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春回到房中,看见戚绵瘫坐在椅子上,盯着烛台上的火苗发呆。
她连忙关上房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戚绵身前,蹲下身握住戚绵的手。明明是夏日,戚绵的指尖却冰凉无比。
“他走了?”戚绵轻声问。
挽春点点头,看着戚绵发怔的模样,没来由心中一涩,钝钝的疼:“你们说什么了?”
戚绵微微叹了口气:“就是试探我有没有二心,我实在没办法,就答应他随他一同回晋国去。”
她伸出一指按了按太阳穴:“明日我就递个帖子告假,先称病吧。”
眼下这种情况,还是保住小命要紧。莫毅都来丹阳了,她断不能再拿之前糊弄戚博舟那一套糊弄莫毅。
若是迫不得已非要随着莫毅回晋国去……那就回吧,祁崇归似乎有上一世的记忆,应该会有所防备吧?
戚绵这样想着,心里却也明白这不过是自我安慰。
现在她靠着装傻,瞒过莫毅,避免了杀身之祸,但她能瞒一辈子吗?
若是她一辈子对莫毅忠心耿耿,莫毅自然不会杀她,反而会重用她。但是,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违心顺从的。
既然装不了一辈子,就一定要想对策。
挽春打来清水,二人洗漱过后,双双躺倒在床榻上,阖目睡去。
次日一早,戚绵照常乘马车往东宫上值,行至一半,车驾却突然散开,戚绵跌出车外,摔倒路边,当下便人事不省。
戚府大惊,请了郎中过府看病,说是摔断了腿,疼昏过去了,此外头部也受了伤,怕是要将养好些时日。戚博舟于是派了小厮,去东宫替戚绵告假。
当天下午,昌进递上拜帖,想要来戚府探望,被戚博舟派的小厮挡在门外,昌进只得失望而归。
与此同时,侯凌也在丽正殿内禀报这一事。
戚绵相当于受了重伤,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戚绵起码要有两三个月不能来上值了,丽正殿刚补上的缺一下子又空闲下来。侯凌临时指派了人替补上去,具体提拔谁作为丽正殿的禁卫,还需要太子过目。
没想到太子接过他呈上的候选名单,直接在昌进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祁崇归记得昌进,成安侯家的三公子,忠心、上进、刻苦,尤其是,与戚绵关系不错。上一世昌进就是被戚绵提拔上来,这一世戚绵不知怎么回事受伤告假,昌进还是顶上她的缺,怎么说都是借了戚绵的光。
处理完这一事,祁崇归直接唤来李化,换上一身便服,出宫去了。
戚博舟怎么也没想到,戚绵这一告假,竟然惊动了太子。
昌进他可以拦着不让进,太子却拦不住。
戚博舟跟在祁崇归身边,一边往东院去,一边对小厮使眼色:“快去东院看看大郎醒了没!”
小厮连忙一溜烟跑了,祁崇归神色冷峻,大步跨入院内。
挽春正在房内跟戚绵说笑,听见小厮的通秉,大惊失色:“太子怎么会来?”
戚绵也搞不清状况,但是挽春可是要跟着苏妩入宫的人,若是此时在祁崇归面前露了脸,莫毅必然大怒。责怪下来,怕是又要怀疑她居心不良。
戚绵想了想,一推挽春:“快去箱子里藏着,快!”
她指了指放在角落的箱子,原是装衣服用的,衣服已经收出来了,现在正空着,刚好能藏人。
挽春连忙过去蹲进箱子里藏着,戚绵迅速躺好,拉上被子,闭眼装睡。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戚博舟急得额上都出了汗,想拦住祁崇归,讪讪道:“殿下,大郎怕是还昏迷着,大夫也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
祁崇归一抬手,止住了戚博舟的絮叨。“孤自己进去。”
“……”戚博舟万般不情愿,也不敢忤逆太子,只得眼睁睁看着房门关上,自己被隔绝在门外。
哎,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一步,两步。
祁崇归靠近榻边,看见床上躺着的人。
戚绵额上缠着纱布,右侧额角还渗出了一抹鲜红。她闭着眼,脸色竟有些苍白,唇也干涩的微微张着,看起来果真如戚博舟所说一般,昏迷未醒。
这般虚弱的模样,让祁崇归情不自禁的想起上一世。
那时候两国军队在川江山下交战,戚绵却突然失踪。他震惊之下收到莫毅的亲笔书信,说戚绵在他们手中,约他到桃花谷谈判。
桃花谷是川江山脉的一处山谷,地势险要,极易埋伏。莫毅选在这里谈判,明显是一个陷阱。
那时候他身边的副将孙锐百般阻拦,但他还是去了。带着两万精锐,就为了救她。
她换了一身红色长裙,衣袂翩飞,散下来的乌发也随着飞扬,在冰天雪地中耀眼夺目,犹如画中仙子。
祁崇归的手下都认得他身边的亲卫戚绵,莫毅什么话都没说,单单让她换上女装,在阵前一站,就惊的楚军上下一片骚动。
然后听得莫毅开口,怪笑道:“想不到威名赫赫的楚太子,也有为了红颜妥协的一天。可你不知道吧,她——是我的徒儿呢。”
她竟然是莫毅的徒弟,竟然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惊怒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祁崇归那时的心情,他以为莫毅要借戚绵来逼他就范,却不想戚绵本身,就是一把锋利的刀。
他目光转向戚绵,想听她解释,她却目光躲闪,颓然的垂下了头。
祁崇归明白了。他冷笑一声:“既然她是你的徒弟,你绑她来威胁我,是不是有些奇怪?”
