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徐礼醒来是在第二天早上,身上的红疹消退不少,嗓子依旧有些哑,他半撑着床板坐起身,皱眉打量周围的环境。
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蜷缩着一团不明大型生物,头发乱糟糟的盖住额头,脖子歪成奇怪的形状,睡得很难受。
吴凌被饿醒,揉了揉空瘪的肚子,抬起头看见床上的男人慢条斯理脱掉身上的病号服,衣襟大敞开,结实却不夸张的腹肌紧紧绷着。
周徐礼见他醒了,“昨晚麻烦你了。”
吴凌顿了两秒,连忙摆手,“是陆姐送您来的,我顶多算是个陪同。”
周徐礼动作停住,侧目沉默地环视一周病房,“她呢?”
吴凌眨眨眼,“谁?”
“陆宜宁。”他咬字清晰念出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舌尖上那股酒精味还没有消散。
吴凌:“哦,陆姐几小时前接了个电话赶着回去了。”
周徐礼皱眉将身上的病号服脱下,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呛鼻。床头叠放着他的衬衫和衣裤,上面的压出的褶皱都被细心捋平。
吴凌深知自家老师的脾气,不太习惯别人动他的东西,特别是贴身的衣物。
昨晚跟着小护士去交款,回来时陆宜宁已经整理好一切,外表看起来是个千金小姐,谁想整理衣物这种事做得比谁都顺手。
周徐礼凉淡的视线扫过来,“也是她整理的?”
“……是的。”吴凌脑子昏昏沉沉,仔细想了想,“哦,陆姐还问我宝宝是谁,我喝的太醉了,现在想不起来回答的什么。”
周徐礼眉目松动,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指,从冗杂的思绪中拨茧抽丝,终于寻到痕迹。
昨晚,手指碰到女孩柔软的发丝,触感分明,和小猫的毛发感觉不同。
他轻叹口气,伸手捋起额前垂落的碎发,指尖传来异样感,微微收紧指腹,最后松开手走去病房的内置卫生间洗漱。
打车回到云山客栈,司机怨声载道,途径荒漠地带,他新换的轮胎要磨去一层皮。
周徐礼下车时,将钱夹里的几张现金抽出来递过去,“够了吗?”
司机一噎,视线上下打转几圈,“够,够了。”
走进大堂,两人被门口的摄影器材拦住步子。林晋安楼上楼下跑着收拾行李,上楼时木质地板颤了几颤,发出吱嘎吱嘎的刺耳响声。
大堂里还有沈栖,低头吃面,手边放着一瓶鲜红的辣椒油。
这会儿学生们都在收拾行李,她坐在那,倒显得有些拘谨。
周徐礼移开目光,抄在兜里的手指拿出,绕过地上的大包小包准备往楼上走时,看到倚在拐角处清点物品的人。
陆宜宁怀里抱了个厚本子,拿笔一项一项勾画,纸业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她懒洋洋打着呵欠,眼睑下方的黑眼圈很重。
周徐礼脚尖一旋,不知怎得,鬼使神差走到她面前,“需要帮忙吗?”
陆宜宁眯了眯眼,指腹蹭去眼角的泪渍,“周老师你回来了啊。”
大堂寂静无声,两人的音量不算大,但依旧清晰可闻。坐在不远处座位上的沈栖明显脊背一僵,慢慢转过头小心翼翼看了他们一眼。
陆宜宁和她的视线在空中撞上,故意拔高音量道:“您已经全好了吗?酒精过敏还喝酒,以后要注意点啊。”
沈栖:“……”
她抿紧唇,饭也吃不下去了,经过周徐礼身边,颤巍巍抬起头,声音愈发细微,“周老师,昨天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刚落,陆宜宁面无表情问:“沈同学,你是学中文的,‘故意’是什么意思你不清楚?”
沈栖气急,眼眶逼的通红,这次不装了,是真的要哭出来。小姑娘长得清秀无害,眼眶一红,以为所有人都能心软。
陆宜宁装模作样滑动手机屏幕,“我看看我把文件存到哪个盘里了……”
沈栖立刻收敛起神色,毕恭毕敬弯腰道歉:“对不起周老师,我以后不会再纠缠您了。”
说完,转身捂着脸跑上二楼。
陆宜宁轻声笑了几下,指尖灵活地转动手机,是不是太强硬了些,又不是她们间的恩怨,再说人周徐礼有喜欢的人了,她算老几。
太自说自话了。
周徐礼察觉出沈栖的反常,垂眸和身边的人四目相对。女人低垂着眼,眉梢处不经意流露出的笑意瞬间敛起,嘴角抿住,顿在那在想什么。
片刻,陆宜宁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释然了,“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君子,不过道谢的话不用多说。”
周徐礼弯唇笑道:“嗯,所以呢?”
