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怨念

    唐箐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她穿越过来的时候, 叶妩已经成了个并不起眼的中年妇人,多年来的遭遇磨碎了她身上所有的骄傲与自尊。

    唐箐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 倚在贫民窟有些斑驳的墙边,手边是一盒最便宜的烟。她就坐在墙边的木板凳上,一支接一支的抽,沉默的一言不发。迷蒙的烟雾淡化的她脸上的苍老痕迹, 隐约能看出一丝丝年轻时的美貌。

    后来,临近下葬的时候, 唐箐才看到了一张叶鸣保留着的, 唯一的一张她年轻时候的照片。照片上的叶妩, 大约三十来岁,烫着当时最流行的大波浪卷发,眼神里都漾着成熟女人的风情, 五官比起当时电视上流行的港风美人,也不遑多让。

    这几年里,唐箐偶尔能从叶鸣口中, 听得他母亲的只言片语, 这个人的模样,在她心里也就慢慢丰满了起来。

    她也曾回想过唐友德与叶妩的那装往事,只是没往细想。

    如今被叶鸣点破, 她才意识到:不说如今, 即便是十多年前, 一个容貌出众、家资丰厚的三十岁女人,即便带着个儿子,想要嫁人也是不难的。而当时的唐友德,相貌平平,家世更不出众,若说叶妩硬是看中了他,要给他当外室,也确实说不过去。

    唐箐想明白了,可马静丹却并不愿意承认,或者说她绝对不能承认。

    “我凭什么离婚!”马静丹神色狰狞:“我要是跟唐友德离婚了,岂不是给你和叶妩挪位置!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要占着唐太太这个名头!唐友德赚回来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儿女的!”

    “他赚回来的钱?”叶鸣轻蔑一笑:“他赚了什么钱?先前是拿着我妈的钱开的公司,这么多年不温不火,又拿了唐箐父母的保险赔款往里填,结果还不够……越做越赔越赔越做,说不定还没等你合眼,钱就已经败光了。”

    “你……你咒谁阖眼呢!你……”

    “妈!别说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唐芸像是崩溃般的狠狠拉了一把马静丹:“我们回去!回去!本就说不来的!”

    ……

    两人拉拉扯扯的从复式公寓离开,唐箐将门关上,再一转头,便见叶鸣躺在沙发上,神色间丝毫不见方才的得意与讥讽,一双眼睛波澜不惊,像是看不透的深海。

    唐箐慢慢走到他跟前,在他身边坐下了,拉着他一只手。

    叶鸣轻轻回握着她,在她手背上摩挲了几下,闭上了眼。

    沉闷在空气之中蔓延,唐箐心里有数不清的疑问。可当她看到叶鸣眼下的青黑,她便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看你脸色好疲惫,去楼上睡吧?”唐箐推了推他胳臂。

    叶鸣闭着眼,慢吞吞的开口:“没力气了。”

    唐箐捏了捏他笔挺的鼻梁:“怎么?你还想让我背你上楼不成?”

    叶鸣睁开眼看着唐箐,细细打量着她:“你不想问问,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你去看了你……看了那位姜先生吗?”唐箐问。

    “看了。”叶鸣换了个姿势,躺倒在她大腿上,枕着大腿环着腰,声音闷闷的。

    家政阿姨在小房间里打扫卫生,能听见吸尘机的响动,唐箐生怕她出来看见,想将人推开。

    “你啊,就是面皮薄。”叶鸣叹了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唐箐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环住了他的脖颈:“干什么?”

    叶鸣将她稳稳的抱上了楼,怕拉动她还没完全好的伤,于是轻轻将她放在卧室的大床上。

    被他压在床上的那一刹那,唐箐面上飞红,叶鸣却只是环着她,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陪我睡一会儿。”叶鸣说着话,开始扒她衣服。

    冬天,即便在家里,唐箐也穿了好几层,被剥粽子一般扒拉。

    她从叶鸣手里将自己的毛衣夺回来,抽动的嘴角问他:“这个睡,是名词……还是动词啊?”

    叶鸣一愣,紧接着手就往下摸:“怎么了?想了?”

