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

    蔺一星十年以前绝对不是这个性子。

    叶修认识她那会儿的时候还会叫一声蔺姐姐。十年前的蔺一星特别温软，衣橱里不存在超短裙那种东西，坐屋里都是双脚并的好好的，从来没见过她翘二郎腿，背也挺的笔直。体态一看就是练过舞蹈很多年的。当初在阳台上看到苏沐秋和他两人的内衣裤都会脸红的隔壁小姐姐，混到今天这地步，叶修觉得都是作出来的。

    苏沐秋不在了以后他和苏沐橙相依为命，她高复高考总算没发挥失常，说自己没法在杭州待着了怕受不住，一路向北去了北京。

    叶修说北京风沙雾霾那么大，你去受得了吗？那不是遭罪呢，你一娇滴滴的姑娘。

    最受不了的都受了，还有什么受不了的。蔺一星惨白这一张脸，看着叶修，沉默了很久才说了一句:他说这辈子没钱没机会到处看看，我替他先去你老家看看。

    她笑了起来，说:我想看看那个地方到底怎么逼的你离家出走的。

    叶修依稀还记得，蔺一星笑的比哭还难看。

    大学四年，蔺一星寒暑假的时候往北向南，全国旅游城市都飞了一圈，也算是到处看了看。

    叶修的扣扣邮箱都是她从大江南北发过去的风景照片。

    除了叶修，蔺一星也没有别人好发了。

    她不作别人，她作自己。

    她上班之后也买过几条外国货邮寄给叶修，回过几次杭州和叶修吃饭。还带着苏沐橙。

    吃完饭她点了根女烟把叶修吓了一跳。

    学什么不好学他抽烟。

    真不怕嫁不出去。叶修说。

    她说:没人要才好。

    叶修也没办法，他又不是她什么人，管不了，也是放牛吃草。

    放着放着蔺一星楞是跑偏了。

    抽烟喝酒样样会，就是没学好。

    而且瘦的不成人形。

    苏沐秋和她非亲非故也不是什么情侣，她能怎么样呢？

    什么都不是。

    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痛哭流涕夜夜辗转难眠都说不过去。

    叶修觉得蔺一星都快把自己活成苏沐秋了。

    他可不就是开口就那样对着他就损呢？

    作的苏沐橙看着都难过。

    叶修能怎么样呢？

    王杰希就那么看着蔺一星满嘴胡话。

    喝醉的女人够他头疼，他觉得伺候一个女人那么累，他不退役就要被前队长和爹妈逼迫谈恋爱那就是有病。

    蔺一星慢慢的安静下来。

    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王杰希松了口气，总算是不作了。还是早点把人送回去，他也好解脱。

    林杰看看蔺一星顿时觉得不太好。

    这姑娘到底有多能喝只有他老婆心里有谱，他总觉得这姑娘心里有事。

    可是在一起工作了那么多年她也从来不说。许多年了他也没见她喝醉过，酒量出了名的好。可今天红白黄三轮着喝，酒劲一上来，天知道她会怎么闹。

    她摸了半天，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了一包女烟，点了一根。

    蔺一星是会抽烟的。

    只是抽的少，只有加班加点逼着写稿子通宵不睡觉才会烧烟喝咖啡顶着。

    她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忧愁而又寂寞。

    到了一定年纪的女人心里又藏着事，多半看上去就跟装逼没两样。

    可有些人你明知道他在装逼，可还是觉得他确实逼格很高的。

    王杰希想起了叶秋比完赛在过道里靠墙吞云吐雾放空自己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蔺一星这个德行让他想起了叶秋。

    只有叶秋抽烟会把香烟夹在无名指和中指中间。他没见过第二个人。这圈子里，除了叶秋王杰希也没见过别人抽烟。

    蔺一星是第二个。

    可她不拿鼠标。

    王杰希不知道。

    蔺一星和叶秋，不过是师出同门。

    她夹着烟，唇膏沾在香烟上，残留的嫣红。

    她就那么打量着王杰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就算是被无数记者包围什么眼神都见过的王杰希，被这样盯着看几分钟也是受不了的。

