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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里四下无人, 只有林恒严不怒自威的训斥声。
听到这祖孙三人正在争吵，原本侍立在走廊的佣人顿时推开得更远了一些, 保持在一个可以看见却听不见的距离。
看来大家求生欲都很强。
“林悦，你就这样和姐姐说话么？”林恒严面沉似水, 肃容道, “你的礼仪教养呢？”
林杉没有插话仍然竭力低头掩饰自己的笑容。她心里却饶有兴趣地想到, 不知道林悦这个傻妞又会怎么回答？
只希望她这个小妹妹不要太冲动，更激怒爷爷才好。
林杉还在那看热闹，林悦却是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这么欺负人是第一次么？怎么以前没人纠正，偏偏轮到林杉头上了，就要教训她？
只有她林杉的屁股摸不得么？
事实上, 如果是欺负其他的姐妹被教训了, 林悦虽然不高兴，却也不会这么委屈。
可是爷爷怎么能在林杉面前让她这么下不来台？
林悦咬紧下唇, 竭力不让自己眼泪掉下来, 可她极度委屈悲伤的心情显然没有传达给林恒严, 见她跟个木头一样默不作声地杵在那里, 钢铁直男老爷子顿时更加来气：“我在和你说话！”
一声呵斥如同晴空霹雳炸开，吓得林悦一个激灵，眼泪哗啦得一下全流下来了。
？？？
林恒严呆住了。
这小姑娘怎么说哭就哭？他说什么重话了么？
这还真不能怪林恒严情商低, 毕竟他已经许久未曾认真与一名异性平等的相处过了。
林杉奶奶生下她老爹便不幸去世, 这么多年来林恒严一直未曾续娶。
要说情人的话, 以老爷子的身份, 从来只有小姑娘费尽心思讨好他的份。
至于工作时接触的异性？
不好意思, 林恒严素来以作风强硬，雷厉风行著称，能正面抗住他压力的女性，只怕都要有南丁尔一般的勇敢耐心……因此林恒严的工作团队又有和尚庙的别称。
——全是男的，以及成员大多发际线堪忧。
林杉已经算是他十年来最费心思的异性了。
毕竟上个让他这么煞费苦心的异性，还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一个对手公司的总裁。
不过那个大妈红颜薄命，承受不住林恒严的用心，没过两年便宣告公司破产跑路。
所以你能强求这么一个孤独如风的霸道总裁对少女心了如指掌么？
这世界上有谁能承受住林恒严的“用心”？
林恒严见与林杉相处融洽，便以为自己是个成功的祖父，与小辈相处的方式毫无问题……那真是从开头方向便错了。
林恒严和林杉纯粹是王八对绿豆看对眼了，一老一小两个奇葩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大鹏展翅。
你能拿精神病的案例去衡量正常人么？
林悦一个娇气的小姑娘，最大的志向就是做个横行乡里的霸道纨绔，或许脑子不那么好使，但是也没做什么天大的坏事，怎么就要遭受这般的罪？
林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越哭越气越气越哭，直把林恒严兴师问罪的气势一点点哭到谷底。
老爷子表情顿时不太好看了。
他轻咳一声，暗示林杉给自己解围。
怎知林杉竟然没听见，蹙眉看着林悦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状，尽管林恒严面子挂不住，心里却也是宽慰与无奈交加。
杉杉终究是姐姐，知道担心妹妹，不像悦悦还是小丫头，平时被宠的没边，现在还不懂事。
于是他放下心来，安心等着懂事的大孙女出言解围。
不过此时的林恒严一定想不到，他眼中稳重懂事的大闺女，心里想的竟然是……
林悦这肺活量惊人啊。
林杉惊叹地想到。
嗓门震天响也就罢了，哭成这样居然不带喘一口气。
她觉得这姑娘果然还是有点傻。
要是换做自己哭，此时既然局面僵硬，那肯定是要主动做点什么打破僵局。
比如捂住胸口做喘不过气的样子，再狠点就直接往人身上倒，碰瓷总是没错的。
但林悦想不到这点。她哭着哭着觉得眼泪快挤不出来了，嗓子也很痛，但是又不愿意弱了气势。索性用手把脸捂上，透过指缝向外偷偷看。
见她哭声减弱，林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终于不哭了？
两人四目相对。
林悦顿时得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支持，嗓门再度嘹亮起来！
林杉由衷感到叹为观止。
林恒严则被吵的脑仁生疼，差点便要拔腿而走。
一老两少，祖孙三人。
一个硬核钢铁直男。
一个纨绔傻妞。
一个恶毒女配。
令人不得不感叹一句，林家果然奇葩辈出。
*
如果林恒严一开始还对林杉有所期望的话，在她沉默这么久后，也该明白什么了。
于是——
“林悦！”硬核祖父林恒严板着脸，一副不为所动的大公无私模样，“不要胡闹了，给姐姐道歉。”
得了，这位爷还没理清家务事。
林悦哭得嗓子都哑了。
此时的她想生气都没力气，感情您老人家这半天就只为了跟我大眼瞪小眼，围观我把嗓子哭哑，觉得闹不动了再叫我道歉？
“你……”因为哭了太久林悦嗓子仿佛被刀片反复摩擦割裂般，说一句话都是莫大的折磨。
“嗯？”林恒严看向她。
瞧见爷爷表情，多年积威之下，林悦原本要出口的埋怨顿时被吓得硬生生咽了回去。
咽回去？
林悦不甘心。
于是她转头，以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痛恨语气，咬牙切齿的骂道 ：“傻逼!”
