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静默了几秒。
庄随不慌不忙地解释:“咱们单位就这一个房子能分配给有需要的人,其实房间都挺大的,以前周淮刚来的时候也在这短暂住过。”
他偏头看了看陆望知,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不喜欢跟别人住一起?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要不我回头让叶天双给你留意别的房子?”
庄随神情坦荡自然,话里也没有半分强迫的意思。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陆望知那点微妙的抗拒被那句抱歉成功压了回去,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
“先这样吧。”他说,“今晚先住下,房子的事情不急,回头我自己再去看看就好了。”
庄随于是笑了起来:“好。”
拉直天命索后发现,从庄随的房间到最里头的房间有些绷紧,陆望知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对面的房间。
庄随好像并不在意屋里多了一个人,他给自己泡了杯茶就回房间洗漱休息了,并没有四处走动或者刻意出现在陆望知面前。这种体贴留出的距离感让陆望知松了口气,他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因为住的地方还得换,所以只拿了一两套换洗衣服出来挂上。
等洗完澡,庄随那边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夜色正浓,万籁俱寂,陆望知躺下之后瞧了瞧已经变成半透明的天命索,这东西的另一边还系着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人,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结果闭眼没多久居然就这么沉沉睡死了过去。
夏夜的微微暑气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般,吹不进屋里,房间安静的空气忽然震动了一下,那些缩在客厅角落的黑气一个个窜了出来,穿过墙壁进了陆望知的房间。
它们面目模糊,形态飘忽,但显然对床上那人相当垂涎。
就在它们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陆望知的时候,原本关闭的房门忽然吱吖一声被推了开来。
庄随站在门边,视线往那些黑气上一扫,黑气便如惊弓之鸟,仓皇炸开,四散奔逃。
沉睡中的陆望知皱了皱眉,似被空气中徒增的威压惊动。庄随见状微一抬手,房间另一边的窗户轻轻开了一道缝,沉凝的空气顿时被凉风吹散,床上那人缩了缩脖子,眉心舒展,终于又沉沉入梦。
庄随脚下无声地来到床前,发现这人原来睡下都不曾摘下头绳,那截小揪揪被压着,早就松动开来,魂气隐约散出,怪不得屋里的鬼气被勾得蠢蠢欲动。
庄随任由那丝气息混入自己的呼吸,脸上浮起一丝茫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客厅里响起细微的窸窣声,他才惊觉回神,心想自己怎么像个变态一样,半夜三更站在别人床前。
外头的窸窣声更响了,蛋散等不到庄随给它开门,只能自己拿胸脯顶开阳台落地窗钻进来,然后咕的一声扑到角落。庄随从陆望知房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它毫不客气地啄弄角落的黑气,黑气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小团,弱小可怜而无助。
“当零嘴吃吃就算了,这东西吃多了不好。”庄随轻声警告。
蛋散于是弃了黑气飞到他肩膀上,刚想张嘴咕噜一下,就被庄随无情地捏住了鸟喙。
“噤声!”庄随捏着它径直走到阳台,出去的时候不忘把落地玻璃门拉上,然后他单手撑着扶手一跃,轻飘飘地落在阳台护栏上。
江对岸建筑的灯光连同月色倾洒下来,铺了他一身,缠在指间的天命索早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庄随深吸一口气,从阳台翻了出去,悄无声色地融进夜色里,不见了。
**
次日早上,陆望知是闻着食物的香气醒来的。
昨晚睡前他联系了熟悉的房屋中介,托对方帮忙留意房子,醒来拿起手机一看,有几个房源粗略看去还不错。
但没看几眼,他就有点受不了香气的诱惑,拿着手机出了房间。
庄随正单手叉腰站在蒸锅前,陆望知一早起来脸都还没洗就见到他,正有些不习惯,但发现香气正是从庄随那边传来的,又忍不住凑了上去。
“你在做什么?”
“早餐。”庄随心情似乎挺好的,哼着迷之年代感的歌,指着旁边另一个蒸锅,“快好了,你先去洗脸涑口吧。”
陆望知对这位上司的手艺不抱期待,但那香气实在诱人,于是快速洗漱回来,正好赶上庄随揭了盖子,把拎出来的蒸笼放在身后的餐桌上。
陆望知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一笼虾饺,看着居然还挺像模像样,色香味已经占了前两项,他忍不住喉结一滚,动筷夹了一个。
入口他就愣住了,虾饺皮薄厚适中,晶莹有劲道,馅里虾肉笋丁鲜肉完美混合,一口下去当真是香糯弹牙,鲜香四溢。
最重要的是,这味道他印象太深刻了,这是他慕名前去凤陶居多次,但总是得靠运气才能吃上的美味。
陆望知惊讶得差点咬着舌头,他神色复杂地去看庄随,后者正把第二个蒸锅的盖子揭开,将里头两个长方形的蒸盘拿出来放案上。他动作相当熟练,拿起小刮板从两边把蒸盘里的东西刮成层层叠叠的一长条,而后一切为几份转移到旁边备好的碟子上,撒上芝麻,浇上调制好的酱汁。
陆望知目瞪口呆地看着碟子推到他面前,半透明的粉皮下鸡蛋香菜葱末若隐若现,和着喷香的酱汁,实在色泽诱人。
庄随最后给他盛了一小碗粥,笑眯眯地道:“尝尝,好吃吗?”