    “王杰希。”她终于说话了。

    “艹粉不？”

    要不是她是个女的，王杰希觉得自己的涵养也挂不住想动手抽人了。

    “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她摆了摆手，可是情绪一下子就下去了。

    “叶秋那王八蛋也是。”

    “你们这些玩电竞的真没意思。”

    她说，你们真是没意思，王杰希听着这语气好像他负了她几十年。

    没意思。她说话开始哽咽:你们都没意思。

    说着说着，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都是假的。

    她说。

    只会忽悠我。

    她突然抬起头看着王杰希:你忍心吗？

    忍心什么？王杰希不明白，喝醉的人他见过不少，又哭又闹的不在少数，像她这样看上去一半清醒一半醉，到底醉了几层他也分不清。

    多半是叶秋造的孽。

    王杰希想，听说这姑娘是杭州人，是不是当年和叶秋有段什么被伤的重，多年不能忘情最后面目全非变成如今的样子。

    这人要是有了那么一点八卦的苗头，王杰希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开始不停的脑补，他觉得一定是跟他自己家里的妹妹一起看电视剧的时候有的没的都进了脑子。

    他有种冲动给她掐指一算，能不能算出点什么名堂来。

    中间的跌宕起伏爱恨纠葛大概能写好几本书。

    可是现在的姑娘化妆都太浓了，不是素颜怕是看不了相。

    林杰看看形势不对就让王杰希把她送回去。

    王杰希这种宅男，在电竞圈混的，说句难听点的都是这辈子都没摸过女人的手的那种，他相对好点，自己家里不是独生子女，还有个妹妹，除了亲朋好友，陌生的异性见的也不多，无非就是眼睛闪着星星眼喊着杰希大神求签名，要么就是一脸羞涩的小姑娘，说王队长求你签个名。

    要么就是话还没说就先泪流满面的，感动的不得了的。

    也不是没相亲过，三姑六婆也给他做过介绍。

    说什么小王啊，你这行就是吃青春饭的，女朋友赶紧趁早定下了啊，而且这行光棍那么多我们要着急的。

    然后他也去见过那么一两个。

    不是张嘴问他有房有车年薪文凭几何，简直就是刨户口本的趁斤论两的把他给卖了的感觉。

    介绍的多半都是压根不懂电竞这行的，连荣耀是什么都不知道。

    玩游戏能有什么出息？一听他说自己是电竞行业的都是一脸问号，什么打游戏还能赚钱，开玩喜呢你。

    大家都很现实，这年头，没几个人还会傻乎乎的跟他谈理想。和他谈理想的也有几个，不过一个林杰还有个是叶秋，都跟女人沾不上边。

    王杰希想想自己才二十二，远远没有到需要相亲的地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人总是有种危机感，觉得他这行的都找不到对象。

    他弟弟说，哥你太老成了，简直搞的严肃的跟我们爸一样。人家不知道还以为你……你知道吗上次家长会我们老师跟我说你爸怎么那么年轻？

    王杰希自己也是头大。他穿的正式了一点代替正牌的王爸爸给他弟弟去家长会，结果回家就是这评价，周围一圈都是阿姨，都觉得这当爹的未免也太年轻了。

    一群阿姨孩子妈堆里，王杰希也觉得自己心累。

    好不容易他妈跟他说你前队长林杰给你做了个介绍，行不行也去看看，算是给人家一个面子。

    家里人殷切的期待能有个好结果。

    结果呢？

    人家直接给他做了个专访，还说王队你那么好说话何必担心找不到对象。

    你才二十二岁呢，你知道人家二十二岁的小青年都去三里屯把妹小小年纪就夜生活不断了吗？你们电竞的职业寿命也就十几年，退了也才三十不到，有的是时间快活。

    然后蔺一星语重心长，趁年轻，再去拿几个冠军回来，乖啊，小王同志。

    一回头他就把这事儿忘了，结果……

    兜了半圈，伴娘还是那个林杰给他做介绍的那一位。

    毕竟第一次楞把相亲做成专访，第二次见面又当面张嘴就问他艹粉吗的这种……问题。

    还真是头一次见。

    其实那么想想，王杰希觉得，她和他还是挺有缘分的。

    红灯的时候她靠窗往外张望，王杰希看了一眼，就回想起自己被夺走的吻，用手指摸了一下还有点唇膏的微红。

    他顿时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再怎么说玩电竞的，都只是网瘾青年罢了。

    看过几部片，真刀真枪的，就，舌头都伸进来的，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高冷青年王杰希。

