇末尾应该这样写,会显得好看一些……”
两道模样相似的人贴在一块儿,这画面着实美的让人有些不敢看。
听见门口的动静——
盛妍松了手,从容地抬眼看去,尔后蓦地笑了笑:“凌公子,别来无恙啊。”
“我有事找你。”
长孙凌方才差点难以将这个女人和自己印象中那个可恶的家伙联系在一起,因为她见过这人欺负自己的样子,也见过这人冷艳的模样,却独独没见过……
她温柔的样子。
长孙凌不自在地撇开视线,不耐烦地看向盛妍身旁的瑶。
虽然她有些好奇这个被大哥放生的歌姬为什么在这里,但现在时间紧急,她得赶在下午之前回去。
瑶很会看人眼色,当即就对盛妍笑道:“那我下次再来找你,姐姐。”
等到门再一次被关上后。
盛妍好整以暇地看着门口的人,笑了笑问道:“公主殿下再次到访,是想我了吗?”
明明是冰冷的人,一笑起来却带着十足的魅意,让长孙凌总觉得她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尤其是……这种奇怪的话。
她绷着脸,说道:“严肃点,我今天来找你是有要事。”
盛妍在桌边坐下,懒洋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嗯?”
她抬眼看过去,想了想,勉为其难给这小破孩也倒了一杯水。
长孙凌却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她想到自己的目的,清了清嗓子,换成了自己往日那高傲、得意的模样,踱步到盛妍的跟前:“你不好奇是什么事吗?”
盛妍并不上钩,只淡淡道:“公主若是想说,我便洗耳恭听。”
长孙凌:“……”
她有点憋。
但她想到接下来的画面,又觉得有些爽。
长孙凌扬了扬自己的下巴,同她道:“本殿下问你,你是不是想给你的父亲洗刷冤屈——不巧我近来对这个案子略有耳闻。”
“或许你仔细地求求我,同我好好说道此案,我便考虑帮帮你。”
“咚!”地一声。
是盛妍面无表情地将茶杯磕在桌上的声音。
长孙凌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摸自己身侧的鞭子,色厉内荏的警告道:“你,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公主殿下若是要问这事,便请回吧。”
盛妍看都不看她,重新拿起杯子,语气冷漠地送客。
长孙凌:“……你!”
她没想到这女人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自己甩脸子。
她决定让这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长孙凌取下自己腰间的鞭子,冷笑一声正想警告她,却见盛妍淡淡地撇来一眼,而后一挑眉头,忽而绽开个笑容,问道:“公主这是又怀念上次被我揍的感觉了?”
长孙凌:“……!”
她被这个恶毒的女人挑衅了!
长孙凌气急,刚想动手,忽然听门外有小厮高声喊道:“官府查楼的来了!请各位客官小心些!后门可走!衙门的人据此约莫还有百步!”
“查楼”是皇家给官员们定的规矩。
因为当朝嫖-娼风气太差,皇帝下了规矩,每个月抽两天让衙门查花楼里的客人,若是被逮到朝廷的官员,处罚十分严重。
长孙凌刚想揍人,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在回忆“查楼”的意思。
然后……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身份,现在还是大理寺二皇子的书童。
要是她被抓了,不管是她还是二哥,都会很丢人。
盛妍见她停了动作,面上闪过各样的情绪,忽而福至心灵,面上的笑容更甚了些。
长孙凌瞥见她得意的样子,立刻炸毛:“你笑什么!”
盛妍愉快地开口:“我是笑又有人该求我了。”
长孙凌:“……”
她真的好气。
她想打死这个女人。
……
半刻钟后。
衙门的人敲了敲南萝的房间,却没见到人来开门,他想到这南萝的美色,心中有了个猜测,忽然直接的推开了门去。
只见门内有个衣裳半褪,露出香肩、长发如瀑的女人正申请冷淡地抬手按在身下人的身上,仿佛没有看到他似的。
而被她按在身下的人,衣袖落了半截,露出那雪白的小臂,还有床边不经意从襦裙下露出的一只玉足,脚趾莹润,踝骨线条引人注目。
那衙门的人当即就看直了眼。
直到盛妍仿佛迟钝一样地推了推身上那人,开口道:“凌姑娘也太性急了些……这是衙门的人来查楼了呢。”
长孙凌这会儿愣的跟木头一样。
她僵硬地随着盛妍的动作而动,却在跟着转眼看到门口那衙门的人直勾勾盯着南萝和自己的样子时,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不客气地开口道:
“怎么,没见过磨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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