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长林上楼的脚步很急, 进门之后,只看了林远一眼, 问都不曾问一句,径直坐到叶鸣旁边,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掏出了那份厚厚的文件。
除了协议书,还有被指定日后将分到叶鸣名下的财产的清单及信息。比如,在姜城西路的五处铺面,在海城的滨江别墅, 五克拉重的粉钻项链……
叶鸣接过那一堆文件, 细细看过一遍,态度严谨得像是生怕里头给他挖了个惊天大坑。看过协议, 他又将那叠财产清单接了过来, 一边看一边心算这些东西里头, 有哪些是可以迅速变现的。
姜甯一死,他需要大笔现金去布置安排事情。
“这协议只是一份简单的遗产清单, 但是只有你去见了姜总, 才能保证这份协议会被真正落实。”施长林见他看得细致, 不由得提醒了他一句:“这是老爷子的意思。”
叶鸣冷淡道:“我心里有数。”
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只金色签字笔, 龙飞凤舞的签了自己的名字。
施长林连忙将文件收好, 站起身对他道:“那就走吧,姜总身体不好, 也不知还能等多久。”
叶鸣便站起身, 下楼后上了施长林的车。
坐在车里, 看着窗外飞快逝去的道路景致, 叶鸣心里的感觉,外复杂。
在协议书上签下名字的时候,他心中并没有丝毫即将得到八个亿的喜悦,只有带着怨愤的无可奈何。
在他刚刚得知身世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绝不回到姜家。
他不要姜甯的钱。
无论姜甯开怎样的价钱,想要在临终见他一面,他都不会让对方如愿。
然而,不过短短一周的时间,他的决心就被完全推翻。
宁夫人欺人太甚,他不想招惹,反倒引得对方变本加厉。他至今不敢想象,要是唐箐真的出了事,他该怎么办……
叶鸣从来都是个务实的人,糟心和命比起来,当然是命重要的多。
……
车子在路上行驶得飞快,施长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提醒他:“这是姜总做完手术的第八天,一直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人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大的怨气,可到了重症监护室,即便是装,你也对他平和些。”
叶鸣扫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施长林道:“我知道你一直对父母之事心有不平,但是叶鸣我告诉你,心里不平的不止你一个。姜总也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多年,他如今已经是风烛残年,经不得刺激,所以……”
“既然你这般不放心,不若不见?”叶鸣轻轻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施长林只好闭上了嘴。
医院,重症监护室外。
这是姜甯术后第八日,他与宁夫人的三个女儿两个女婿,一直是轮流守在病房外。
而此时守在外头的,正是常柏。
施长林在开会时便匆匆离开,本来让由常柏来主持会议。不想常柏也没能将会议开完,几乎是施长林刚走,他就接到了妻子的电话,急匆匆赶来手术室外替班。
此时,常柏与施长林陡一碰面,彼此都万分惊讶。
“施总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常柏说这话,瞟了一眼站在施长林身后的叶鸣。
实在是没办法不注意,作为男人来说,叶鸣身材高挑,宽肩窄腰,相貌更是十分出色,眼睛狭长深邃,蕴藉风流。
“自然是有急事才过来的。”施长林神色间带着一种老狐狸般的得意,就差甩甩自己的老尾巴了。
就这么三两句话的功夫,医院安排的人已经过来了。
施长林对叶鸣道:“你去换一下无菌服,然后进去看看姜总吧。”
叶鸣应了一声,跟在医护人员背后走了。
常柏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瞪大了眼睛,指着施长林:“这个是……这个是那个姓叶的女人的儿子?”
