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凤姐就在林家安心住了下来。前世凤姐就是个性子爽利之人,是以住在林家也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
林如海身子不好,又有公务在身,凤姐不好刚住进来就去打扰,她耐心等了几日,在第三日的时候去又去拜见了林如海。在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从里面出来的顾行迟。这一瞬间,她心思百转,却只是对他点头见礼,两人便错身而过。
书房里并没有放置冰鉴,好在地势阴凉,是以也没有觉得很闷热。
凤姐被引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林如海微微弯腰,以手抵着唇轻咳着,察觉到凤姐来了,立刻笑着请她入座。
凤姐目光淡淡的环视一周,又落在林如海身上。许是有病在身的缘故,他的身形较为削瘦,不过仍是眉目舒朗,气质儒雅,还有一种文人风骨,为人谦和而又不失清贵。贾政那样的文人和他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凤姐暗道,林如海这样的人,出身好,相貌好,学识才干样样出众,想必在官场这些年也有自己的处事手段,若非如此也不会被皇帝信任、重用。若是前世他没有早早去世,仕途定会节节攀升,很可能会成为天子近臣。有他在,哪里轮得到贾家坐收林家财产,还对黛玉挑挑拣拣。就算贾母愿意,贾宝玉也配不上黛玉,而且,林如海也不会看上贾宝玉那等不思进取的人。
所以,林如海对黛玉的命运至关重要。
林如海看凤姐出神,而且面色微微凝重,便想询问。还未开口,又猛咳了一阵。凤姐一惊,立刻回过神来,起身为他倒了一盏茶递了过去。
片刻后,见他止住了咳嗽,凤姐才又坐了回去。她轻声问道:“林伯父的身子一直都是这样吗,可曾请了大夫?”
林如海饮了一盏茶,才觉得喉咙好受些,对着凤姐笑道:“老毛病了,不妨事的。”
凤姐颔首,“林伯父要保重身子才是,否则林妹妹会担心的。”
听凤姐提到黛玉,林如海暗淡的眸子闪过一抹光彩,“贤侄见过小女?”
凤姐本就是故意将话头引到黛玉身上,闻言她微笑着道:“我虽与林妹妹只有几面之缘,却是一见如故。此次来江南养病,她特意写了信让我交与您。”
说着,平儿就将信给了林如海。
林如海看着信封上‘父亲亲启’四个大字,面上满是愕然。对凤姐道:“这......真的是黛玉亲笔所书?”
凤姐也故作惊讶,“难道这不是林妹妹的笔迹吗?”
林如海摇头,“这的确是小女的笔迹,不过......”
凤姐道:“是哪里不妥吗”
犹豫了一下,林如海语气郑重道:“黛玉是何时将这封信交与你的?”
凤姐垂眸思虑一瞬:“是两月前我向她辞行的时候。也就是我离京前一日,是她亲手交给我的。”
她强调了‘亲手’二字。
林如海沉吟片刻,终究将另一封信又拿了出来,“这封信也是我两月前收到的,我仔细看了,的确是黛玉的亲笔书信,不知怎么又劳烦贤侄......”
凤姐不解道:“此事我也不知,既然林伯父心有疑虑,还是将这封信打开看看罢。”
林如海连忙将信打开,第一次表现出微微的慌乱。他快速看着,表情从一开始的激动,渐渐变成了凝重,最后竟然是压抑的愤怒。他的目光落在后面的落款和日期上,好像明白了什么。
两封信的书写日期不过就相差几天而已,内容却是大为不同。明明时间差不多,为什么要分两次写,又特地避开贾府的人?这不是别有隐情是什么?
从凤姐带来这这封信中可以看出,黛玉的确受了委屈。但是从送信人可以看出,黛玉在贾府恐怕不只受委屈那么简单,很可能是不得自由。林如海何等聪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恐怕黛玉就是知道她写的信会被人检查,才会另托凤姐又送了一封。
凤姐蹙眉道:“林伯父,有哪里不对吗?”
林如海平息了怒意,叹息一声:“黛玉能将这样重要的事委托与你,想必是将你当成值得信任的朋友了。”
凤姐不明所以,迟疑的点点头。
林如海了解这个女儿,黛玉才貌兼备,受林家的熏陶,性子又有些清高。但却心思单纯直率,若真的喜欢一个人,定会坦诚相待。她在无助之时,第一个想到凤姐帮忙,想来两人关系很好。
思及此,他又道:“自黛玉离家,我写过数次家书与她,却好像石沉大海,没有得到过回信,唯一一次,就是在两月前,却也不过是些表浅之言罢了。身为人父,自然为女儿担忧,你现在与她同在京城,也与她见过,不知她可说过是为什么?”