    其实也还挺纯情的。

    毕竟……他才二十二岁，也挺，年轻貌美的吧…

    魔术师的脑子里万花筒一样精彩纷呈。

    蔺一星也不是没听过叶修的劝。

    她大学也正儿八经的谈过几次恋爱。

    毕竟，苏沐秋连刻骨铭心都算不上。

    她觉得他是喜欢她的。可苏沐秋认识她那么些年，从来没表白过。

    她等着隔壁的少年哪天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把她拉到南墙底下的桂花下，跟她说一句喜欢你。

    可她等了很久很久也没等到。

    叶修说你去北边就对自己好点。别老想着我和沐橙，你看多不好意思啊让你蔺仙女惦记，该谈恋爱就谈，该嫁人就嫁。不用顾虑我。叶修的表情严肃的蔺一星只想笑。

    脸那么大，真欠。她说。

    蔺一星这种能把棉布都能穿出仙来的女孩子自然是不缺追求者的。

    谈过那么几个，学了一手的接吻技术，别的倒是没学会。谈到最后都是崩盘，临门一脚的时候她就根本没法做下去了。

    她想来想去也大概是自己大概那方面是真的不行了。她会想起苏沐秋。

    死了也是祸害，说的大概就是他。

    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祸害过别人。

    可也碍着面子回不掉林杰。

    王杰希把蔺一星弄上了车，她自己拎着高跟鞋，光脚走路摇摇晃晃，王杰希提心吊胆的抓着她的包，生怕她没走几步就滚在红地毯上了。

    她觉得自己真特么是个什么玩意儿，好好的非要去糟蹋王杰希做什么？走到门口被冷风一吹，醒了点酒。王杰希花了半天才把喝醉了的蔺一星给塞进了副驾驶。

    他和她无冤无仇，叶修说她就是作，总有一天把自己给作死了别让他来给她收尸。

    王杰希等着红灯，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低头一看指腹上还有蔺一星的口红。他觉得自己耳根火烧火燎，想说什么，话在嗓子里滚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蔺一星也不想说话，红灯半天前面的车也没动，随手开了车里的交通电台，主持人反复说着某某路段车祸了塞车。

    她听着烦，粗暴的换了个台。

    郑钧声嘶力竭的唱着：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 我们付出着代价

    把爱情留给我身边最真心的姑娘

    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

    陪我两败俱伤

    一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

    我梦寐以求是真爱和自由

    想带上你私奔 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 去做最幸福的人

    王杰希直接被歌词给呛了个半死，咳嗽了半天。

    “算了吧，你又不会带我去私奔。”蔺一星笑起来：“孤男寡女的，能私奔到哪里去啊？”

    王杰希不想说话。

    “你一个扛着微草累不累啊？”蔺一星点了根烟夹在手里，突然想起叶修和她聊圈子里的事。

    原则上叶修这人不是个嘴碎的，只不过她两关系一言难尽，所以有时候还是会开诚布公的和她聊几句，加上大家也算是半个同事，他也会透点八卦给她说着玩。

    对于王杰希，叶修是有点惺惺相惜的，她又住在北京城，免不了会多聊上几句。微草是他两八卦对象之一。

    他说王杰希这人挺累的，看不出来罢了。

    王杰希说累也不是，说不累也不是。

    蔺一星也不管王杰希怎么想，她醉酒也没完全清醒过来:“反正你们微草出来的队长都劳模。”

    王杰希深有同感。

    蔺一星自顾自的开车窗，抽烟。薄荷味的女烟，提神。

    味儿不算呛。

    甚至有点旖旎的风光。

    他们微草那只队猫叫什么来着。

    薄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