    说起来,两人自从那荒唐的三天三夜之后,就一直因为姜家的事情各种纠缠,晚上躺在床上都是满腹心事,竟也没有擦枪走火。

    “谁想了!”唐箐心里还留着那三天三夜的阴影,拍开他的手:“行了,黑眼圈都熬出来了,赶紧睡吧。”

    唐箐将毛衣脱了,陪他一同躺在被子里,毫无睡意的被他压在床上睡。

    她以为自己会充当一个抱枕,一直躺到他一觉睡醒,不曾想躺着没多久,也就枕着男人的胸膛睡着了。

    这几天因为姜家的事情,伤神费力、满怀心事的,并不是只有叶鸣一个。

    ……

    冬季,天黑得早,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窗外北风呼啸,冻彻心扉。

    唐箐那头漂亮的长发在床上睡得乱糟糟的,被她往后扒拉,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神色间还带着慵懒的迷糊。

    她环视四周,床上只她一人,叶鸣穿着件单薄白衬衫,敞着胸怀,露出些许漂亮的肌肉线条,翘着二郎腿,坐在阳台上抽烟。

    这几天,他抽烟的频率,陡然就升高了。

    唐箐将毛衣穿上,拿了他的大外套,推开了玻璃门。

    她站在他身前,挡着凌冽的北风。厚重的大外套,带着室内如春的温暖,盖在身上,似乎能融化冰雪。

    叶鸣打了个寒颤,忽而对她道:“我今天去看了姜甯。”

    他一开口,唐箐手上的动作便停了,只低头看着他。

    叶鸣也低着头,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我本来以为我会很恨他,可他躺在病床上,下一秒就要咽气了一样,我好像,又没有那么恨他了。”

    唐箐摸了摸他的头,抱着他的脖颈,将人抱紧怀里。

    他身量极高,站着时极有气势,可如今她站着,他坐着,掩住了身高也遮住了其实,刹那间她有种错觉,仿佛搂着的这人,仍旧是那十九岁少年。

    叶鸣环着她的腰,慢慢收紧了,将人收拢在臂弯间。凌冽的风雪被挡住了,叶鸣恍惚中想起,似乎她一直是这般,总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用这有些削瘦的身子,为他辟出一小片温暖的地带,供他取暖。

    “施长林那天晚上告知我身世的时候,说我一定会去找他。”叶鸣自嘲的笑了笑:“他料对了。”

    “车祸是人为的,对吗?”唐箐问。

    “你果然猜到了。”叶鸣看着她:“我知道,你肯定会猜到的,你只是懒得想,但是你一点儿都不笨。”

    唐箐笑了笑,也不知该不该谢他的夸奖。

    “其实那八个亿,我确实不想要。”叶鸣仰头看着她,解释道:“当然,我从来不是视金钱为粪土的人。”

    “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我穷了那几年,真是穷怕了,为了钱我能抛弃很多东西,只除了两件。”他伸出两根指头:“一件是你,一件是命。”

    唐箐垂头看着他,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她曾经以为,回到姜家,就是叶鸣平步青云人生逆袭的开始,可事实告诉她,命运,或者说剧情设定,对他从来都没有仁慈过。

    所谓的认祖归宗,也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以命相搏。

    “我不想掺和姜家那些事儿,现在只看到这么冰山一角,我都觉得这里头有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

    他声音压得很低,充满着歉疚:“但我没办法。”

    叶鸣握着她的手:“我以为退让可以得到平静。”

    “我试过了,不行。”叶鸣眼中的阴郁像是淬着毒的箭:“我的退让只会让人觉得我软弱可欺,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

    唐箐挑了挑眉头,正要说些什么,叶鸣却急切的拉住了她的手,问道:“唐箐,你别怪我好吗?”

    “怪你?”唐箐用手指抚平他的眉心:“怪你什么?”

    “怪我一直拖累你。”叶鸣眼中满是愧疚:“你跟着我吃了这么多苦头,本来……本来我以为景明慢慢走上正轨,能让你过些舒坦日子,结果这才多久,又遇上了姜家的事情。”

    叶鸣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满是愤懑、无可奈何。唐箐看着他,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怨怼,反而有些欣慰。

    其实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怕的从来都不是辛苦,怕的是既没有希望,又没有安慰,她也终究不能免俗。

    “我不怪你。”唐箐的声音很温柔:“人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这是上一代的恩怨,波及到你身上而已,本就不是你的错。”

    叶鸣抬头看着她,她态度出奇的平静。从头到尾,既没有因为天降横财八个亿而惊喜,也没有因为有人意欲谋杀,策划了车祸而诧异,更没有丝毫对他的怨怼。

    很多时候,叶鸣都觉得她身上充满了矛盾性。比如,遇到小事会惊慌,大事临头却反而显得平静,又比如,对他没来由的那种信任。似乎在她眼里,他想做的一切,都一定做得成……

    他站起身,将人拉进屋子里。

    不得不说,唐箐平静的态度,其实让他心里少了许多压力。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尽,却又听唐箐唤他。

