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知青(五)

小说:怂怂[快穿] 作者:扶苏与柳叶
    桂花第二天去上学, 兜里头揣着那只沉甸甸的钢笔。

    她把钢笔拿出来时,全班的人都挤过来看。他们好多人手里头握的还是旧笔头,短的捏都捏不住, 写字费劲儿, 这会儿在她手里看见支漂亮的钢笔, 都想讨过来试一试。

    “桂花,借我看看。”

    “桂花, 我先”

    几个人推来搡去,就有人问了, “桂花, 这笔你哪儿来的”

    桂花扬着头,说“我哥给我买的。”

    “你哥可真好, ”她旁边的小女孩羡慕地说, “不像我哥, 别的不会, 就知道让我干活”

    她眼巴巴地看着那钢笔,眼睛里的羡慕藏也藏不住。桂花被众星捧月似的围着, 心里头很舒服, 一整天都高昂着头。

    她只允许几个说话说的好听的小孩摸这根笔。小孩把这笔前前后后研究了好几遍, 又拔掉笔盖,钦羡地问“这笔尖是不是纯金的”

    “那肯定是,”桂花说, “卖了你都买不起”

    小孩转着笔, 看见笔帽上头还刻着一个字。他们认识的字还不多, 看了半天也不认识,就问“桂花,这啥字”

    桂花也不认识,随口道“是桂花的桂字。”

    顿时又激起一片小小的赞叹声,只有其中一个认识的字多点的小孩直撇嘴。净瞎扯,桂花的桂哪儿是这么写的

    一看就是吹牛。

    直到放学回去,还有一群人围着桂花,簇拥着她一道往村子里走。还没走进去,倒先看见个没上学的跑出来了,急哄哄的,桂花喊住他,说“你干嘛去”

    “刚才开大会呢,”那小孩说,“那个知青在会上说,他有个钢笔被偷了,说是上头哪个当官的给颁发的奖品,值钱的很。哎呦,可把支书气坏了说一定得找出那个坏分子”

    要只是一支笔,那其实没什么值钱的。可是县领导亲自颁发下来当奖品的笔,这意义多少就有点不一样。更何况这时候民风淳朴,都不怎么锁门,村子里头出了小偷,那可是大事,搞不好要连累一村人的脸面。

    村支书很当回事,让各家各户回去都留意留意,看看谁那儿有没有见着这钢笔。

    上学的小孩却是刚刚才回来的,头一次听到这事。一听见,目光不由得都往桂花那儿飘了飘。胆子大的直接盯着她看,胆子小的不敢直接盯,却也瞟了好几眼。

    有男孩直接说“桂花,你今天就新拿了一根笔。”

    桂花从刚才说村支书也知道这事儿后,头就是一阵发懵,眼前发晕。毕竟年纪不大,遇到点事,立马就慌了神,脸上却还没什么表情,强撑着说“这是我哥给我买的,知青丢了东西,关我什么事儿”

    她说的这么笃定,倒像是胸有成竹。几个小孩盯着她,反而被她瞪了一眼,都嗫嚅不敢再说话。

    桂花心里头发虚,不敢再在外面待着了,急急忙忙往家走。家中白建生也在,桂花瞧见他,步伐就往外一转,硬生生扭转过去往外头走。

    “站着。”白建生感觉不对,张嘴把她喊住,“桂花,你干嘛去”

    桂花停住脚,说“我跟人外头抓知了虫去。”

    抓知了虫没什么奇怪,可她这模样慌慌张张却又点怪。白建生皱皱眉,说“讲实话。”

    “”

    桂花的泪珠子在眼眶里头来回打转。

    她非得和白建生说实话不可。不然,待会儿随便一个人一问,白建生就会露馅。到了这个时候,桂花真是无比后悔自己说了一个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哆哆嗦嗦掏出那根笔,“哥,是我拿的我拿的笔怎么办”

    白建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咋办”桂花哭的更猛了,“哥,我不想被批斗哥,你得帮我想法子啊哥”

    白建生沉着脸,干脆把笔塞回自己兜里。

    “有多少人知道”

    “好多人都知道,”他妹妹肩膀一耸一耸,“上学的都知道”

    白建生骂了她一句蠢,也没细看,径直把笔装起来。“就说是我给你买的,别对外说,别再让人知道。”

    他顿了顿,又说“没事儿。一根钢笔,郁知青也不会在乎这点东西。”

