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大夫每日都拿新药来让连无欢为阮清岚换上,日复一日,伤口倒是慢慢愈合不再渗血了,只是那些深深浅浅的疤痕却仍历历在目。
连无欢的手抚在那些还在长的淡粉色新肉上,眉峰紧紧蹙起,带上止不住地几声叹息,心中愧疚更是难当。
每到这种时候,阮清岚都会转过身来极轻极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关系。有你这些日子为我换药,很快就会好的。”
然而这么多错乱深长的伤痕,又岂是一时半会,短短光阴就能抚平的?连无欢努力控制住眼中晶莹透亮的泪水,点点头,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而连无欢身上被莫平种的嗔蛊,虽然还不知如何解除,但好在孟环玦在南疆苗族待过一阵,学着那些族人熬了些安神药来,暂时压住了蛊毒。
“清岚,心结还需心药医。连姑娘心头难平之事,你若早日与她说通,她体内蛊毒的发作之机自然会变少。”孟环玦将自己对嗔蛊的了解细细说予阮清岚听。
这嗔蛊最会趁人心头不平之机发作,一旦心神间生出怒火来,那时便很容易被蛊毒控制。
阮清岚凝神听着,眼神瞥了瞥端坐在一旁的连无欢,见她脸上竟生出几分紧张神色来,放在桌上的手也不安地动了动。
“孟公子可知这蛊要如何才能根治?”阮清岚问起孟环玦来,让这蛊一直留在无欢体内,光凭药物压制,倒也不是办法。
孟环玦眼神暗淡着,沉默地摇摇头。
“既然蛊是从南疆苗族一带传来的,那我们去此处,可能寻到人解蛊?”阮清岚接着追问。
奈何孟环玦闻言,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喟然道:“清岚有所不知,半年前苗族生了一场内乱,族内死伤惨重。就连有幸存活下来的族人,也早已离开原来的地方,不知所踪了。”
屋内冷凉的空气突然变得沉闷起来,压得整间屋子寂静无声。
良久,才听见连无欢开口道:“无妨。先就这般吧。”声音沉稳平静,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若哪日真压不住这蛊了,那便离开阿阮吧......
这般想着,放在桌案上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温软的手掌覆上,包裹抚摸。
伴着手心传来的暖流,一抬眸便对上那双沉静温和的目光。
“其实也并非只有南疆族人才能解这蛊。”阮清岚在方才的沉寂中想起了什么,提道:“我们去找煞阎王吧。”
煞阎王是江湖中有名的医毒双绝的毒医。医术好到能活死人救白骨,毒术亦是绝佳,往往是杀人于无形。自诩是已经抢了阎王生意,一身医毒的功夫能掌握人的生死,所以立了个号叫“煞阎王”。
可此人性子却是诡变莫测,毒辣得很。有道是医者仁心,一旦这句话换到煞阎王身上,那便就只剩下毒心了。
那些身中绝症,为求保命去求医的人,大多不是被提出各种奇奇怪怪强人所难的要求拒之门外,就是反而被下了更重的毒玩死。
这般玩世不恭,视人命为无物的性子,让越来越多的人不敢再去求医。且知晓就算去求,恐怕也会是无果而归。
听及这个名字,孟环玦先是不由自主的眉头皱起,但思忖片刻后,又接道:“也好。等清岚养好伤后,择日启程吧。”暂且只能这样了,孟环玦深知如今已是别无他法。
阮清岚又将目光转向连无欢,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连无欢未多迟疑地点点头:“我都听你的。”
于是三人商定好等阮清岚养好身子便一同去寻煞阎王。后来本想着事不宜迟准备即日启程的阮清岚,却被连无欢强拉住。道她如今大病初愈气血还很虚弱,不宜奔波,一定要多养几日。
况且......
“莫平的仇,我非报不可。”连无欢狠狠攥起拳来,目光锐利划破虚空。
她从来不是会对旁人心软手善的人。虽不会去主动沾惹是非,但若是结了仇,也同样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何况,莫平还是害自己伤了阿阮的人,更是不能饶恕!
