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这就是最后一个字了。”
小鸦天狗握紧了笔杆，脊背挺得直直的, 一笔一画将那一个字写完, 这是之前去皇宫里偷酒然后被晴明当面捉到的惩罚。
厚厚地一叠纸张，全是她在这几天写完的。
照着晴明的要求, 字的大小要差不多, 要跟那一本书上的字一模一样, 不能写错。
她将那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页拎着两角放到自己的面前，小心地吹干墨渍, 然后放到那一叠已经写好的纸张上方，等晴明回来的时候，要交给他检查。
把毛笔也洗干净之后，她坐到走廊上，等待晴明回来。
先等回来的却不是晴明, 而是大天狗。
最近大天狗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 最起码不像是刚见面那样会随意把她拎起来, 就这一点上来说，比起酒吞童子都要好一点。
另外，现在小鸦天狗心目中喜爱度排行第一的妖怪是茨木童子。
第二是酒吞童子，第三的话, 青行灯小姐和大天狗并列。
青行灯小姐会讲很多有趣的故事, 虽然大部分都很吓人, 但绝对让人会忍住不睁大眼睛一直听下去, 而且会在她害怕的时候好心的停下来, 说等到明天再讲吧 。
然后第二天的时候就会叫上晴明陪着她一起听下去，这样哪怕会有害怕的时候，知道晴明在身边的话也会有勇气。
不过晴明经常只能听到一半的故事，让小鸦天狗觉得很愧疚。
因为我害怕，特地会把时间空出来陪我一起听故事的晴明，果然，最喜欢晴明了。
把所有的人类和妖怪加在一起，也最喜欢晴明。
“所以，晴明什么时候回来呢？”她看着远处喃喃道。
大天狗往右走了一步，遮挡住她的视线，同时也是让自己完全能够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在小妖怪发出疑问之前，他先开口了，“ 要学怎么飞吗？”
这时，那个总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小妖怪空茫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他的影子，“大天狗，要教我吗？”
小鸦天狗将目光投向大天狗的翅膀，深蓝色的羽翼接近黑色，那也是最接近夜空的颜色，宽大有力，若是展开的话仿佛能将天空也遮住。
而她的翅膀无力地好像并不是长在她的身上，而是一个装饰用的道具一般。
她曾经在睡着的时候将手伸到背后确认那一双翅膀是好好地长在自己的背上，血肉与翅膀的根部连接，在连接处用力的话，牵动着两边都会疼。
可小鸦天狗却皱着眉笑了，【会感觉到疼痛的话，那就应该还能够用吧。】
如果是大天狗的话，他说不定能教会她怎么使用翅膀飞翔。
小鸦天狗从走廊上跳下来，与妖力强大的人形妖怪对视，“请教导我。”
不管付出多少的努力，她都想学会飞翔。
身为鸦天狗的话，她必须学会飞翔。
可尽管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心，鼓足勇气从深不见底的悬崖上一跃而下，第一次的时候实在太过害怕闭上了眼睛，到了第二次已经能尝试着睁开眼睛……可之后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她无法挥动翅膀，她只能无助地落下。
然后被从上方飞下来的大天狗抱到原来悬崖上的位置，继续练习。
最后一次的练习，小鸦天狗是背对着悬崖底部落下的，她张开双臂，看向已经逐渐接近大天狗翅膀颜色的天空。
天空在拒绝她。
拒绝她的碰触，拒绝她的接近，拒绝她飞行。
徒劳地将手臂往前伸去，所触碰到的却是空气，这样的根本就不能叫做天空。
她在快到掉落在悬崖底部的地上时被大天狗接住了，她环住大妖怪的脖颈，声音很小，“呐，我们回去吧，大天狗，明天再过来好吗？”
大妖怪紧实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间，低声如同夜空般低沉温柔，“嗯。”
***
青行灯今晚又过来晴明宅了，难得有个喜欢听她讲故事的妖怪，哪怕对方是一个弱小到一道鬼火就能灼烧致死的小妖怪，她也很乐意讲故事给对方听。
甚至愿意迁就她在最可怕的地方停下来，下次再讲。
她将坐在自己那一盏青色的宫灯之上，控制着宫灯飞到小妖怪的面前，小妖怪带着红色的天狗面具，自称是一只小鸦天狗。
“今天想要听怎样的故事，小鸦天狗？”
如往常一样正坐着小鸦天狗抬起头，那长长的天狗鼻子指向她，“青行灯小姐，你所知道的故事里有妖怪学会飞翔的故事吗？”
青行灯换了个盘腿坐的姿势，闭上眼睛撑着脸想了一会，告诉她，“我所知道的故事里面没有这样的，怎么，你正在学习飞翔吗？”
小鸦天狗将她今天和大天狗学习飞翔，但一直到最后都是失败的过程都告诉了青行灯。
恢复了以往优雅姿态的青行灯道，“大天狗用的方法没有错。”
“是。”她应道，将天狗面具摘了下来，拍了拍脸，“打起精神来。”用的力气颇重，原本雪白的皮肤立刻红了一片，小鸦天狗朝着青行灯笑了下，然后将天狗面具戴上，“那今天继续之前讲的那个故事吧，关于狐妖爱上巫女的故事。”
