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发梢微湿，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看。
——交个朋友？
——行啊。
他说行？
行什么行？
这他妈怎么能行？！！！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移开眼，直到——
“啪”的一声，许余临时同桌孟庭威手上那包小馒头掉到了桌上，从刚敞开的口子里滚出几粒来。
许余回神，急忙转身盯着自己桌上的本子看，上面空茫茫一片。
脑袋里也是。
班级群里给的分班表上只有原班同学名字和各自对应的新班级。
刚刚她坐下之后首先环视了一周，没见着周程逸，便理所应当认为这人跟她不会在一个班。
毕竟在她的固有印象里，一般学霸都很喜欢待教室。
更不会开学第一天就踩点，最后一个到。
谁知道，这学霸还挺不一般。
孟庭威张着嘴，转头看了看许余又看了看周程逸，一脸不可置信。
周程逸这人怎么说呢，他对女生不感兴趣的程度甚至能让人怀疑他的性向，因此，对于刚才新同桌那举动，他都想好了周程逸的反应——
大概会是冷淡看人家一眼，再出于礼貌面无表情轻飘飘甩出一句“不用了谢谢”，把人堵回去。
难道这不才应该是正常流程吗？！
所以刚刚那个分外清晰的“好啊”到底是周程逸嘴瓢了还是他幻听了？
后排，成功帮周程逸占到位置的董旭盯着他侧脸，同样一脸不可置信，愣了愣才小声揶揄：“你他妈还会交朋友了？早知道我就不那么辛苦的替你抢凳子了。”
周程逸视线往前扫了一眼，“占个位子被你说得跟抢银行似的，这凳子有那么抢手？”
孟庭威听完，看了许余一眼。
董旭笑着说：“现在看来，比起凳子，还是新朋友的零食比较抢手。”
许余听了个全，有点好奇周程逸会是什么反应。
等了等，一阵沉默。
周程逸默不作声，垂眼看那包零食，撕开了包装袋，里面是黑乎乎的圆形物体，统共也没几粒。
他看了眼讲台上的老师，快速拿了一粒放进嘴里。
孟庭威见状转回身，左手接在桌沿，右手往桌面一扫，将三粒小馒头尽数扫到左手手心，凑到嘴边一仰脖倒了进去。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许余：“……”
“个二傻子！”董旭笑着吐槽，随后伸出手心朝周程逸那边伸过去，指头勾了勾，“分点儿，占座辛苦费。”
周程逸耷拉眼皮看了他手心一秒，又看了眼他桌上和孟庭威相同的小馒头，大概知道这是许余给的。
他嘴里嚼着泡芙，不紧不慢收回视线，“不给。”
随后将那包泡芙放进了桌洞里。
一脸“只有我的是泡芙我牛逼我特殊”的意味。
下一秒，周程逸眼前晃过一个红色的纸盒，他往旁边看去，董旭快速插吸管，喝了一口旺仔牛奶，眨巴眼睛看着他，贱兮兮地笑说：“新朋友给的，怎么办，你好像没有啊，要来一口吗？”
周程逸：“……”
许余后来就听不太清两个人在后面嘀咕什么了。
在对视完那半秒之后，她成功地从他眼里看出了点很诡异的“躲得过初一你躲得过十五？”的意味。
这渊源追溯起来可太久远了点，冤家路窄四个字从她眼前飘过。
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讲台上老师讲话，心思飘远。
后排，周程逸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压得低，没什么语气，听不清。
许余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别太在意后面的动静。
抬眼看讲台上的老师，男性，有头发，挺着个地球仪一样的肚子，一脑门儿的汗，咧嘴正笑着，她认出来这是以前隔壁班的数学老师。
整个年级一共二十三个班，早在高一时就分成了重点分部和普通分部。
重点分部里还有讲究，许余所在的一分部，学生都是中考时成绩最拔尖的一拨，毕竟分了分部，还专门有老师任分部主任进行管理，所以类似于运动会啊节日晚会什么的各种集体活动都是捆绑参加，因此，老师和学生大部分都算得上是熟脸。
许余回想了一下这老师的名字，好像姓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骂人的时候，他都露着口大白牙在笑，许余甚至怀疑，他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表情。
董旭喝完旺仔，抬眼一看，铿锵有力开口：“看！子龙在狂笑！”
周程逸看他一眼，“你又发什么疯？”
董旭无所谓地笑笑：“子龙的学霸宠儿，讲真，他笑成这样大半原因可能就是因为在名单儿上瞅见了你的名字。”
说完，他非常自然地从周程逸的桌洞里顺了粒泡芙扔进嘴里。
周程逸没搭腔，右手撑住额头，头微低，捏着手机的左手搭在桌洞下层边沿，正盯着手机看。
董旭看了眼他手机界面，一水儿全是赛车的照片。
他无聊得转头自顾自吃起了小馒头。
此刻，讲台上的老师左手中指凑到鼻梁中间，将玻璃瓶底厚的眼镜儿往上托了托，他上下扫视着右手上攥着的纸，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半晌，他开口——
“我王子龙打从当班主任那天起带的就是火箭班，但今年不同，学校改革，不设置火箭班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虽然年级第一在咱们班，但班上还是会有一些成绩不那么好的同学……”
许余听完后半句话，心虚得把头低下了几分。