施长林展颜一笑,眼角的皱纹外明显:“常总还是放尊重些好,你也知道,你岳父找他找了许久……”
“施长林,这是姜家的家事,要你掺和什么?!”常柏又急又气,嗓音都抬高了些,看着施长林的眼神,简直是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常柏与姜家的关系,说来也简单。他最初是云梦集团人事部门的一位经理,后来得了姜甯的长女姜环的青眼,于是成了姜甯的乘龙快婿,在集团内的职务、地位,也是一升再升。
姜甯这几年身体不好,施长林在年轻时便是姜甯的秘书,在集团内熬了近二十年,殚精竭虑,本到如今是可以接替姜甯执掌大权成为公司职业经理人的时候。结果突然冒了个常柏出来,仗着自己女婿的身份,联合姜大小姐在集团内搅风搅雨,直将施长林逼得无处立足。
两人的关系原本还算平和,闹得一来二去,便只差直接翻脸了。
于是,当施长林得知叶鸣身份的时候,他便知道这是个机会。
常柏在公司里已经呆了七八年了,对公司的业务、人事都非常熟悉,对姜家的交际圈子也是门儿清。再说,他是姜甯的女婿,从地位上来说,他也比施长林更有竞争力。
可是,突然冒出的叶鸣,打破了这个局面。
施长林与他接触了许久,深知叶鸣这人有才华有手腕,也很重情分,最重要的是,他是姜甯唯一的儿子,按照姜老爷子的性子,儿子才拥有第一位的继承权。
如果叶鸣进入云梦集团,并且肯支持他的话,他与叶鸣完全可以形成战略联盟。
叶鸣他还年轻,即便得到了继承权,他也无法服众,那他这个‘顾命大臣’,自然就名正言顺的上位了。往短了说,叶鸣至少也要花个几年时间,才能在集团内站稳脚跟,更别说还有来自姜家内部,宁夫人以及她三个女儿这一头的阻力,互相斗个几年,他在位置上坐到五十多岁,便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施长林能想到这一点,常柏自然也想得到,这才是他对施长林此举如此愤怒的原因。
“常总,按理说这是姜家的家事,即便我跟你岳父二十年的交情,却也是不好插手的。”施长林笑了笑:“可老爷子吩咐,让我将姜总唯一的儿子带来,好歹让姜总知道这儿子没有流落在外,看着他认祖归宗了,放下这桩心事。”
“你!”常柏抬手在虚空之中冲他点了几下,愤愤转身离去。
几乎是刚走到墙角处,他便反应过来,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小环,施长林那个老王八蛋,将岳父那个……那个……那个儿子,带到医院了!”
而在他身后,施长林低声咒骂了一句:要不是你那个岳母缺德事做尽生不出儿子,也不会闹成今天这个局面。
……
重症监护室内,叶鸣穿了一层无菌服,跟着护士慢慢向里头走。
监护室里十分安静,躺了许多人,身上插满了管子,各种仪器上显示着数据,像是在给一群毫无知觉的活死人供给养分。
这个地点,让人心里莫名的生出一种厚重的悲哀。
叶鸣跟着护士,慢慢走到其中一张病床前,护士指了指那人,轻声说:“这是姜先生。”
叶鸣点了点头,认真观察着尚且昏迷着的那人。
在他的想象里,姜甯应该是意气风发的,至少也该是威严庄重的,然而此时,他躺在病床上,脸色像是一块破旧的抹布。他在网络上搜索过姜甯的照片,此时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似乎已经与照片上那个相貌英俊的中年男人,没什么相似之处了。
叶鸣慢慢蹲下身子,心头浮现出几个字。
垂垂老矣……垂垂老矣。
这个垂垂老矣,似乎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男人,是他二十多年从没见过的父亲。
他在重症监护室里站了许久,直到施长林也换了无菌服进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背,他才回过神来。
而此时,姜甯似乎察觉了什么般,悠悠转醒。
血脉里似乎蕴含着神奇的力量,他睁眼,看的便是叶鸣。
重症病人的脑子转动得是很慢的,他就这般呆呆的看着叶鸣,有些浑浊的眼神盯在他身上,慢慢清明,染上激动。
他飞快的看向旁边的施长林,施长林连忙低下身子,用不太大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姜总,这是姜鸣,他过来看您了。”
姜甯看着他,浑浊的眼里,慢慢滚下了一颗饱满的眼泪。
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向叶鸣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僵硬、干枯,在空中轻微的颤抖,可愈是如此,愈是令人动容。
叶鸣呆呆的站在原地。
其实在来之前,他有许多话要说。
他也想问姜甯,既然当初决定分开,又何必在此时装什么遗愿未了。他甚至想告诉姜甯:我不是自愿来见你的,不过是被你现在的老婆逼得没了活路,只好过来见你一面……如果你去世,那你留给我的钱,我八成会拿来买凶自保。
他想过以言语刺激他,伤害他,他以为自己的心可以很冰冷。
可实际上,他见到这个似乎快要死了的人,心头那些所谓的报复心理,莫名的就淡了。
他甚至希望,这个人要是能多活几天就好了。
“两位家属,探视的时间到了,该出去了。”
医护人员拿棉花擦着姜甯鬓角的湿痕,又用酒精消毒。
叶鸣转身向门口走去,姜甯喉咙里发出几声极为微弱的声音,他带着氧气面罩,呼吸都困难,自然说不上话。
他就这般看着叶鸣从监护室里走了出去,抬起的那只手,重重的落下。
叶鸣直到出了监护室,脱下无菌服,才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
手指摸过去,才知道早已流泪满面,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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