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楚氏系大家出身,日常没少为女儿梳理世家谱系。但冯家久不在京里,远离权力中心,世家与皇权交替更迭,把握不住消亡与新生的关系。尤其是这些年来,新君继位,太后临朝,京城局面混乱,她担忧女儿嫁入京城以后两眼一抹黑,必然是要吃亏的。
安靖候府是楚老爷子精心为外孙女挑选的人家。武将出身,自然对女眷的束缚不那么严苛;安靖候性格刚正,家里太平和睦;最叫人满意的是安怀远本人,少年出众。十三岁入军营,十七岁带一千骑兵,孤军深入东北境,烧军粮斩敌首,灭乌丸部落,得封奋勇将军。其人又长得是俊逸不凡,打马游街的时候,长安城内外的小娘子们是掷果盈车。
更难得的是安怀远小小年纪却是个长情的。自打定亲之后,于其他小娘子目不斜视;四时八节,有空就去楚府拜见长辈,从未懈怠。远在边陲的冯家每年也都能收到精心准备的节礼书信。就冲他对她亲人有心这一点,冯楚微便打算成婚以后与他好生相处,笼络住夫君,把自己这一世过得平安喜乐。
冯楚微见过安怀远一次,就是那一次相看。十八岁的少年郎玉质天成,一身松花色长袍饰以玉石革带,落落大方之中又有军营中熏陶出来的悍勇之气。远比后世同龄的少年看着成熟稳重,当下她便没有老牛吃嫩草的心理负担,点头允了。
安怀远也见过冯楚微。她十五岁初入京城,舅家兄长带领着,在京郊大营附近的猎场纵马游猎。红色的翻领胡服,脚下着乌皮靴,骑着高头骏马,虽然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其潇洒俊逸的姿态足以令人倾慕。她离他最近的一次,隔着一条河,她放马饮水的时候,去了帷帽与兄长交谈,举手回眸,兼具郎君的英气与娘子的惊艳妩媚,那一张芙蓉面成为了他的魂牵梦萦。
他与楚家几位郎君相熟,对楚家的情况知道一些,楚大学士寿辰的时候,精心打扮去了。一踏进书房,楚家长辈与自家阿爹在当场,考究他学问,心念回转间他便明了,这是在相看。
楚家并没有适龄的小娘子,除了那位远在西北的,在京城名头不显的外孙女,别无他人。再一联想那日楚家郎君们亲近的态度,与那位小娘子的胡服衣着举止,那便是了。安怀远晕陶陶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福分。
帘幕后方隐隐绰绰有环佩叮咚,又有暗香浮动,莫非……。意识到什么以后,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比当朝奏对还多用了几分心思。幸得上天垂怜,终究让他心想事成了。
待她悄然回雍城那日,他得到消息晚了些,打马行来的时候,渭水灞桥边只余一抹尘烟。他的愁绪落在楚家几位郎君眼里都有些得意,哼,想娶自家妹子,没那么容易。
只有楚家大郎通人事,知道一味的打压反倒不美,笑着道,“怀远兄,我见你腰间玉佩别致,我有一香囊欲与你交换,可否割爱?”
安怀远一愣,这玉佩香囊交换的意思可不一般。再仔细一看,楚大郎手里拿着的那只香囊,上绣有苍鹰,与楚大郎的侍御史的文官身份并不相衬。且那香囊配色是蓝底带褐色,与时下京中流行的大红艳彩并不同,带着边地风格。安怀远机警聪明,当下便明了,高兴的接过那香囊,左右把玩相看,只觉得无一处不精巧。对上楚大郎打趣的神色,也不脸红,解下自己腰间自小不离身的流云百福玉佩递了过去,“烦请舅兄转赠……”
楚大郎也不回答,收了玉佩打马就走。
这一只香囊藏于他袖间,就是在征战最危险的时候,也把它贴身放着。让那幽幽的一抹暗香给他力量,伴他入眠。
现如今,安怀远在京郊大营里,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摩挲着手里的香囊。这香囊有些时日了,又因着主人时常把玩,尽管他百般珍惜,边角处隐隐有些破旧的痕迹了。不过,再过几个月,就能迎娶心上人了,就不用再睹物思人了。
远在雍城的冯楚微从娘亲房里出来,径直去到外院,父亲的书房。父亲不在,外事均交由她决断。进到房里,幕僚们都在等着。见她着女装,有眼色的行礼问安,口称,“小娘子安好。”
“不必多礼,先把这二日积攒下来的各处情报拿来与我。”冯楚微自然而然的坐在上首。长于阿爹膝间的她,参政议事之类的是打小的功课。
幕僚冯前负责收集整理情报,递上一叠纸张,最上面的即时最要紧的。探子传来的边境消息,回突汗国的尼鹿河发洪水致使两岸百姓多有伤亡。看到这讯息冯楚微心中一紧,庆国与回突的关系那就相当于汉朝与匈奴,还是前期汉朝弱势的时候。庆朝偏安南边,皇帝孱弱,外戚党阀之争严重,幸亏拥有东边广袤丰饶的土地,百姓能勉强度日。而回突则是兵强马壮,于西征战经营多年,于东边则是虎视眈眈。
尼鹿河是回突汗国境内的主要河流,流经的是水草丰美的产粮区,而现在发洪水导致的必定是粮食减产,骁勇善战的回突人能打主意的地方就是邻国了!庆朝之于回突就相当于病弱的老马对上饥肠辘辘的饿狼。
得上天眷顾的是,数月前传来消息,回突大汗年老病重,手下三个儿子各有拥趸,这汗位更替即将有一场恶斗了。原本庆朝只需要在一边看热闹就成,现如今有了这天灾,难保回突不会一致对外,于边关烧杀劫掠一番了。
想到此冯楚微心中一紧,“此消息可准确?”
“是由沐平刺史府传来的消息。”冯前立刻回禀。
“沐平更接近回突地界,他那里消息灵通也是自然。但沐平刺史治军不严,手下的人乱。他那里来的消息不可尽信,令咱们的人再探。”冯楚微在地图上找寻着,沐平位于西南境地与西北雍州互成掎角之势,拱卫着庆朝西面防线。沐平以波涛汹涌的尼鹿河为屏障,雍州以山势作为天堑,与回突对峙数年。
“不管真假,诸位各尽职责,传令前沿,尤其是羌、运二城加强戒备!即刻命令兵士出城帮助百姓加紧完成秋粮抢收。雍城内外,不,边境十城全部实行宵禁,进出城门都严查路引。今年这日子不会太平了。”冯楚微皱着眉,着一身女装的她杀伐果决的处理军务看起来毫无违和。事态紧急,她又恢复了职场中的干练,那一双凌厉的眉眼和强大的气场,叫人不敢小觑。
“是!”干脆利落又老练周全的处理军务手段,令幕僚们权责分明的各自领命。不得不再次感叹,若此子为男儿身,青州冯家兴盛有望了。
打仗打得就是钱粮,她又想起后勤保障工作。“军饷粮草怎样?”
“雍州地界的军粮已经征收完毕,但朝廷拨给的五成还未到。”掌管钱粮的令丞上前回禀。
“是否给兵部发文催促?”雍城偏远,粮草补给线漫长。往年到没什么,她冯家家底深厚,差个一星半点儿,自家暂时垫上也没什么问题。可今年不成,眼见得有战乱将起,粮草一事必得抓紧。
“有,但还未得到回复?”
冯楚微奇了,近日并未听说朝廷内外有何异常呀。她当即修书一封,与户部的大舅舅打探情况。这边正忙碌着,外面传来将军回府的消息,她放下手中的笔墨,带着人出门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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