陆望知心情复杂,他一不小心就风卷残云地连吃了几个虾饺和大半碟肠粉,好不好吃已经不需言语。
“你……在凤陶居工作过?”陆望知有些意犹未尽地盯着剩下的早餐。
“都吃了吧,我吃过了。”庄随体贴地把东西都往他那边推了推,“偶尔心情好了,我会去凤陶居做些点心,算是个人爱好吧。”
他说得漫不经心,倒是听得旁边陆望知脸色微妙。
一个现在专心卖符箓的前行动司成员周淮。
一个专注于研究足彩的前安全司成员高汉山。
一个兼职当点心师傅的现风水司领导庄随。
他居然是除了叶天双之外,整个风水司最没有额外技能的人。
“明天我做点别的吧,虎皮凤爪有些油腻了我可以其他时间做,烧麦你喜欢吃吗?”
陆望知本来还打算提一提找房子的事情,结果话还没到嘴边就被美食压回肚子里去了,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毫无原则地点了头。
庄随笑道:“那行,我最近还研究了一点新的花样,哪天做了给你尝尝。”
他说完就在旁边坐下,打开平板和手机开始认真看着什么。
陆望知忍不住往他那边瞟了几眼,隐约看到地图的边角。
“你在看什么?”
庄随把平板往他的位置推了推:“丁村的地图。”
陆望知这时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见状顿时精神一振,心想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了,遂低头认真去看。
平板上是丁村的鸟瞰地图,村里巷道纵横交错,极其复杂,唯独南边一块地分割整齐。
“南边那里是什么?”
庄随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有几分赞赏:“第一二期的回迁房。”
陆望知若有所思:“风水改变了之后,南边这是成了双星到向啊。”
如今尚属八运年,假如坐盘的八白星飞临坐方,向盘的八白星飞临向方,那就是旺丁旺财的顶好风水。可这丁村,两颗八白星同时跑南边去了,倒成了个急财之局。
在这种风水地运的影响之下,南边财运必然极旺,可惜人丁单薄,恐有血光之灾。
有些发人命财的风水师就爱给不懂门道的老板布置这种风水局,财运来得立竿见影,至于老板后来身体出问题他们是不管的,反正钱在财运显露的时候就已经到手了,谁还管他死活?
不过风水师一般只拿雇主的房子搞事,用整条村子布局的陆望知还是第一次见。
他沉默地放下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压在筷子的末端摩挲了一下。
“我曾听说过一种邪门的风水大法,选择五行属性和风水方位相克的人,将其在清醒状态下绞杀,趁其生魂未散鬼魄未成之际分尸,然后分别埋于不同地方。这样他就找不到自己的身体,残魂无法聚形,整天浑浑噩噩,被彻底困死在埋尸处附近。埋尸地五行被克,处处怨气冲天,风水自然就变了。”
庄随点了点头:“没错,昨晚我们看到的那些鬼气就和这种方法的描述很像,那只断手很可能就是邪法分尸的一部分,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丁村下面可能埋了不止一个死人。”
但最近并没有接到大规模的失踪报案,假如真像他们想的那样,死者会是谁呢?
庄随沉思了一会,低头在地图上几个风水最差的方位做了些标记,全标注好了以后拿起震动的手机看了看。
“你会招魂术吗?”他问道。
陆望知顺手把碗筷放进洗碗槽,到处看手套在哪里:“会倒是会,怎么了?”
“走吧,碗筷先放着,会有阿姨来收拾的。”庄随起身道,“刑侦大队那边有些新发现,可能找到那只手的主人是谁了,咱们过去招个魂。”
陆望知眸光一闪,连忙进房间去换衣服,离开前犹豫了一下,最后将天命索扔进衣柜里,这才跟着庄随出门。
两人没有去单位,径直前往丁村。
今天清晨的时候下了点雨,现在也未见放晴,但村里总算比昨晚多了几分人气,卖早餐的村民就在废墟旁边随便支了个摊子,有些手握几套房的包租婆就在破烂的屋檐底下坐着,嗑着瓜子闲聊,看见陆望知他们经过,目光探究地落在两人身上。
陆望知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但走了一会后不得不疑惑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
他便有些无奈道:“找不着路了,你认得怎么走吗?”
庄随一脸你都找不着了还指望我的表情:“你见过哪个领导出门还自己找路的?”
陆望知:“……”
丁村本就结构复杂,拆迁的废弃物一旦乱扔,路就变了个样。
实在没办法,陆望知只得拦下旁边经过的一个中年女人:“阿姨,您知道村里的池塘怎么走吗?”
低头走着的陈姨被他吓了一跳,听清楚他问什么后,脸色稍霁:“我也要去那里,你们跟着我走吧。”
陆望知和庄随对视一眼,没想到运气不错,刚好碰上同路人,于是连忙跟上。
走了大约十分钟总算看见池塘,陈姨见他们径直往警戒线走,有些好奇地往那边张望了一下:“听说死了人?你们都是警察吗?”
发现断手的事情传遍了丁村,以讹传讹的,多了不少胡编乱造的谋杀故事。
陆望知没回答她的话,正要直接道谢,小土岗上跑下来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仔细一看正是昨晚带他们进来的小宋。
小宋拿着两个证物袋跑到庄随面前:“早啊庄主任,这是我们清晨的时候在发现残肢的附近新找到的,身份证和一个护身符,你看看有没有用……”他边说边要把证物袋递给庄随,瞧见旁边的陈姨,手一顿,有些迟疑。
陈姨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能看的,忙摆手转身:“……我这就走了,你们忙。”
庄随冲她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证物袋:“这名字……张什么杰?”
小宋忙道:“张旭杰,中间那个字被不知什么东西腐蚀了,我们也辨认了很久才确定是个旭字。”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声音颤抖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你们说叫张……张什么?”
陈姨茫然站定,神色惊慌地回头看他们,她背挺不直了,手抖得厉害,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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