青行灯用着袖口掩了下脸，遮住唇角的笑意，“那就请继续听下去。”
……
狐妖知道自己爱上了巫女，巫女也知道和她相爱的是一只狐妖，身为侍奉神明的眷属，她知道自己继续下去会遭受怎样的结果。
可是，愈发浓烈的爱意让人心甘情愿失去理智，她最终做了绝对无法被神明饶恕的事情。
她怀孕了。
巫女怀上了妖怪的孩子。
巫女和妖怪一起逃去了深林中，顺利地生下了人类和妖怪的孩子，可也是在那一天，巫女遭到了神罚，以她的性命为代价，妖怪和两个刚出生的孩子活了下来。
小鸦天狗有些紧张地问道，“那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青行灯晃了晃宫灯，飞到了窗口，“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儿，下一次再给你讲好听的故事吧，小鸦天狗。”
“下次再见，青行灯。”
而离开了晴明宅的青行灯看向一个方向，声音里带着笑意，“故事才演到这儿，我也不知道后续会是怎样的结果。”
***
在月升中天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一身酒味的晴明，小鸦天狗吸了吸鼻子，“晴明，今天喝了很多的酒。”
眼神清明的阴阳师看向月光下的小鸦天狗，无奈地笑了，“抱歉我回来晚了。”他坐到小鸦天狗的身边，“今天是为什么在等待我？”
小鸦天狗道，“我终于把那些字都写完了，也都记下了。”她将屈着的小指掰下，想了想又掰下了一根手指，写完算一件事情，记下算另一件事情。
“今天和大天狗学了飞翔，但是还没有学会。”这是第三件事情。
“青行灯小姐今天讲的故事不可怕，所以晴明不在我也把故事都听完了。”她道，“也不算完，因为之后的故事青行灯小姐也不知道。”
还剩下一根举起的大拇指，小鸦天狗道，“今天也在这儿等到了晴明。”
终于，原本摊开的掌心合起变成了一个紧握的小拳头。
这是最近这一段时间的日常。
晴明也习惯了听小鸦天狗和他说做了怎样的事情。
直到若干天后的某一天，坐在他身侧的小鸦天狗摘下面具放到一旁的地板上，然后轻轻环抱住他的手臂，“晴明，我今天和大天狗说以后都不学飞翔了。”
“每一天的晚上，我都会好好确认自己的翅膀是长在自己背后，可是无论怎样的尝试，它都不会扇动哪怕一次。”
她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而后变成放声大哭，“晴明，为什么，我不能飞？”
小鸦天狗哭的泪眼迷蒙，一只巨大的鬼手放到她的头上，身侧则是带着酒味的热度，以及耳边传来的振翅声。
“都说了让你别教她。”酒吞童子抱怨着大天狗，“你看，又把她惹哭了。”
大天狗难得没有去反驳，他看着正在用手抹着眼泪的小鸦天狗，雪白的脸颊被浸润了眼泪，染上绯红，金色的双眸里涌出带有热度的泪水，她的姿态是如此的惹人怜爱。
却如同幻影般，周身的线条开始模糊不清。
触碰到她的茨木童子，他的手臂却还是清晰着，这才是存在于此世的证明。
茨木童子小心翼翼地用鬼手将她依旧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长的头发拨到一旁，不让她往眼睛里揣。
“无用之功。”大天狗抱着手臂道。
最终是晴明的话语止住了她不断的哭泣，“你不是妖怪。”
他冰蓝色的眼眸好似湖水一般静谧，清澈地能望到底端，“你也不是此世之人。”
“你在说什么……”小鸦天狗将手从脸上挪开，却看到已经开始模糊的身体轮廓，奇怪的是，她竟然并没有觉得害怕，但她也听不懂晴明所说的话，“……晴明。”
酒吞童子用手指将她脸颊上的泪水拭去，“能维持的时间已经到了极限，小妖怪，你要回到自己应该在的地方了。”
“你是本身所无法容纳的力量的投影，若是回到本身，就意味着本身的力量会逐渐无法控制，开始失控。”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小心点，不知真名之人。”
茨木童子收回了手，注视着依旧迷茫的她，消散了双翼的她，“唯有不在你身处的世界，才能阻断你的能力。”
那一个被她放在一旁的天狗面具也消散了一半，大天狗拿起了那个面具。
有细碎的光点环绕在这一方小小的宅院里，制造了如同梦幻般的场景，可现场的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无心去看。
处于光点中心的小鸦天狗的整个身体已经完全消散，她不知道到现在为止晴明和大妖怪们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却知道现在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缓缓闭上那一双同亮着的光点一般的眼瞳，“再见，大家。”
大天狗手上的面具消散殆尽，他垂下手，而后握紧。
掌心却空无一物。
不知何时出现在宅院里的青行灯，她身下的青色宫灯恍若被放入了物料。燃烧着火焰愈发明亮，她轻声道，“这也是，一个好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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