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置身浩浩大雪中,入目一片皎皎,混沌难分天地,夏瑾呵了一口气,佯装镇定的往前走着,心里生出越发多的疑惑。
难道是她于阳间飘荡的时限已到,于是被强行拘到了地府?
抑或是祁胤实乃神仙转世,熟睡后灵魂出窍将她召唤了过来?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就连夏瑾都觉得这些念头很不靠谱的时候,夏瑾听到了一阵雨声。
她应声抬头,只见前方忽然出现了碧瓦宫殿庭院芭蕉,淅淅沥沥的雨从檐上滴落,珠溅玉碎般砸在青石台阶上,泛起圈圈涟漪,梅花轩窗上映着一道绰绰挺拔的人影,正在屋内作画。
即使夏瑾只瞧了这朦胧影子一眼,也轻易认出此人是祁胤。
画面何等似曾相识,当年夏瑾小心翼翼接近祁胤时,也看到过这样一幕,那时她抱着功课怀着豆蔻心思前来见祁胤,出门原是天晴,走在半路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她湿了半身,尽管随行女使及时给她撑了伞,仍是十分狼狈,她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便在雨幕之中立了半晌。
正正倾心之时,见着心上人半个影子也是好的。
门外站了许久,夏瑾还是决意回去,她为大家闺秀,端庄秀丽惯了,私心不愿让祁胤看到她这不完美的样子,只好惋惜放弃这次机会,怎料返身没走几步远,一个侍卫追了上来,说奉太子之命请她进去。
原来她早就被祁胤发现了。
至于后来?
后来自是挣得了与祁胤独处的时机,祁胤文采斐然令她更为悦慕,甚至感于她求学好问之心,允她任何时候都可求助于她,丝丝暧昧,撩拨人心。
往事已矣,所以这是……祁胤的梦?
原来她阴差阳错中入了祁胤的梦境。
不同当年暗恋心境,忐忑犹豫,恐有叨扰,夏瑾这次是疑惑又坦然的推开了门。
门乍一开,寒风灌入室内,案桌上被砚台压着的宣纸舞动,梦境的细节真实得不像话。
祁胤画笔骤然一顿,无疑被惊动,他未抬头,周身的气质凛冽严寒弩拔剑张,好似迎来了一名刺客。
场景九分相似,发展却是大不一样,夏瑾怕吓到他,毕竟她已逝世,入梦也是不吉利的,于是斟酌着,字句轻柔地唤道:“陛下。”
咔嚓——
清脆的声响,祁胤手中的毛笔应声而断。
夏瑾顿时失了言语。
她不记得祁胤有这么胆小的。
她曾心仪的太子殿下徒手能降狮。
可是接着,从祁胤的喉咙里出来一句沙哑的话来:“朕没想到你还肯入梦。”
夏瑾不解其意,按捺着疑惑笑道:“陛下说笑,臣女仰慕陛下,能入陛下之梦,乃是臣女的福分。”
祁胤松开手将画笔掷到一边,抬起头来,夏瑾霎时心头惶惶一跳,狠狠惊了一惊,因为祁胤两目通红,凌乱悲切,好像遭遇了生平最最难过的事。
夏瑾慌了,语无伦次地问:“陛下,您怎么了?”
祁胤不说话,只那么看着她,眼底浓浓的悲伤犹如河海,好像她是一场镜花水月。
夏瑾忽然心思沉重,忍不住想:该不会她的死跟祁胤脱不了干系吧?
默了默,夏瑾怀着一丝希冀试探道:“陛下,您别难过,我不怪您。”
她不确定祁胤是不是真的与她的死有关,若是有,听她这一言,便该当场忏悔,若是没有,那是最好。
然而祁胤粉碎了她的希冀,他颓然而失魂,道:“你应该怪朕。”
夏瑾顿时心碎,且深深无奈。
原来她的暴毙惨死真的与他有关。
是明知赐婚会惹恼郁止,还执意赐婚使得郁止毒死了她么?
还是玉书公主因为郁止给她下毒,他虽知晓但作为兄长只好袖手旁观?
抑或是他本无意害她,阴差阳错中还是害了她?
夏瑾仍自立在原地,论起凶手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身上,可他却做了郁止或玉书公主的帮凶,这让她觉得自己巴巴入梦想要告知他郁止篡位的计划,如同一个笑话。
然而祁胤伸手一揽,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夏瑾踉跄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在梦中,她竟是有实体的。
祁胤收紧了手臂,抱着她的力气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声音又冷又恨,充满愤怒:“若是没有郁止,朕不会如此,朕也是逼不得已,你本该是朕的皇后!”
夏瑾眼皮一跳,“陛下受他胁迫?”