    桂花仍然打着颤,跟风里头打摆子的柳枝一样。白建生一看到她这样子就心烦,既然没这个胆子,怎么还敢去拿人家东西

    可他不能让这件事流出去。他们家在村里一向很有声望,要是真摊上了这件事,之后还有什么脸

    坏分子和小偷的名号,恐怕摘都摘不掉

    白建生打定了主意,就准备把笔扔进河里。

    可在那之前,他还得先探探郁知青的口风。

    下午排练时,他去了排练用的土房。高丽正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背词,老远就看见白建生过来,还挺稀奇,“建生同志,你怎么来了”

    白建生笑笑,说“我来看看你们排的怎么样。”

    他探探头,问“郁知青呢”

    高丽扯高嗓子喊杜云停“郁涵,白建生同志找你。”

    杜云停就在屋里,自己练着脚步。听见这一嗓子,他一抬头,看见渣攻正站在门槛外,笑得温和。

    “郁同志,”白建生说,“几天没见你了。”

    他坐下来,闲扯了几句家常,但心思不怎么在家常上。杜云停压着腿,漫不经心地听着,白建生憋了很久,终于把话头抛了出来,“我听支书说,你丢了东西”

    来了

    杜云停的心就是一振奋,还有点小激动。

    “是,”他说,“丢了根笔。”

    白建生笑了笑,温和地说“听支书说的那么急,我还以为是什么值钱东西。郁知青怎么对一根笔也这么较真”

    郁知青倒像是愣了愣,诧异地瞥着他。

    “白同志怎么这么说”

    白建生说“郁知青不像我们,是这乡土疙瘩里长大的。咱们村的孩子,用的都还是烂笔头,写字都写不好。郁知青没见过,他们过的不容易。”

    杜云停没接这话头,只静静地看着他。白建生也不觉得尴尬,自己接了下去,“可能有哪个孩子看见了,一时间犯糊涂,就拿走看看。郁知青想想他们难处,也体谅体谅他们,何必死抓不放呢”

    杜云停的眼微微眯起来,把白圣父的说辞重复一遍,“拿走看看”

    白建生说“他们年纪小”

    “真有意思,”杜云停打断了他,“白建生同志说的这么确定,我还以为你知道是谁拿的呢。”

    白建生的眉毛拧了拧,随即又若无其事伸展开。他笑笑,“我只是说说,怎么可能知道是谁拿的。”

    他坐不下去了,好像这凳子烫人,没多大会儿就站起来,“郁知青继续忙。”

    杜云停把一条腿伸展开,压了压,喉咙里发出轻轻的一声笑。

    走,他站起身,对7777说,咱们去找支书说道说道。

    7777没懂。

    说道什么

    杜云停没理,径直去了支书屋子,张嘴就说“支书,我刚刚想起来,我那根钢笔上,还刻了一个字”

    晚上,新的说法在村子里头传开了。一个小孩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爹娘,他看见桂花她哥给她买的那支钢笔上,也刻着一个字。

    “不是桂花的桂,”他比划着,“当时桂花还骗我们呢,我一看那个字就不是那么写的”

    他在纸上画了画,指给大人看。

    “一个有什么的有,再加上一个偏旁”

    大人里头有认识字的,点着那张纸,好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这不就是郁知青的姓吗”

    他惊愕道“难道还真是桂花那孩子拿的”

    记得这件事的小孩不止一个。他们回去告诉爹娘,爹娘在唠嗑的时候也顺嘴说一说,跟着瓜子皮儿一块吐出来,消息就跟长了腿的兔子一样,蹿的飞快。白建生的爹还不知道,正在村子东头处理家长里短、婆媳矛盾。

    这家的老太太很刁,钱都在自己手里握着,半分不给人。饶是这样,还一个劲儿骂媳妇从他家偷东西,偷着往自己娘家送。

    “心都长歪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脸”

    白建生的爹点点头,教育这妇女不要贪钱,别总想着什么东西都往娘家拿。妇女捂着脸,想反驳几句,对方就拿孝道来压,正哭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有气不过的她家亲戚嚷嚷“别说别人都跟说真的一样,你自己家小孩偷东西你怎么不说”

    白建生的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子,听了这话,不乐意了。

    他把烟袋子往腰里一别,说“老四,你怎么总是说瞎话”

    “谁说瞎话”女方亲戚直冷笑,“大家都知道了。你家妞儿偷了人家郁知青的钢笔,还扯谎说是她哥买给她的你要不信,就出去问问,看这村子里还有谁不知道”