莫毅扬了扬眉,从身边士兵手中接过一把剑,手腕一翻,就抵在了戚绵的脖颈间。
“她办事不利,我早容不下她。你若也不在意,那我便把她杀咯?”
祁崇归没有吭声,半晌,他从士兵手中接过他专用的灵宝弓,缓缓拉开,对准了戚绵。
“不劳国师动手,孤的人,孤会亲自解决。”
世人皆知楚太子祁崇归武艺一般,唯射术精湛,开弓以来,百不失一。
莫毅看到他这动作,一时之间竟也惊住。
而戚绵仿佛知道了自己必死无疑,竟在最后关头,趁莫毅不备,一把抢过横在脖颈前的利剑,砍向莫毅。
戚绵一身本领,全部师从莫毅,又哪里是莫毅的对手。
莫毅一时不察,被她削去一边耳朵,剧痛袭来,莫毅大为恼怒。再接下来,又怎么会让她得手?
戚绵被蜂拥上来的晋军围住,莫毅惊怒之下,下了杀令。
十几只长矛穿透了戚绵的身躯,殷红的血液流出,与戚绵红色的衣裙融为一体。
隔着两国士兵,戚绵看了祁崇归一眼,那一瞥堪称惊鸿,带着释然,带着歉疚,也带着被隐匿在眼底的几乎看不出的爱意。
她唇边带笑,轰然倒下。
祁崇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的乱了心绪,羽箭一偏,原本是要射向莫毅,竟被他一个偏头躲过了。
两军厮杀开来,祁崇归将灵宝弓扔给部下,拔出佩剑,杀到戚绵身边,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祁崇归沉默的抱起她,楚军们护着他往回走。戚绵却在这时候睁开了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祁崇归神色冷淡,声音低沉:“你别说话,等回城再听你解释。”
戚绵眸光又暗淡下来,闭上了眼睛。她没什么好解释的,莫毅说的都是实话。
祁崇归看她神色,微微一怔。这一下迟疑,身后却有羽箭袭来的破空声,对准的不是他,而是他怀中的戚绵!
戚绵被他横抱着,身子被挡的严严实实,头却露在胳膊外面,眼看着那利箭就要射中戚绵的脑袋,祁崇归下意识抱着她一个转身,那利箭便刺入了他的右臂。
祁崇归闷哼一声。
彼时戚绵神志已经恍惚,不知是祁崇归为她挡了箭,她睁开眼睛,只看到祁崇归的胳膊上,扎着一根箭,伤口处正流出浓黑色的热血。
箭头淬毒了。
这是戚绵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记得的最后的事。
祁崇归胳膊发麻,便抱不稳她了,他强撑着单腿跪地,将戚绵放到雪地上,转头看去。
只见百步之外,只剩下一只耳朵的莫毅高高站着,冷漠地盯着他们,手里的弓还没来得及收。
他算准了祁崇归会为戚绵挡箭,所以他一开始对准的,就不是祁崇归。
好好的一国太子,做什么情种。
莫毅勾起嘴角。
……
祁崇归回忆着戚绵在冰天雪地里淌干鲜血,慢慢失去呼吸的模样,竟与如今病榻上的她重合了。
都是这么的虚弱,这么的惹人心疼。
即使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甚至有了她与晋人勾结的证据,他还是不舍得动她。
他想不明白,莫毅那种人,她怎么甘愿为他卖命的?
祁崇归挨着床榻坐下,伸出手拂了拂戚绵额角的碎发,许是因为昏睡着,她脸部的线条都柔和了,比平日里一身男装看起来温婉多了,也更像个女人。
他指尖挪到戚绵的额上,轻触到那一团血色,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
祁崇归静静地看着她,眉头微拧。好端端的,马车怎么就散了?
是有人害她?可她来楚国才多久,没道理树敌啊。
祁崇归想不通,便沉默着。
一角的木箱里,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祁崇归倏然转头看去,静神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那箱子静静待在房中一角,暗红色毫不起眼,却能塞得下活人。
祁崇归回过头,目光落在戚绵脸上,胸中又升起一股怒气。
是什么他见不得的人?还是预备杀他的刺客?
戚绵身上的伤,到底是真的假的?
难道是因为这一世他留了晋国送来的女人在东宫,导致她有了别的计划?
还是说,她已经察觉到了侯凌在查她,故意设计事故,告假休养,只为了这段时间的避嫌?
祁崇归思维一发散,就想了许多可能。
他再次伸出手去,碰到戚绵头上的纱布。
倒是要看看,戚绵这伤,究竟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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