“是。”祁胤咬牙切齿,“瑾儿,你的确不能怪朕。”
夏瑾并不适应与人这般接近,推了推他,心里如冻结的冰湖。
果然是郁止害了他,不仅害了她,连祁胤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本来她留了书信,将他篡位谋逆之事告知祁胤,将罪过多多推诿给广恩王,希望祁胤看在君臣情谊上饶他一命,毕竟两人多年相邻,勉强算个青梅竹马,没想到他权势滔天仍是欲壑难填,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人不能再留了。
“陛下,臣女有话想说。”
“说。”
……
她还留劳什子余地,早早揭穿他的阴谋诡计,是死是活听得祁胤发落。
况且,托梦比一封不知出自谁手的书信顺理成章多了,朗国上下皆对鬼神怀有虔诚敬畏之心,想必祁胤也不会例外。
*
天光乍破,苍穹现出鱼肚白,远方一道锣声敲过,五更了。
紫徽殿外,太监总管细声轻言:“陛下,早朝时辰到了。”
床幔里一阵白光闪过,夏瑾从祁胤的梦中飘了出来,祁胤被唤醒,梦便断了,她被一股强悍的力量弹出,很是身不由己。
好在她该说的都说完了。
梦境虽是易忘,可事关皇位,这样深刻重要的梦,祁胤总不会醒来就忘了。
夏瑾掀开了床幔,趁祁胤还未完全清醒时,将案几上的信撕个粉碎,洒进了废纸篓里。
祁胤慢慢醒了,却不急着起身,直到太监叫了第二声,他才收回看着殿顶雕画的目光,恢复一贯冷漠严肃神色,唤了声:“来人。”
内侍鱼贯而入,托着龙袍的托着龙袍,端着盥金盆的端着盥金盆。
“陛下。”
太监总管亲自给祁胤穿靴。
祁胤俯视着他,冷冷吩咐道:“召清平王。”
夏瑾闻言一喜,看来祁胤是将郁止企图篡位谋逆之事当真了,如此急匆匆的召见祁湛,怕是要和他商量对策。
祁湛再怎么同郁止交好,心里最最向着的也必是祁胤,不单单是因为他曾养在皇后膝下,更是因为自身利益,没有人会比祁胤给他的更多,祁胤和郁止之间,他一定是偏帮祁胤的。
夏瑾坐等看好戏,祁胤若能铲除郁止,可真是替她报仇了,看他还敢给她下毒,看他还敢在夏国公府挖密道,她生前未亏欠他,死后也算仁至义尽了,是他先丧失了良心的。
祁湛很快就到了,他到时祁胤才刚刚洗簌完毕,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阴郁气息,进门就笑嘻嘻的,好像没个正形。
“皇兄,你找我?”
祁胤宽厚的肩背对着他,只侧过眸来,余光平静道:“朕昨日做了个梦。”
“哦?”祁湛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做了何等美梦,令皇兄这么迫不及待的跟臣弟分享?”
祁胤彻底回过身来,目光灼灼,咄咄逼视,一字一句道:“朕梦到了夏瑾,夏瑾跟朕说,郁止要起反!”
忽有寒风吹入殿中,一室肃杀,鸦雀无声。
祁湛的笑容戛然僵滞在了脸上,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他挠了挠头,闷声道:“皇兄,梦都是反的,当不了真的。”
祁胤面色泛冷:“你是这么想的?”
祁湛简直百般为难,一边是她的兄长,一边是他的朋友,他并不想他们发生什么冲突,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皇兄,明衡毕竟……换而言之,若是夏瑾真的显灵,也该是托梦给夏国公府,怎么会托梦给皇兄呢?”
话刚说完,祁湛便有些后悔的止住了嘴,然而却是迟了。
祁胤严厉的表情顷崩瓦解,帝王的威严犹如蛛网裂开,露出底下最真实的脆弱,像是被人击败了一样。
“皇兄。”
“容朕想想。”
祁胤徐徐闭上了眼,脑海中又浮现出昨夜梦境女子温存的画面。
的确……是不应该梦到的事。
夏瑾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也说不上来,倒是这计划失败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她不由有点急了。
该不会祁湛三言两语就打消了祁胤怀疑郁止篡位谋逆的念头了吧?
这可要不得啊喂!
不祥之中,又听祁胤问:
“他答应迎娶阿媛了?”
“不曾表态。”
“他可去夏国公府吊唁夏瑾了?”
“亦不曾。”
……
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祁胤的眼神逐渐趋于清醒锐利,冰冷无情的帝王仍是那个冰冷无情的帝王,方才那点失态形同幻觉。
“你说得对,夏瑾若有在天之灵,不该是托梦给朕。”
“郁止若是起反,便是放弃了煞费苦心谋来的一切,他不会,亦不敢,区区一条狗,怎生反叛之心?”
“来人,拟朕圣旨,为其与长公主赐婚,他若拒旨,斩立决。”
夏瑾:“???????”
合着她一晚上都白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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