    她站在床边,神色很复杂。

    “怎么了?”他问。

    “叶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唐箐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种奇异的严肃,引得叶鸣也有些紧张:“什么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或者你觉得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了,你一定要直接告诉我。”唐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我绝对不会纠缠你。但是,你一定一定要自己告诉我,不要让我在突如其来的时候发现。如果你不说,让我发现了,我会怪你的。”

    “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叶鸣将杯子掷在桌上,几步上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怎么可能有那一天?不管姜家是什么龙潭虎穴,有什么如花美眷,我都不可能……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唐箐拍了拍他的背。

    叶鸣的话让她窝心,但是也仅此而已。

    她从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谁的爱情能持续一辈子,时间长了,红玫瑰变蚊子血,白玫瑰变剩饭粒。

    “你从来都不说爱我,连在床上都不肯说,现在还要跟我说这些来剜我的心。”叶鸣的语气里满是幽怨:“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只是贪恋我年轻的肉体……还是说,你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以为要让男人时刻保持危机感,才能让爱情长久?”

    唐箐被他逗笑了,只是一边笑,又觉得有些心酸。

    她爱叶鸣吗?当然是爱的。

    只是她也清楚,命运的变幻无常。

    爱情这种东西,从来都虚无缥缈,今天是爱,明天是不爱,谁能说的准?

    她只是希望,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分开,至少可以好好的道别,拥有很好的回忆。

    说到底,人生就是一段一段的经历变成一段一段的回忆,她希望在未来的很多年,回想起这个人,始终是很美好的样子。

    ……

    有些时候,人生最大的烦恼来源于爱情,这本身是一种幸福。

    而唐芸活了二十七年,觉得自己这辈子除了没为爱情烦恼过,什么都能惹得她心烦。

    就比如,此时哭哭啼啼的母亲。

    从叶鸣那头离开,马静丹便一路流泪一路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屈辱。

    “妈,你能不能先别哭了。”唐芸忍了又忍,心里还是十分不耐。

    叶鸣说的那些话,若是她二十出头的时候,她是不信的。她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出这种事,不相信自己身边真的会有人,可以为了钱做到这种地步。

    可在云霄集团,在姜秦身边工作的时间长了,她便明白,金钱对人究竟有多大的诱惑力。

    金钱,可以让人放弃自尊,放弃骄傲,甚至放弃自己的身体。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上楼!你跟唐箐借钱,说不定还能借到的。”马静丹心里后悔极了,悔自己沉不住气。

    唐芸憋了又憋,到底没能忍住,趁着红灯,便将埋在心里的话直接问出口:“二叔二婶的保险赔款,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

    “什么保险赔款!你当你爹妈是做慈善的啊!唐箐那几年的吃穿花销,学费、辅导班的费用,难道都不用花钱吗?”马静丹一脸的理所当然:“我们照顾她安全长大,还让她出落得这般好,这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她倒好,不知感恩就算了,一开始跟叶鸣搅合到一起!如今叶鸣挣了钱,抖起来了,她也压根就不帮我们……”

    “妈,你怎么这么糊涂!”唐芸气得牙关发颤。

    如果没有保险这档子事儿,她暗地里再约唐箐出来,放低身段跟她说,借钱还是很有可能的。

    现在倒好,有理的反倒成了没理的,彻底无可奈何了。

    “实在不行,公司就别开了,申请破产的话,好歹家里房子车子都在……”唐芸话音刚落,就听马静丹厉声斥责。

    “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公司垮了,你让你哥哥一家怎么办?他以后怎么过日子?他岳家如何看得起他!”马静丹嘴唇颤抖,忽而道:“你不是在云霄集团工作嘛,你不是认识很多投资人、大老板吗?你想想办法啊!让人再给咱们投资一笔钱,公司不就能挽救回来了!”

    唐芸只觉得她这话简直是匪夷所思:“我让人家投资?人家凭什么同意啊?就凭财务报表上每年一百多万的亏损吗?”

    “小芸,你是不是怪我跟你爸没给你公司股份?这还不是为了让你哥顺利接手公司嘛!咱们是合伙制公司,股份一分割,可就散了……”马静丹道:“你想想办法吧!你从小就又聪明又能干,比你哥强出百倍,你一定有法子的。”

    “那把房子卖了吧。”唐芸道。

    “那怎么行呢!”马静丹道:“房子卖了,我们住哪儿!你哥日后……不说你哥,我们把房子卖了,你在朋友圈子里,不也是面上无光吗?”

    唐芸沉默了。

    要不怎么说知女莫若母呢?

    面子,面子,唐芸最不愿意的,就是在自己的那帮朋友面前丢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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