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可青轻啧了声。
他眼皮刚刚成功掀开一个缝，半边身子都麻着，雨就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连着他那一点‘我操\\\\我这是还活着吗’的喜悦之情一起淋冷了个透。
连老天都这么喜极而泣以泪洗面。
但是不必谢谢。
叶可青边骂边磨磨蹭蹭地从地上爬起，骨头噼噼啪啪响着精彩得很，他半眯着眼睛寻到棵避雨的树靠着，直愣愣地盯了半晌自己的手掌心。他才醒脑子还不太清醒，眼前朦胧一片，他刚刚就在可劲琢磨自己究竟是谁。
妈的我谁啊？
家里的人怎么就给我扔这儿了。
呸。
……
哦，想起来了。
叶可青终于回过神，低头眯着眼睛把自己的下半身打量了下，朽钝的脑子里往事渐渐清晰了起来，他乐了。
——所以究竟是明镜弟子的刀太钝，还是他的骨头太硬。毫发未伤，谁都不敢信。
那可是明镜八百弟子，唾沫星子叠起来都能把他淹死。
不过按理说这种好事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地落在他身上，他太有自知之明了。所以当叶可青摸到自己身上少了一魂的时候，只是微微挑起了眉，面上端的是云淡风轻，一切其实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谁那么缺德怎么乱捡人魂片？
薄雾濛濛，凉意扣骨，大雨方停。
藏在棵树下的叶可青拧干自己往下滴水的破旧衣袍，找了条还算干净的溪蹲下身洗了把脸。水淌得快，银白波光浮动，他只能把他现在这副模样看个大概。
样貌变了。
形虽为皮相，但由内而生。他现在体内少了一魂，自然相貌与往日不同。
叶可青有点难过，他没之前帅。眉眼虽然仍是精致俊秀，不过是陌生的脆弱纤细，一点都不张扬风流，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根活不久的病苗，一碰就死。
也是。
毕竟脱了一魂，可不就是活不长。
叶可青虚虚地握了下自己的左手，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感叹了下死前的遗憾，然后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有人烟的地方走去了。
他愣。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自己投胎太着急一睁眼就这么大，还是换了个壳子重来一次，又或者是他是干脆死后重生了。
他真的愣。
——
曾绍明做了一番无畏的挣扎后放弃了。
他被人捆了双手双脚吊在树上，已经有几个时辰。那名满脸横肉的恶修说两个时辰后来吃他，都三个时辰了他却也没把那名恶修等来。
曾绍明现在已经不太绝望，只是单纯的冷，连着吸鼻涕的力气都快要没有。
大概那名恶修是被更厉害的恶修给吃了，这条路偏僻少人，恶修出没最多。恶修恶得很，大多都吃人，也不知道狗咬狗会是个什么场面。
曾绍明说这样想着又有点庆幸，至少自己被吊死也算是个体面的死法，垂下眼眸看到了一双带着点泥泞还湿着的靴子。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曾绍明能察觉就怪了。他抬眼就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那人带着笑意看着他，估计这样看他了有好一会儿。
是个身材瘦削的青年，面貌端正俊秀，曾绍明瞧着他觉得像是个好人，好看的人大都是好人。
叶可青盯着挂在树上的人，欲言又止想着怎样讹人，他杀人厉害但骗人还不行。正尴尬地和那人对视着死活开不了口。
“仙人。”曾绍明心中激动几乎落泪，口齿不清到了极点：“我没有、不，不是坏人，被恶修所害。”
“太好了。”叶可青低声赞叹了句，然后捡起脚边的一根树枝，掂量了下问笑道：“救你也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但弟弟你能不能给我点银子作为酬劳？你看，我挺穷的。”
“都给你，我身上还有不少银子全、全都给你。”
“那感情好。”讹了个老实有钱的。
叶可青抬手掷出树枝尖的那头，擦过打结的绳末。曾绍明吓得脸色一白，直直地往下坠，被叶可青正好捞住然后稳稳放在地上。
曾绍明没反应过来，盯着眼前叶可青那张清俊白皙的脸愣住了。
叶可青伸出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在曾绍明的眼前晃了晃：“弟弟我好看吗？你即使夸了我，该我的银子还是得给。”
曾绍明回过神，连忙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干干净净地掏给了叶可青，一双眼睛就直直地盯着他看。叶可青数了数手上的碎银子，退了一半回去，转身就走。
