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楚微一出内院,冯前立刻迎上前去,递上新来的邸报。她一目十行的扫过,心中一凛,带着人往书房走去,路上随口询问冯前的意见,“你怎么看待朝廷派来的这位督军?”
“这事蹊跷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过此等官职呀。”
“督军,意思倒是简单,督促。正当这多事之秋,又为什么会往咱们这来的呢?”自古以来天降的督军都没什么好事。譬如被督军带来的皇帝十二道“金字牌”催促、裹挟,被迫班师还朝的岳飞。但一想到岳将军的下场,冯楚微甩开掉头脑中不吉利的类比。
外书房里众人传阅了邸报以后,面面相觑。
冯前解释着,“督军一职没听说过,但刘统这人我倒是有所耳闻。”
“说说看。”冯楚微示意人继续。
“刘统之前是沐平刺史张勋手下一个从七品的翊麾校尉,为人奸猾,善曲意逢迎。跟国舅爷刘成栋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数月前才调回长安,没想到这厮升迁倒是挺快!”冯前一脸的不忿。
“刘成栋的人?”冯楚微想起大舅传来的消息,唇角挂起一抹冷笑,“看来来者不善。”
她简单把外祖楚成龄致仕的前后因果讲了一下。众人讨论着,都有些替楚大学士不平。冯楚微倒不觉得有什么,这朝廷要乱了,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不过,眼下,皇帝还没被打倒,这督军还是要好好应付。冯楚微命令道,“把小动作都收一收。兵器锻造、部曲从属操练也停下来,多余的人等都化整为零,暂时的解甲归田。
这段时间我不便在军营行走,巡营的事情由你们几个轮流值守。每日申时我会在外书房等待诸位回禀情况。
刘统的接待由曹参军负责。务必招呼好这位督军。”
说着,冯楚微目光灼灼的看着曹参军,道,“主将不在,外人不许擅入中军大营。”
她才不给机会让外人来插手军务,安插细作的机会。
“小娘子放心!”曹参军为人勇猛有余,机敏不足。用这么个大傻个去对付圆滑刁钻的刘统正合适,所谓鸡同鸭讲是也。又有其他幕僚,机警如冯前等人暗自关照着,软硬兼施。
冯楚微把任务交待下去以后,独独留了冯前。她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涸的喉咙,抬眸打量眼前人。冯前是她的本家,青州冯氏旁支出身,自幼跟在冯延武身边,年不到三十,却是其中佼佼者。对于他的忠心冯楚微不怀疑,但他知道得委实太多了些。
冯前这人倒也沉得住气,一身竹青色圆领长袍,腰间束着银饰犀带,眉目清朗,自有一番风骨,在主人的视力压迫下,也不卑不亢。
冯楚微莞尔一笑,冯前这人她信得过,在这个年代,家族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人能例外。当下她也懒得绕圈子了,“我不愿多加猜测伤了情分,你直接说吧,为何对朝廷官员来历动向这么清楚?”
“明年开春属下会随小娘子进京。”冯前低垂下头,恭谨的道。
冯楚微了悟这是知道了阿爹的安排,见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饶有兴致的打探,“你做了什么准备?”
“奴才接管了暗部,着重探查京中勋贵的关系往来。”
“没有打探安家?”她有些好奇。
“属下无能,未能打听到详尽信息。”
冯楚微点点头,“安靖候军功起家,治家严谨,徐徐图之吧,打草惊蛇反倒不美。”
“是。”冯前领命。
“关于安怀远此人,京中有什么传闻吗?”