接着不给林恒严任何发作的机会，将扶她的林杉重重推开，撒腿就跑。
林杉趔趄了两步方才站住。
“林悦！”林恒严再好的脾气也禁不起这样的撩拨，他怒不可遏的吼道，“给我把林悦叫回来！”
然后林恒严扶住林杉，关切道：“杉杉，摔到哪里了么？”
“没有。”林杉摆摆手，被林悦一推她也是吓了一跳。
这妞人傻是真傻，推人倒是有蛮力，仿佛一只狂奔的野猪。
“一段时间没注意，林悦怎么成这样了？”林恒严恨铁不成钢的摇头。
“嗯……”
“你不给她找借口了？”林恒严睨她一眼。
林杉苦笑。
“算了，先不说她。”林恒严跳过此事，“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
“我又怎么了？”
“不是大事，这部戏拍完，就回家吧。”林恒严随口吩咐道，“你还说妹妹，先看看自己，都二十一了还在外面浪荡，谁家的女儿像你们一样？姐妹俩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哦呦……重头戏来了。
林杉在心里斟酌语气，可寻思半天，得出的结论是不管她怎么说，最后得到的都会是一个暴怒的老头。
那还不如说实话呢。
她干笑一声：“你看这都这么晚了，爷爷你还不睡啊？”
林恒严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怎么？你还没玩够？”
“工作的事怎么能叫玩呢……”林杉绞尽脑汁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工作？”林恒严嗤笑，“一个月工资能给你多少？”
“二十万吧……”想到自己一百万的片酬，林杉也实在提不起劲。
“我给你一个月开一百万，你立马给我回家。”林恒严毫不犹豫道。
林杉苦笑：“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不拍戏会死的。”
“你就这么喜欢演戏？”祖孙俩平时可以讲相声可以开玩笑，但是唯独提到演戏，就会爆发争吵，此时林恒严听到她的回答顿时炸了，“我已经退让许多了！”
“我知道，爷爷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林杉赶紧顺毛捋，“但是这是我从小的梦想。”
“梦想？”
没办法了。
看来奥斯卡之夜仍在继续。
林杉走开一步，微微仰脸忧伤道：“我小时候爸爸经常不在家，妈妈告诉我说爸爸是在拍戏。”
提起林杉这个不成器的老爹，便是吹胡子瞪眼睛的林恒严，气也消去不少。
最像他最受他宠爱的是这个小儿子。
最让他失望的也是这个小儿子。
他之所以这么宠林杉，甚至到了纵容溺爱，无有不允的地步，还不是因为觉得林寿宇亏待了孙女？
在老人心里，比起锦衣玉食千娇百宠长大的林悦，林杉实在是错过太多了。她失去的那些，是林恒严用再多金钱无法弥补的。
就连林寿宇，当初离家出走时那么恨那么心痛失望，一气之下甚至断绝父子关系，两个同样倔强的男人二十五年未曾见过一面。
可血浓于水，那毕竟是他最喜欢的儿子，气过恨过后，还不是会担心挂念？
一直在家人庇护下过的飞扬跋扈的他在外面会不会吃苦？
粗心大意的他天气冷了会不会冻着？
钱还够用么？
即便如此，臭小子宁愿在外面忍饥挨饿，也绝不肯向他这个亲老子低头，好似他是要逼自己亲儿子去死一样……
林恒严不敢逼林杉。
林杉看似比爷爷和爸爸都要圆滑的多，但林恒严能看得出，这丫头骨子里便透出一股倔强刚烈，要是逼得狠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他终究是老了。
没有年轻时宁可断绝父子关系，也绝不让步的骄傲。
当时觉得这是作为父亲的尊严，现在看来，其实就如同老婆子说得那样，是他太傲了，就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把儿子越逼越远。
“我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妈妈说，只要爸爸拍出世界上最好看的电影，他就会回家了。”
林杉声音越来越轻：“可是爸爸始终没有回来。”
女孩娓娓道来的故事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修饰，可正因那眼帘的低垂，唇角的微微颤抖，一对留守在寒窑里苦盼的母女形象跃然而现。
林恒严毫不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因为这绝对是林寿宇能干出来的混账事。
“因为爸爸一直没有回来，甚至在妈妈去世的第二天，我才想办法辗转联系上了他。”林杉这次说的就是真话了。
林寿宇或许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合的丈夫与父亲。
“你和你妈妈受苦了。”林恒严长叹一声，颇有懊悔之意，“我当时如果多关心你们一点，也不会……”
“还好啦，反正妈妈没有太多后悔的意思。”说这话时，女孩脸上展现的是超出年龄的平静与淡然，“所以我在她临死前向她保证，我一定会演出世界上最好看的电影，到时爸爸就会回家，和我们在一起。”