连无欢正沉浸在想报仇之事中,阮清岚忙过来抚了抚她,柔声道:“无欢,莫要动气。我们多留几日便是了。”
温柔的话语覆灭了将要燃起的怒火,连无欢回过神来,先是一惊,随后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还好阿阮提醒,方才险些又要被这嗔蛊乱了心神!
直到两人肌肤相亲,卧与香榻暖衾中时。阮清岚想及白日里孟环玦所言,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眸凝望着枕边人。
那人感觉到目光的流盼,于是也侧过身来。四目相对,秋波潋滟中情愫互传。
连无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一只突如其来的青葱玉指抵住唇瓣,噤了声。
“无欢,如今我的身与心,早已予了你。”阮清岚睫翼轻颤,神色极为认真,“当年之事,自是也要一并与你交代清楚。”
连无欢突然只觉呼吸一窒,整个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些她尘封起来,不敢去追问,不敢去面对,亦久久放不下的心事,今日终于要见到答案了么?
“那日的确是我带了人进万空谷。”
连无欢心头一紧,被衾下的手旋即被阮清岚握住,十指相扣间又听她接着道:“但却绝非是为了取你性命。”
月光倾洒,银辉投落在花窗前。旁边的香榻上一人徐徐细说,一人静静凝听。
“那时我母亲身上中了寒毒,危在旦夕。大夫来医治,说是要火灼草做药引,才可配成解药来,否则只能是性命不保。我知晓这火灼草只有在万空谷山间才有得生长,本欲自己采了去。奈何这草阳性极重,我一碰及,它便迅速失色枯萎掉,根本无法带出谷外。想来只能是同属阳性的男子才可摘下它安然拿走。”
说着,轻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抵在无欢唇瓣的手指,眼底已浮上伤痛神色:“你曾说你师父立训让你不可做行善救人之事,道这是有违天常,嘱你断不能为。我便不敢与你提及此事,又顾及母亲性命,只能找了一名寻常男子偷偷带他入谷,摘了那火灼草去。事后又予他重金,让他将入谷之事烂在肚里,切记不要在江湖人前提及。”
言及此处,连无欢心中大抵已是通晓了三年前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望着眼前诚挚真切的人,其实心头恨意早已随着这些时日的相伴烟消云散。
“奈何他最后还是带了华行远进来,又利用我算计重伤于你。想来我母亲原本中毒之事,也该是华行远一手设计的了。”本来的“伯父”换成了直呼名讳,又足够说明什么了。
“倒是我关心则乱,害你至此,还险些丧命。”阮清岚垂下愈发暗淡的眸子,顿了顿,“我知晓你恨我,倒也是应该,我的报应罢了。如今我这条命已是属于你的,你让我生便生,你让我死,我亦不会有怨言。”
连无欢借着月光和烛火,认认真真端详起眼前这个人。眉目清婉,红颜依旧,眼中的伤痛却是分外突兀明显。
此刻心里逐渐了然,直到清明后的苦涩。
其实这三年来,阿阮心中的痛苦绝不会比自己少上分毫。但自从重逢后,自己却恨意难平,不由分说便将伤害加诸于她身上。下药羞辱、冷漠以待、泄愤重伤......明明同样痛苦,她却总是在百般包容自己,从未有过怨言。
默默咬紧了牙关,将这股不争气的悔恨和酸涩咽下。
“阿阮,留在我身边吧。”连无欢抓紧了她的手,不愿再放开,“今生今世,天上地下,我心里便只容得下一个你了。”
阮清岚看着她,笑了笑,明亮的眸子中泛起星光点点:“无欢何时才能明白,除了你身边,这世间再别无他处值得我去的道理。”
夜风轻凉而舒适,夜色沉静却安宁。
“等我身上的嗔蛊解掉了,我们就回万空谷中去吧。”
“好。”
“我想把那间木屋再修缮一次,扩一处空地来放上琴案,日日听你抚琴。”
“那我可要多学几支曲子来弹给无欢听了。”
情人互许终生,本该是值得庆幸的极佳好事。怎奈何天意顽劣,偏偏将两人卷入波谲云诡中。
一切认为完好安定的结束,竟成了命运翻覆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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