    他们忍了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人早就不是村里支书了,可偏偏还倚老卖老,没事儿就好搅和进别人家家事里头,把自己那一套当政策一样要求别人。

    也就那些老人给他脸,像他们这种外来的,早就看不惯了。

    这怎么还能在村里头厉害这么多年

    白建生他爹还真不信自家妞能去偷东西。可抬眼一看,周围一群人居然都默不吭声,谁也没反驳。

    他心中开始觉着不对头了。

    “你们是看着我妞偷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老人说“看倒是没亲眼看见。可村子里的娃娃都说了,亲眼看见桂花拿钢笔去学校的。上头明明写的是郁知青的郁,她还非说是秋字。这不是骗人么这不是”

    其他的人也跟着应和起来。

    “是,我家二狗子也说看见了。”

    “家里几个都瞧见了”

    “就是家里娃娃说的,娃娃总不会骗人吧”

    “我看桂花这孩子,十有八九是真偷了人家东西”

    白建生的爹老脸挂不住了,连喝了好几声,才把这一阵窃窃私语压下去。他虎着脸,说“不可能的。我们桂花不是这种孩子,等我回去问问。”

    他转过身往家走,心却扑腾扑腾直跳。

    桂花到底是不是这种孩子

    白建生的爹把烟袋子捏紧了,眼底一片阴沉,像片驱不散的乌云。

    他很快就和儿子一块上了门。上门时间是晚上,月黑风高,没什么人留意。

    白建生敲敲门,让杜云停出来,“郁涵同志,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他敲了半天,里头杜云停却没什么反应,不得不按着性子又问了一声,“郁涵同志”

    这回门开了。郁涵汲着布鞋,模样倒像是刚刚才睡醒,眼尾处一片殷红。要是平常,白建生会觉得这一幕赏心悦目。毕竟这个小知青生的白,五官又秀气,比起村子里头大多数的姑娘来都要生的好看。他又是喜欢这模样的,看见就觉得舒服。

    可这会儿,他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只想着让杜云停出来,“有些事。”

    杜云停不走,站在门里打了个哈欠。

    “白同志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屋子里还有个和杜云停一起住的男知青,这会儿也醒着,正竖着耳朵听两个人说话。白建生心里不舒服,怎么也没办法在个旁人面前说这件事,“这是私事,还是出去吧。”

    谁知对面的小知青居然挑挑眉,没有答应的打算,反而稍稍瞪圆了眼,模样有点诧异。

    “我和白同志能有什么私事要谈”他摇摇头,“就不出去了。”

    白建生平日里的温和显些绷不住,咬着牙,看着另一个男知青。

    偏偏那男知青也喜欢看热闹,半点没有看颜色从这儿自己走的意思,反而往床头一靠,伸长胳膊从兜里抓了一把瓜子。

    白建生的额角砰砰直跳,只好进去。他爹也跟着他一起,父子俩坐在杜云停对面,张嘴就说“郁知青,我们希望你能别再追究钢笔的事。”

    杜云停就知道是这种台词,眼睛都没抬。

    “这是什么意思”

    白建生咬咬牙,说“郁知青,桂花她还小她才十二岁。”

    杜云停说“我三岁就知道,不能偷别人东西。”

    “这怎么能叫偷”白建生摇摇头,眼睛里头好像装了些苦楚,“郁知青,桂花她没见过好东西,她不像你。她才这么大,难道要让她为了这一件小事被打成坏分子,你才满意”

    他苦口婆心,“我相信郁知青不是这样的人。”

    杜云停“”

    这是哪儿来的对他的信心

    白建生的爹一直坐在边上,脸拉的像是鞋底。这会儿他把旱烟一撂,也闷声说“郁知青,得饶人处且饶人。人不能太认死理。”

    杜云停虚心求教“那怎么才能算不认死理”

    白家父子显然有着自己的价值观,“做人得宽宏,胸襟要广,要能包容人。以后,你家的孩子说起来,也会说你是一个大度的人。”

    杜云停往后一靠,像是在听笑话。

    白建生的爹说“桂花小,你让着她点,再给她个机会。就说是你把笔给她了,后来忘了。”

    杜云停眉梢挑了挑,问“这样一来,我成什么人了村里人岂不会说我”

    白建生早已生出不耐烦,这会儿便道“他们不会说。我和爹管着,他们绝对不敢乱传话。郁知青,你也考虑考虑,桂花的一辈子,不能砸在一根笔上头。”