凤姐神情茫然:“林伯父曾给林妹妹写过数次家书?可是我从未听她说起过,只说是许久不见您,也不知您身子如何了。”
只一句话,林如海可以确定,黛玉从未见过他写的家书。
贾家的人好大的胆子,不但慢待黛玉,还扣押了他与黛玉的家书。想必是做了亏心事,不敢让他知道罢?他们是不是以为他身体每况愈下,黛玉的将来只能依靠他们,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拿捏黛玉?他还没死呢,一个个就开始算计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寿命不长了,所以也有将黛玉嫁给贾宝玉的心思,他以为贾家人也是默认的。但是这不代表黛玉就可以任人欺负,也不代表黛玉可以和其他女孩子放在一起被贾母挑选。既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订过亲,表兄妹住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既然贾母这样做了,为何又有一个史家姑娘?更别提,王夫人还不喜黛玉,就算王夫人勉强答应了黛玉和贾宝玉的婚事,黛玉也不会过的幸福。
他知道贾家现在不过是外表风光,也知道贾宝玉只是贾政的嫡次子。他不指望黛玉能一生荣华,也不指望她能嫁给高官之子,只希望她能一生平安,衣食无忧。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他设想的那般,黛玉在荣国府分明过的不好。
是啊,连写封家书都要偷偷摸摸,一定是处处受制于人了。
他又是忧心又是气恼,情急之下又咳了起来。
凤姐忙道:“林伯父,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林如海摆摆手,表示无碍。
凤姐有些不安道:“您要保重身子,否则林妹妹又要伤心了。”
林如海现在满脑子都是林黛玉,听凤姐这样说,不禁又想到了别处去。什么叫‘又要伤心了’,黛玉在贾府经常独自黯然伤神吗?
“黛玉怕我记挂,只说是身子调养的不错,贤侄以为呢?”
凤姐温言道:“老太君很疼爱林妹妹,特意请了王太医来给妹妹诊治,配了丸药给她。这些都是珍贵药材,于病情自然是有利的。”她似乎有些为难,面对林如海期盼的眼神还是说了实话,“只不过,林妹妹自小体弱多病,又一直在江南生活,到了京城,总有些生活习惯与南方大为不同,妹妹又是个懂事的,未免人议论,只能一一改过。再加上她有心事难言、多思多虑,虽然一直在调养着,身子也没有大好。”
沉默良久,林如海才道:“我知道了。”他目光闪过一抹悲凉,对凤姐道,“我在扬州,无法照顾黛玉,还望贤侄替我多多照料。”
凤姐知道林如海已经什么都明白了,道:“林伯父客气了。我也很喜欢林妹妹,自然愿意替您分忧。只不过,我到底不是贾家人,不方便时时去贾府,若有照顾不到之处,请您见谅。”
林如海怔住,“我以前听闻,你不是......”不是早就和贾琏定亲了吗?
凤姐摇头,眉宇间似乎有些伤感之意。
出了院子,凤姐立刻换了一副表情,眼中笑意深不可测。如今林如海已经看清了贾府的真面目,也知道他们在算计林家,想必会有所行动的,恐怕贾家的目的要落空了。
作为女子,凤姐是住在内院的。她走到园子,踩在青石甬路上,看着两边姹紫嫣红的花和青翠的松竹,心情很是惬意。
“看起来姑娘心情颇佳,想必该说的都说了,林大人也去全听进去了。”
路过一个凉亭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声音。
这声音熟悉又悦耳,凤姐并不惊诧,她转身笑道:“公子的话,我可听不明白。”
顾行迟下了台阶,走到她面前。他离她很近,可以看到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和眼尾的红晕。俊朗的容貌带着肆意张扬的笑容,如同春日时绚丽在枝头的桃花,微风拂来,熏人欲醉。
凤姐与她对视,毫不退缩。少倾,他忽而朗声笑了,“这句话听不明白没关系,我接下来的话,你定然很感兴趣。”
凤姐扬眉道:“哦,难道是夏神医的行踪?”
“姑娘果然玲珑心思。”说着,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一股湿热的气息传来,她只觉得耳根微热,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子,神色依旧镇静,“多谢公子了。”
顾行迟微笑道:“我也是要寻他的,姑娘不必太感谢我。”
凤姐轻嗤一声,“我自然不会真的感谢你,这样说不过是出于礼貌罢了。你欠我不止一个人情,这是你应该做的。”
顾行迟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笑容凝滞了一瞬,却变得愈发浓郁。“姑娘说的是。”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王姑娘与那位林姑娘相识不久,为何对她这么好,还大老远跑来为人家父亲寻找神医?虽然表面看来你是为了对付贾家,可我却是不信的。”
凤姐收了笑容,抬眼看向远处碧空,神色怅惘,“许是我前世欠了她罢,所以今生要尽我所能的偿还她。”
顾行迟剑眉微蹙,第一次发觉看不透她的心思。
这时候,又听她道:“我答应你,回京之后,我会向她提及你的事情,如果你想,我会带你去见她。”
顾行迟意识到凤姐说‘她’是谁,笑道:“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有你盯着我,我敢不同意吗?你既保证过不会伤害她,我又何必再隐瞒。再者,她虽有一个名义上的父亲,可若是事情败露,终究护不住她的,我身为她的好友,自然希望她能活下去。而你,有这个能力。”
看他表情惊讶,她继续道,“我知道你肯定会好奇,我不过就是一个年轻女子,怎么知道这么大的秘密,对罢?纵使贾王两家有少数人知晓,也不可能会告诉我。但是我告诉你,知道这个秘密的年轻女子不止我一个,还有一个人早就知道了。现在她不会说出来,但关键时刻她却会用这个秘密换取自己的地位和贾家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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