听到这里，林恒严悚然为之动容。
他觉得自己总算明白林杉身上那股永不屈服的倔强狠劲是从哪里来的了。
母亲软弱、父亲不着家，这样的家庭，出来的也只会有狼和兔子两种生物。
仿佛被林杉眼中闪烁的坚毅倔强的光芒感染，林恒严竟然无法说出阻止的话。
拥有信念的人是值得被尊重的。
林恒严沉浸在自己的脑补世界里，林杉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爷爷还说演戏无用，自己现在不就演的很好么，让他也入戏了。
“所以这是妈妈的遗愿，我必须完成。”
看着欲言又止的林恒严，林杉说道：“我能明白您的苦心，这样吧，我也与你做个约定，如果《风月无边》的票房不能超过五亿，我就回家听您安排。”
“五亿——”
“人民币！”林杉连忙补充，“风月无边的投资只有四千万，作为爱情题材介于商业片文艺片之间的电影，十倍的回报率，已经足够说明了。”
“我是电影的主演与主要投资人，如果票房能达到五亿，就证明我确实有着实现承诺的能力。所以我希望到时您便不要反对我了。”
林恒严没有开口。
这倒不是反对的意思，他对影视行业并非一窍不通，一比十的回报率堪称奇迹，尤其是《风月无边》这样的小成本影片，真要能有五亿票房，绝对是一次足以载入电影史册的奇迹。
没有人能够对奇迹说不。
但既然能称为奇迹，其实现的困难度也是不言而喻，林杉提出了一个对她而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所以林恒严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狠了？
“杉杉，其实你没必要这样逼自己，如果你真的很想演戏的话，我也不是那么死板。”林恒严语重心长道，“爷爷心里只希望你能开心的生活，其他的都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么？”
“我明白。”林杉诚恳地点头。
但是退出演艺圈是不可能的。
林恒严对大孙女的固执深有领会，因此也不指望她能改变主意，自顾自道：“明天我让小刘去找归鹤聊聊。”
“诶？”
“你们的宣发还没谈下来吧？”林恒严淡淡道。
“嗯，现在师兄还在那边想办法。”
“你也是为难归鹤，”林恒严无奈道，“他本来把自己的游戏搞得好好的，进军娱乐圈也就是那么开个玩笑，结果你还当真了，就非把人家绑架到自己一边。”
“我看师兄倒是玩的蛮开心的。”林杉耸肩。
“那是归鹤能忍。”林恒严淡淡道，“你怎么看归鹤？”
“师兄是个好人啊。”林杉笑眯眯道。
“少装傻，你就把人家当自己专属的冤大头？”
“那我怎么敢？”林杉半开玩笑半试探道，“师兄段数那么高，怎么是我这样的小菜鸟能比的。”
闻言，林恒严没有说话，而是定定地注视着她。
林杉笑吟吟地看回去。
林恒严笑了笑，转开眼来，心情颇为愉悦。
祖孙俩再次达成一致。
林恒严神清气爽地想到：闺女总归还是聪明的，没被归鹤那臭小子蒙过去。
“总之这边我会让小刘和归鹤商量，正好撤资初阳葵花以后还有一个空位，带上你们这个小不点也可以。”
不得不说，此时林杉是真的感动了。
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头子确实是把她当孙女谋划打算。
尽管她顶嘴，不听话，可是当她陷入绝境里，老人还是忍不住伸出援手，拉孙女一把。
即便她这样的行为最终目的是为了和他作对。
林杉嘴唇动了动，舌灿莲花的她到了关键时刻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爷爷，我……对不起。”
恒达掌握着国内最大院线，是国内最大的电影发行公司，宣传虽然不是主要业务方向，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条龙服务下来，也称得上皇帝待遇。
在华国，电影宣发成本一般是目标票房的百分之十。她如今放话目标票房五亿，那林恒严即使不拿出五千万，三千万也会是有的。
并且显而易见，这三千万大部分只会由林恒严个人报销。
“我听说你出了两千万，归鹤投了一千万？你是我孙女，归鹤是我学生，这部电影既是挑战也是你们的毕业作品。”
林恒严刻意冷淡地说道：“你的毕业作品，父亲不顶事，我这个做爷爷的再不关心，放在别人眼里像什么话。”
林杉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纯然的关心了。
她眼眶微热，连忙眨眼，用手掌在眼前扇了扇，试图扇去那点泪意。
“三千万而已，看你那点出息。”林恒严嫌弃地说道。
林杉心里微酸，嘴角却努力扬起笑容，嚣张地将食指中指并拢，抵在太阳穴用力一挥：“我是不会输的！”
“那我就期待你给我挣回那五亿了。”老爷子凉凉道，“我和你说好，投了这么多钱，我是肯定要回本的。”
“你之前才说三千万是小钱！”林杉语气夸张，“三千万你都要和你可怜的孙女计较么？”
“那你倒是回来，我又不会少你一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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