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为夏花,
亡变冬雪。
瑄王颜路看着亡妻棺木前的祭语,转身对身边的人深深鞠躬,“我代亡妻,谢过陛下。”
“诶,寡人一直视萱儿为亲妹,你就是我嫡亲的妹夫,不必如此。”蔺嵘扶起颜路,“景直,峥儿还好吗?”
“峥儿年幼,却也为了丧母伤心不已,听闻陛下赶来本欲迎接,但奈何几日水米不沾一出门就晕过去了。”颜路说着,还未干涸的泪痕重新流下热泪,手掌握紧蔺嵘的手臂,言情恳切道:“我此时与他相见只有徒增伤感,还请陛下劳累。”
“峥儿是个好孩子啊。”蔺嵘长叹一声,“也罢,寡人这个舅舅的话他还是会听的。寡人这就去看看他。”
“多谢陛下。”颜路再次鞠躬,挥手让身边的大监给蔺嵘带路,自己看着那漆黑的棺木,颓然闭上双眼。
东亭,一个六岁的小孩坐在窗前,手中的毛笔正在竹简上书写着什么,小脸紧绷着,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哭过。
“太子,您在写什么呢?”侍女走上前,柔声问道。
颜峥将毛笔放下,“无事,我舅舅此时在什么地方?”
“陛下正在和大王拜祭先王后。”侍女半躬着身子回话。
颜峥收拾好刚才的竹简,“我要去看母后。”
“太子,您的身体还没好,还是先吃点东西再去吧?”侍女拦了一句,却没有拦住。
颜峥闪过侍女,刚要出门就迎面撞上了一个小孩。
“诶呦。”对面的男孩坐在地上揉着胸口,看见手里拿着竹简的颜峥,露出微笑:“撞疼你了?快起来让我看看。”
“你是哪里来的孩子,怎么这般莽撞,这是我王太子,岂能无礼。”侍女一边扶起颜峥,一边对着那个男孩呵斥。
“你这奴婢,怎么如此蠢笨?”男孩站起身来,十一二岁年纪,面相娟秀,倒有些像女孩子,身上穿的衣物绣纹精致,不似凡品。“我是蔺彦。你可知道?”
“管你林盐林糖,冲撞太子便是该罚。”侍女眼角上翘,丝毫没有将面前的孩子放在眼里。
颜峥听着侍女的话皱眉,“来者是客,况且蔺乃皇姓,你这般说话岂不是堕了我父王的名声。”声音虽然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音,却掷地有声,言之有据,又没有因为蔺彦基本可以确定的皇族身份而卑言,颜峥将竹简背在身后,眼神中有着不满。
侍女噗通一下跪倒,她倒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反正小太子这里的人都被调走了,等这人走了她再接着拦小太子。
“你是颜峥?”蔺彦看看眼前这个小孩儿,眼角弯弯,想笑着打招呼,又想到他母后新丧,瞬间收敛了表情,“当今天子的外甥?”
“我乃瑄王太子,而后才是天子的外甥。”颜峥想着母后的教导,先行一礼后答道。
“你即为太子又是皇亲,如何对我行礼?”蔺彦疑惑,回礼后看着颜峥。何况刚才这小孩可没有对自己那个皇族姓氏有什么忌讳的样子。
“你比我年长,长者为尊,所以我先向你行礼。”颜峥站直道:“你我都未及弱冠,稚童之身不论文高官就,只识长幼德行。”
“你这娃娃,说话条理倒是有趣,那你刚才为何先说你是太子,再是皇甥?”蔺彦惊奇不已,在宫里见过不少小孩,和眼前这个颜峥年岁一般的都还只会争玩,最多识字而少有明理,哪里见过这样的孩子。
“你是客人,与客人介绍自然如此,太子是身份,这并不冲突。”颜峥板着小脸,手背在身后显得有些紧张。蔺彦发现了,便问道:“你身后是什么?可方便与我知道?”
“这是给我舅舅的,”颜峥摇摇头,又带有一丝期冀的看着蔺彦,“你可认识?”