“传闻,他……”冯前有些踌躇,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与小娘子说。
“说吧。”
“安郎君洁身自好,从不出入勾栏酒肆,因此坊间有些传闻。”不怪世人孤拐,实在是这时代郎君狎妓成风,风流才子于勾栏之地的有些薄幸名传出,反倒是年少风流博取关注的手段。
“龙阳之好还是身有隐疾?”冯楚微促狭的问。
冯前诧异的看向小娘子,这话委实不该从小娘子口中说出呀。冯楚微也不难为他,挥挥手让人告退。她见过安怀远,七尺昂藏男儿,怎么看也不像是被人压的货色。至于隐疾,能带兵打仗之人,他的身板体格自是没话说。
她勾唇一笑,没想到她倒是遇到一个痴情种。当年竹帘后的暗香浮动,她故意环佩叮咚要的就是勾起人的一抹情丝。她可不打算与未来夫君相敬如宾,也才有了后来的略有些出格的香囊换玉佩之事。现在看来,这步棋下得倒是正确,未来的夫君对她怀有情思,总是好的。今年的节礼也许可以让兄长们转送他什么。青州盛产青玉,做一个扳指也不错,张弓射箭也能用得着。
又过了三日,督军刘统带着全幅的依仗到来了。意外之喜是他身后竟然缀着长长的押运粮草的队伍,不知道这两方人马是如何汇集到一起的。冯楚微翻看了一下粮草督运交上来的押运日志,其中记录在案,粮草辎重在陵水边上遇大雨,河水暴涨,阻隔十日才得已继续前行。
又让人打开验收过,都是今年新收的上好秋粮。她便不好再苛责什么,命人招待好押运官兵,眼下最要紧的是督军刘统。
刘统的到来是理所应当的嚣张跋扈了。曹参军等人城外迎接,把一行人安置到西市附件的驿馆。他先是质疑雍州刺史为何没有亲自接待他,曹参军气笑了。他一个从五品的官,连自己都比他高半级,还想要朝廷正三品大员亲迎?曹参军微露一下绯色官袍下的按品级佩戴的束腰金带,没有多说什么。
刘统想要先声夺人的功夫白费了,又想要亲赴军营犒劳敦促。曹参军闲闲一句,“主将不在,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为由拒绝。
刘统眉毛一立,“你这是藐视圣意!我可是奉皇命前来督军!”
曹参军虽然粗莽,但好歹读过几日兵书,别的记不住,就再这一句记得顺溜。“将受命于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刘统指着曹参军气得说不出话来。其他几个幕僚对视一眼,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纷纷上前劝慰,又拉着刘统去吃酒,西域舞娘的热情才浇灭他的怒火。
刘统的头脑也不似他的外貌一般酒囊饭袋。没两天又吵嚷着要面见冯延武,又在西山大营外大闹,甚至在雍城内外散布着雍州刺史冯延武目无尊上的流言。冯楚微气了,阿爹迟迟未归,又有小人作祟,命曹参军让人送他去羌城前线,刘统才作罢。
冯前呈报说最近雍城多了很多生面孔,前方战事不明,城中又有各色流言传出。有刘统在,冯楚微不便出入军营,又不愿困坐于府中。雍城内外百姓对于冯楚微的身份无人不知晓,她带着侍墨在城内行走,也算是安安民心,震慑一下各色人等。
为了震慑四方,她的装束自然是繁复旖旎的来。一身石榴红间织金花纹的高腰裙,湘妃色薄纱绣襦,臂弯上松松的垂着海棠红色的披帛。如云的发髻上明晃晃的金步摇最为华贵异常,金丝缠绕成桂枝花形,又缀以赤色宝石,行动间亦步亦趋。
冯楚微去的是城西,最靠近外城的地方,也是最龙蛇混杂。驿馆、西市、胡姬美酒都聚集于此。冯楚微并没有被刘统这人粗鄙的外表所迷惑,他的行为举止看似荒诞不羁,但每一出闹剧都让雍城局势越来越扑朔迷离,她可不相信这些都是误打误撞。
她信步由缰的走进驿馆斜对过二层的酒肆,那里可以俯瞰整个驿馆。这家酒肆她来过,老板是库车族老翁,在雍城经营数载,酒肆以库车族胡姬美酒最为出名。位于西城门进出的大道上,曹参军等人喜欢来此饮酒,一楼大堂里坐了八成满,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柜台后立着的是个中年汉子,冯楚微看了一眼,往楼上走去。那掌柜的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显然见她穿着华丽,不敢阻拦。
冯楚微一踏上二楼就觉出不对劲了,与下面的热闹不同,上面只坐了四五桌人,靠窗的那桌坐着五个壮年汉子,老掌柜正在那里殷勤的服侍着。其中一人穿着与常人无异,但高鼻深目,鹰视狼顾。再一看那人虽然没有坐上首,众人隐隐将此人围绕其中,呈保护姿态,从各个方向都不能近那人身。
冯楚微有些奇怪,雍城何时来了这样的人物?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