她估摸着王子龙手上拿着的应该是成绩单，分班之后，排名都是按理科成绩来的，她确实没考好。
那惨不忍睹的分数，估摸着要找自己名字肯定得从后找起。
王子龙继续说：“但是，同学们还是得拿出魄力来！我王子龙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了，老师相信自己，更相信你们，没分火箭班，那咱们就共同创造出一个火箭班来！”
前桌门神之一听得激情澎湃，大吼了一声“好！”之后带头鼓掌，整个教室掌声响彻大地。
王子龙又讲了十来分钟，大意就是让同学们好好学习互相帮助携手并进考上好大学，许余捏着笔在纸套本上写写画画，心不在焉听着。
座位不是就这么坐吧？
周程逸坐自己斜后面？
不太好吧……
本子上不知不觉就被画上了一大团凌乱的线条，王子龙终于开始作总结词：“行，事情呢都说得都差不多了，就是你们的座位我还没排好……”
许余手上顿住，抬眼，唇角勾了勾。
会换位置就行。
底下哀嚎遍野，王子龙又笑着说：“好了，都别给我嚎，新班级得有新气象，别老想着得跟之前认识的同学呆一块儿，也得跟陌生人交交朋友，再说了，我排座位主要考虑的是你们的学习问题……”
讲完开学注意事项，贴好课表发了教材，王子龙把大家放走前，视线扫了教室一圈，最后盯着后面的黑板报开口：“今天是报到所以我不管你们，从周一开学起都给我收收心，上课讲小话、玩手机、吃东西等等这些现象都是一定要杜绝的！特别是玩手机！上课的时候你们要好意思玩儿，我就好意思收，这事儿你们家长也是都同意了的。”
说完，他的视线有意无意绕过第四组后排这一隅，脸上还是堆着笑，可神情里又好像有了些不一样的意味。
那张脸秒变“看穿.jpg”。
许余这才意识到这王子龙还真不是个好忽悠的主，表面看上去和善，其实并不在“脾气好没原则”的行列。
至少那串话一说出来还是颇具震慑意义的，班里瞬间安静了一个度，就连旁边极力压低了的咀嚼声也消失了。
一转头，她发现孟庭威耳朵红了。
这时，她特想回头看一眼同样偷吃东西的周程逸到底是什么表情，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解散之后，许余没马上走，她坐在座位上把新书都写上名字，又把三门主科包上书皮，这才慢吞吞下楼。
这会儿杨歌她们班主任还没说完事情，许余便先绕到小卖部买了两根冰糕，准备直接去校门口等她。
买完，她边拆包装袋边顺着篮球场旁的坡道往下走。
篮球场上有零星几个人在打球，她视线晃过去，看见了熟人。
孟庭威正自顾自来了个三步篮。
饶是她不怎么懂规则也知道，三步篮都快给他投成五步篮了。
站在旁边的董旭刚想吐槽他，忽然看见往下走的许余，便笑着冲她扬了扬眉，她也笑着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低头看接连震动了好几下的手机。
杨歌又发过来十来条消息，许余边往下走边一条一条看下来，看完一转脸，突然发现最靠下的那块儿球场旁边，贴墙站了两个人。
许余脚步一顿。
之前在公交上遇见的那篮球小哥一手拎一瓶冰水，瓶壁上挂着水珠，里头还能看见冻得结实的，整块儿的冰。
他正靠墙站着，边看董旭他们打球边等。
等的自然是旁边那个人。
许余看着一旁微低头打电话的背影，心说这次她不会再认不出来了。
——周程逸。
他虽然套上了校服外套，却还是那个站姿。
又挺拔又懒。
许余立刻装作低头拨弄着手机的模样，走近的时候，还是有些没由来的不自在，正想加快脚步，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仿佛被风带了过来——
“今晚？是，有晚自习……嗯，到九点半……没骑车，我打车回来……”
许余脚步一顿。
什么？
晚自习？？？
狗！屁！！！！
大学霸在跟家长撒谎呢。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之后，许余有些隐隐的兴奋。
她含着刚咬下来的一口冰糕，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没忍住嘴角上扬，回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周程逸看过来的视线。
对方显然愣了愣。
她敛了表情，快速转过头，像没看见他那样，下坡的时候还顺便做了个匀加速运动。
马骏眼看孟庭威自个儿把自个儿鞋带踩散了，差点儿没摔倒，一下子乐得不行：“这羞答答的玫瑰可真是……”
一转头，却发现周程逸直愣愣盯着什么在看，“老周你看什么呢？”
说完，他伸脖子凑过去一看。
坡道上，一个短发女生正往下走，那速度，快得好像马上就能起飞了，他拧眉想了想，“谁啊？怎么有点儿眼熟？”
周程逸盯着那件显得有些过分宽大的校服看了会儿。
说实话，之前他对她只有个很模糊的印象——
瘦，还有那一头永远有些乱的、齐下巴尖的短发。
更清晰的反而是那一晚，她将自己按在地上时，昏黄路灯下那双燃烧着愤怒之火的眼睛。
刚才匆匆对上了一眼，她眼神里那几丝窥破秘密的兴奋很轻易就被他捕捉到。
那双眼睛很灵。
周程逸收回视线，微低头，将手机揣进校服外套衣兜里，淡道：“没谁。”
他扯着袖子将校服脱下来攥在手里，转身往前走了几步，随手将衣服放到球场一旁的水泥长凳上，朝董旭他们的方向走去，“你看谁都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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