见叶可青想走，曾绍明又伸长脖子，犹豫着念念不舍地喊他：“仙人，你去哪？我、我能不能跟着你？”
“我？”叶可青头也没回，顺手掐了片嫩草扔在嘴中：“我没什么好跟的，有缘再见吧。我沿路把恶修揍了个遍，你放心回去，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那……那仙人再见。”
曾绍明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叶可青的背影，心中别提有多不舍了。他没有仙根，一点仙缘都沾不上，真正的仙人他连面都没见过多少次。他从小长大的好几个伙伴都成了剑修，虽然都不是挺厉害的人物，但总归是和他不一样了，曾绍明口头上说不羡慕都是假的。即使修不了道，能收个求个师傅打杂也好。况且叶可青又面善，还救了他的命。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眼叶可青的背影，发现叶可青居然就神出鬼没地站在他身后，一边挑眉对他笑一边拖住下巴盯着他看。
曾绍明喜出望外，舌头都捋不直了：“仙、仙人，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是想跟着我吗。”叶可青吐掉嘴里那片叶子，上下满意了扫了曾绍明一眼：“实不相瞒，我隐居许久，对外界的情况一概不知。别别扭扭拖着你也不是个事，干脆我就收了你吧。”
曾绍明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竹板，说话更结巴了：“行！我、我讲，我学过说、说书，想听什么我都能讲。”
叶可青笑着凑上去攀他的肩，带着浑身僵硬的曾绍明往山下走，边走边问他问题。
“你叫什么？”
“曾、曾绍明！”
“小曾是吧，你多大了？”
“二十余一。”
“啧，看不出来挺大了。家里还有人吗？跟着我说不定有危险的，我不一定能护得住你。你若是胆子小害怕，就尽早回去。”
“没人了，只有一间破房，里面没什么东西。”曾绍明紧张得口干舌燥，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我爹娘死得早，村里的老人都告诉我是叶可青杀了我的父母。”
叶可青脚步一停，顿觉委屈。天日昭昭，这年头真是什么屎盆子都能往他身上扣了。
曾绍明又说：“但是我不信，老人总爱说胡话，人叶可青犯不着杀我爹娘。我爹娘连村口都没出过，叶可青要杀他们还得找过来，走老远的路。”
叶可青实在满意：“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那弟、弟子敢问师父尊名？”
叶可青想了片刻，现编了个朴素的名。
“你就称我桐庐散人。”
“散人师父，我们现在去哪儿？”
“集市里。”
“好，市里好。”
——
叶可青坐在酒坊二楼，曾绍明在台上说书。他本来只想带着曾绍明来店里吃些饭，拉不住要上台说书挣些钱的曾绍明。
曾绍明盯着他看，语气带了点恳求意味：“师父，我能挣钱。真的，我能养家的。”
叶可青由他去了。
曾绍明上了台一拍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叶可青一眼，清了清嗓子：“各位常客必定也是面熟我的，我今天还是给大家细讲一遍乌玉殿一战。”
台下响起了掌声，然后酒坊里瞬间安静了不少，叶可青挑起了眉头。
“话说十八年前，白日流火，山河崩塌。那妖物叶可青和众仙门决斗于乌玉殿，同门师兄花未红惜手足之情放叶可青一马，谁知叶可青竟然偷袭于昔日师兄。”
他面前的桌子上渐渐地积了些散钱，曾绍明拍了下案板，又看叶可青一眼。
而叶可青自顾自地低头暗骂，怎么就能传得这么邪乎？
但楼上楼下除了他可谓都是愤慨不已，一个骂得比一个凶。
“小人呐，当真小人。我还听说他当初给明镜上下共十八弟子下了毒\\\\药，还把他的师妹梁文衣药成了傻子。连对师妹都下得去手，当真是丧心病狂。”
“呸！这还不算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他叶可青就是个变态断袖，狗皮膏药似的往人明镜大弟子玉独无身上贴。若不是顾笙凉现在的顾散人有所警觉，他指不定对着人玉独无做出什么龌龊的事来。”
这他妈都是什么东西，明明顾笙凉比他还爱粘着玉独无。这点破事怎么大家比他都还熟。
然后叶可青猛然一愣，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
顾笙凉当了真人？！
他真的要跑路了。
修道界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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