“自然,你舅舅是我父王。”蔺彦侧身,伸手示意道:“我带你去找他,可好?”
颜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你可守信?”
“守信为君子立身之本。”蔺彦拱手承诺,颜峥转身对着侍女道:“你就在此处等候,不要跟来。”
侍女低着头,“可是大王命令奴随侍殿下。”
“你方才也没有随侍于我,何况我身边自有姑姑随侍,用不到你。就在此处,跟来便斩了你。”颜峥说到最后,声音变得严厉,但是蔺彦听得出,这孩童的语气中并无杀意,可见就是吓唬这侍女。
说完,颜峥转身看着蔺彦,“还请彦哥哥与我带路。”
“峥弟弟随我来就是。”蔺彦带着小孩往来处走,还没走过回廊,就看见了他父王的行驾随从,笑的眼睛弯弯道:“你看,前面就是。”
颜峥看着中间那个穿着王服的人,这是天子服,与他父王的不一样。
天子衣饰可绣九龙,用盘龙纹,帝、王用鱼龙服可绣五龙,不可用盘龙纹做饰用,诸侯不可用龙纹,只许用虎鹤纹。
颜峥跑向他舅舅,甚至超过了蔺彦。蔺嵘看着和妹妹酷似的外甥,心中微动,快走两步后蹲在颜峥面前,伸手揽过颜峥,“好孩子,你是峥儿?”
“颜峥,见过舅舅。”颜峥微微后退,鞠躬行礼,然后立即起身,将身后的竹简交给蔺嵘,“舅舅,这是母后给舅舅的。母后让峥儿亲手交给舅舅。”
蔺嵘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竹简,展开来看,‘兄敬启,雨萱入宫多年,未有遗憾,膝下独子聪慧,夫君待我如初,望兄长放心。兄长虽非妹亲兄,多年来以亲妹礼仪待之,妹感恩于心,此番早于兄长侍候王叔婶,自以为报。死后为灵,定祈祷庇佑我大启天下,唯有两事,妹祈兄劳,如有所报,不吝感激。其一,我儿年幼,但天资聪颖,妹辅导于前,亦视兄长为亲,望兄长多加关照。其二,我夫心在天下,然世事变换,心有不逮,若有冒犯之处,求兄长记妹远嫁,记夫征战之功,从轻待之,求一世安稳。’
笔法稚嫩,虽然工整但是看得出不像是成人手迹,蔺嵘看完后将竹简卷起来,“峥儿可知道这上面的内容?”
“禀天子,此信便是峥儿所记,母后口述。”颜峥腰板板直,看了一眼蔺嵘,撩开前襟,行了一个正式的三拜九叩觐见礼。
“峥儿不必如此大礼。”蔺嵘没等完成便把颜峥搀起来,“舅舅只问你一句,可明白这信上的内容?”
“峥儿,不怎么明白。”颜峥双手拱在前,苦恼的小模样可爱得很,和刚才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样可爱,蔺彦在父王旁边看着,心中默默赞叹。
“哦?那峥儿明白些什么?”蔺嵘面容慈祥,眼神里的戒备和一缕寒光却没有掩饰,也是,无论是谁都不会在一个年幼小童面前掩饰。
颜峥想了想,拱手答道:“峥儿明白,舅舅是亲人。”
蔺嵘一怔,随即笑着点头,“很好,峥儿,那舅舅要你做一件事,你可能做到?”
“峥儿可以。”颜峥抬眼看着这个舅舅,眉眼间和他母后好像啊,只是眼睛不像,母后的眼神永远是舒服的,舅舅的眼神让他有点害怕。
“舅舅要你,不要将这件事,还有这封信的事情告诉你父王,你可能办到?”
颜峥点点头,“这也是母后的吩咐,峥儿定然会办到。只是舅舅,峥儿有一事相求。”
“说,只要是舅舅能做的。”
“舅舅能否将信还给峥儿,那是母后对峥儿说的最后一段话。峥儿害怕,以后会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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