陆宜宁立刻变成求人的姿态,双手合掌抱拳:“想请您帮忙清点器材,实在太多了。”
周徐礼的确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接过她递来的本子,目光移下快速浏览遍上面的器材名。小姑娘整理地很详细,名字旁边附带简笔图,外行人也能轻易看懂。
“你是理科生?”他扬眉问。
文科生惯用文字表达,而理科生思维比较立体化。
陆宜宁大脑快速运转,握紧手中的笔,话语中调侃意味很浓,“周老师,您上次问我年纪,这次问我专业,是不是想试图了解我呀?”
周徐礼眉梢一抬,清凉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小得意。
陆宜宁松开紧咬的下唇,神态纠结,“但这样你的宝宝会不会吃醋?”
周徐礼忍笑,重新垂头核查器材表,“不会。”
陆宜宁小脸一垮,身子微微往前倾了几寸,压低声线继续说:“可我是一个那么优秀的女人,她真不会吃醋啊。”
周徐礼抬眼,表情认真,没点欺骗的意思,“嗯,不会。”
陆宜宁漆黑的眼睛眨了两下,忽然有些挫败,一定是个不食人间烟火被保护的很好的姑娘,不知世故干净纯粹。
“我能见见她吗?”她问,“说不准我能帮你们拍几张好看的照片。”
周徐礼轻耷下眼帘,“私房照?”
陆宜宁大脑当机片刻,试图解释自己是个非常专业的摄影师,不止拍私房照,其他业务也很赞。
然而,男人面色平静,似乎已经把她的业务水准记在脑子里了。
陆宜宁只好惨兮兮继续扮演私房照摄影师的角色,斟酌好半晌说辞,慢吞吞道:“周老师你可怜可怜我吧,我们这些人拉业务不容易,再不来活会没有钱吃饭,没有钱吃饭就没有力气搞艺术。”
周徐礼微微歪着头,薄薄的眼皮掀起,眼角眉梢都有种勾人的味道。
“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你和沈栖说了什么。”
“……”
陆宜宁不由得缩起肩,可怜巴巴说,“能换个条件吗?比如——”
周徐礼淡笑道:“我不需要拍私房照。”
想一箭双雕的计划被瞬间识破了!
陆宜宁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张了张嘴,震惊过后一脸生无可恋,为了能看一眼被周教授捧在心尖上的小仙女,撕掉她伪装出来的乖巧面具算什么!
“我就是查到沈栖之前和她前男友一起来我们工作室拍过一组非常露骨的写真。再加上我对S大校长的了解,那么古板的一爹肯定不允许自己培养出的女儿有这样出格的行为。”她一口气说完,长舒口气,“算是威胁吧,沈同学也吃了我这招,两方相安无事。”
周徐礼耐心听她说完一长串的前后经过,面色异常平静,低头翻开本子后一页,抬笔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
他写字的过程中,陆宜宁默默在心底数“个十百千万”,直到超过亿的单位,“我靠,这赔偿金会不会太多了?”
周徐礼眉心抽搐两下,习惯性在一串数字后面签上名字,言简意赅道:“这是联系方式。”
陆宜宁嘴角僵硬,机械地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当天下午的飞机回S市,陆宜宁坐靠窗的位置,掀起遮光板俯瞰大地,西北的全貌被印在一张宽大的图幅之上,经流而过的黄河将其撕裂成块状碎片。
飞机穿透云层,所有的景色消失,刺眼的光线变得明晰开来。
陆宜宁懒洋洋靠住椅背,拉下遮光板,准备戴上眼罩休息,预计三个小时到达,而回去后,她还要赶到工作室处理遗留下的问题。
西索前天负责给一个当红炸子鸡小鲜肉拍硬照,但小鲜肉平常出境靠化妆,靠滤镜,一站到他们专业的镜头前,面部的瑕疵全部暴露出来。
轮廓不明显,颧骨太高,眼皮肿大,肌肤暗沉无光泽。
然而小鲜肉对自己的盛世美颜太自信,一直强调是他们工作室不会拍照片。
经纪人希望能和老板亲自商谈,毕竟西索的业务水平在界内获得一致好评。
拍照片不是整容,陆宜宁一直强调这一点,修图师不会为了满足个别人的私欲,去欺骗广大受众群。
依据工作室的标准,达不到艺人要求的,可以选择解约。
工作室派来的车等在机场门外,陆宜宁上车后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忽然想起什么,掏出随行包里的本子,翻出周徐礼留下的一串数字,输入微信搜索框,点击查找。
三秒钟,屏幕出现一只英短猫头像。
陆宜宁眨眨眼,点开详细资料确认,应该,大概没有加错人。
不过,网上不是都说用猫狗头像的百分之八十是渣男么。
“……”
但仔细看看,周老师这只猫,太可爱了吧!!!尖尖的耳朵让人忍不住想撸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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