    他爹显然也并没把杜云停放在眼里。一个小知青,要是家里真有权有势,也不至于被下放进这村子里头。既然进了村,就跟被折断翅膀的鸟一样,揉圆搓扁,那还不是任他们使唤。他下了最后通牒,“明儿早上,你就在会上这么说。我们全家都感激你。”

    男知青一直在后头听着,瓜子儿都忘了嗑,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脸皮多厚的一家人,才能在自家小孩偷了别人东西后这么理直气壮

    他原本以为是来道歉的,如今看来,却是来逼着让放过的

    杜云停脸上也彻底没了笑意。他坐的直了点,盯着对面两父子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吐出两个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字。

    “我不。”

    这两个字干脆利落,让白建生父子都有点懵。

    “你不”

    “我不同意,”杜云停好心地补全了,“我不可能帮她撒谎。”

    白建生的身子都有些颤抖,他咬着牙,说“这是关系桂花一辈子和我们家脸面的事”

    杜云停有点奇怪,“这关我什么事”

    我又不是你家的。

    白建生骤然起身,嗓子里发出了低低的呜呜声,好像一头被捕兽夹困住的野兽。他死死盯着杜云停,眼珠子都泛起了猩红,“你就这么想害我们家你就这么想害死我们”

    男知青被唬了一跳,杜云停脸上的表情却连变都没变,定定地与对方对视。

    “把我们家定为坏分子,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杜云停说“当然没什么好处。”

    白建生表情总算松动了些,以为他是被说通了,骤然一松。

    “但是也没什么坏处。”杜云停慢腾腾把后一句补完了。

    “你”

    “白建生同志,我想你是弄错了什么,”杜云停把他已经扬起来的手打下去,“就算你妹妹真的被打成了坏分子,那也不是因为我告状,而是因为她做了错事。”

    “做错了事,就该被惩罚,这么简单而已。跟年龄,跟一辈子,都没什么关系。”

    白建生的爹脸色也青白起来,冷笑道“郁知青还是年纪小,不懂事。你们来了村里,以后能不能回城都说不准,没有村里批,你们就回不去”

    他把最后一句撂下,“郁知青还是再想想。”

    杜云停张张嘴,还未回答,却忽然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淡淡道“他没必要再想了。”

    杜怂怂往门口一看,登时喜出望外。

    站在门口的是顾黎。男人像是刚从县城里回来,肩上还背着包,里头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

    顾黎将包从肩头上卸下,大跨步走了过来。白建生冷眼看着,对面小知青的表情骤然就温和了,眉眼的笑意消都消不去,声音也轻软起来,“顾二哥怎么来了”

    那一声顾二哥,叫的软又糯,比奶糖都甜。

    顾黎嗯了声,手迟疑了下,还是落在对方脑袋上,揉了揉他的头发。

    “看你还没睡。”

    他有些怕小知青是因为被蚊子咬,睡不着,这才过来看一看。没想到走到门口,却听见了里头传过来的声音,白家父子正咄咄逼人,逼着小知青把桂花偷东西这件事应付过去。

    顾黎给自己倒杯水,抬起眼来看对面两人。“白叔。”

    白建生有些怕他,一声也没有吭。他爹应了一声,也莫名有些发憷。

    顾黎声音平静,问“刚刚白叔是在和郁涵说什么事”

    白家父子彼此望了一眼,站起身。

    “没什么,”白建生讪讪道,“我们这就走了。”

    也许是当过军官的缘故,顾黎身上的气息与平常人的并不同,压迫感极强。他们在这样的人面前坐着,总觉着喘不过气,刚刚的话也怎么都没办法再说出口。

    况且男人也并不听他们的话。

    顾黎把杯子放回桌子上,当啷一声,唬了两人一跳。

    “那就好,”他说,“我还以为,白叔这是在向坏分子靠拢,仗势欺人。”

    白建生说“怎么会只是来商量点事”

    他推着自己爹往外走,不再停留。男知青刚刚看了这一场,半天才从震惊里头回过神,心里头怒火蹭蹭烧起来了,虽然平常和杜云停并没有多亲近,这会儿也生起气来,“他们是真不把咱知青队当回事。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他越想越气,干脆从床上起身披衣服,“不行,我得找他们几个说说去。”

    不管怎么说,知青队目前都是一体的,没有看着人受欺负的道理。

    他走后,顾黎这才把目光移回来,顿了顿,将包中的衣服掏了出来。

    杜云停有点诧异,“顾二哥”

    “嗯,”顾黎沉声说,“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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