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想也没想,身子一沉便躲过了攻击, 藏在掌间的钉刺也在同一时间撩向对面的膝盖。
对方显然早已料到他有这一手, 直接侧滑躲过, 距离控制得不多不少, 恰恰能躲过他的攻击,同时还有闲暇再朝他颈侧划去。
而维克这里刚受过致命伤, 当时那种冰冷的疼痛仿佛还残留在灵魂之中,因此被这攻击一激, 当下凶性便起, 直接左手捏上了袖箭,打算直接朝对方眼睛的位置戳个对穿。
然而手刚刚按到对方的脸上, 维克突然就顿住了,因为对方的手几乎是同时按上了他的脖子。
不过这不是他停手的根本原因。
他手下的这张脸粗眉粗眼,算得上是一张标准的老实人面孔,但因为笑得外猥琐, 将原本那一点容易获得好感的“正直”之气破坏殆尽。
“X你大爷的。”
盗贼憋了半天冒出了这么一句。
“怎么了, 难道看到你亲爱的血契者不高兴么。”对方张开双臂就要朝维克抱过来,被后者轻巧躲过, 并威胁似地挥了下手里的钩刺。
说话间, 对方身后又出现了一胖一瘦两个家伙, 三个人身高相仿,眉眼相似, 站在一起就像是一个人从瘦到胖的现实示意图。
“多林斯你找死。”维克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愉快的意味。
“不不不, 我们不是发誓过要死在一起的么?”多林斯咧牙, “怎么舍得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维克虽然还沉着脸,但还是收起了手中的钩刺。
“这就对了,对你的血契者客气一点,”多林斯说着也愉快地收起了手中的长剑,“不过看你这么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不如来说说你的悲惨遭遇?我们正好搞到了一点黑啤……”
于是在半刻之后,先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便已经相对着篝火而坐,柯古曼——就是足有维克两个那么大的胖子,在一旁夹着锡酒瓶放在火上晃荡着加热——这种东西不管是对替身魔偶还是对其中的灵魂来说都是极好提振性能的东西。
多林斯端着一只锡酒杯,却没急着喝,而是看着维克,等他满满一杯都灌下去之后咒骂了声之后才再度开口:
“说吧,你那边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你们那边是跟着金刃的亨德里克……让我猜猜,那个家伙在冒险者里面的名声还算不错,除了有点生人勿进之外应该不会和你们这群‘菜鸟’计较……不过看你们这个样子是任务失败了?
“是。”维克并不否认。
“那……”多林斯搓起了手。
“什么都没捞到,” 盗贼眉眼沉沉,原本看起来颇为年轻的脸庞因为阴郁的表情而显出几分灰败之气,“什么都没有。”
“靠。”多林斯忍不住咒骂出声,“你碰上同行了?”
“怎么可能?”维克冷笑,“如果真是‘杜鹃’,他们身上的味道我隔着个孢子森林都能闻到好么?”
说法虽然夸张,但维克所言却是事实。
他和多林斯三兄弟因为某次偶然结成了血契者,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成了‘杜鹃’,冒险者中最为臭名昭著的一种类型,专门负责打劫或者拾取不幸的冒险者的装备——有时候运气好甚至可以搜刮到替身魔偶的中枢核心,卖上个好价钱。
比如这次,维克本来也打着如果真的发现稀有材料,就看情况找多林斯他们汇合,放弃这边任务的监视,绕过委托人来打劫落单者获得的材料,回头再高价转卖给委托人。
然而谁知道不仅稀有材料没有发现,连原本从金刃的猎人身上摸点装备的愿望也落空了。
“怎么回事?金刃的猎人难搞的话,其他人呢?”
“都没了。”
“等……等等,你说什么?”多林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都没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全部——包括那个金刃的亨德里克”
多林斯哑然片刻,但随即意识到了问题的核心:“你的意思是那里真的有点什么?”
太可笑了。
多林斯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把维克接的这个任务放在心上。他甚至觉得会这么干的指不定是那个热衷冒险却不明形势的大金主。
那个什么材料采集任务,说实在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连熔岩裂谷的炎魔底裤都给掀了个底朝天,哪还有什么未发现的材料……好吧,就算有,连样本都不肯给一点,哪怕指甲块大小的一点,就让找什么泥巴史莱姆——真是可笑,怎么不直接说刮灰血森林的地皮呢?
然而现在维克居然说那块新手区域竟然真的有点什么。
“你确定不是人跟丢了?”虽然这个问题很蠢,但多林斯还是问了一遍。
维克甚至懒得给他一个多余的表情。
“说说具体情形?”多林斯舔了舔舌头,“威尼望风,不用担心被偷听。”
维克把酒杯递给柯谷曼,又灌下一大口之后才把所见的场景说了一遍。当他说到那位金刃的猎人被那巨大的阴影拖入湖水中,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的时候,多林斯的脸色终于也变得和他一样有些发白。
“怎么?不打算回头去找了?”看到对方和自己一样,维克多少有了种报复的快感。
“……我们又不是开荒者,那种事情还是让有传说武器的那些家伙去做比较合适。”多林斯讪讪,“不过这个消息可以卖上不少钱,只要我们动作快。”
“我早就想过了——不过得至少先把我违约的钱给挣出来?说起来,你们这边跟得怎么样了?”
“嘿嘿嘿嘿……”多林斯笑了,朝柯谷曼挥了一下手,示意他过来。
比起他的哥哥来说,柯谷曼显然要沉默得多。他走到维克面前坐下,然后拉开了身侧的皮肤——储物袋这种稀罕物并非随处可见,他们有一个,但是为了增加储物的空间,由柯谷曼牺牲了些灵敏性,在身体边上挂了两个看起来像皮肤一样的“囊”。
维克只朝里面看了一眼就惊了,里面少说也有十几块魔法晶石,如果拿到黑市上去卖的话,尤其是这个冬天估计赚上四五十个黑晶不成问题。
“……你们是打劫了整只队伍?”
“当然不,”多林斯露出一个白牙森森的微笑,“说到这个还得感激金弓舍维尔——他的队伍简直是心狠手辣,实在太合我的胃口了——”
……
“不管后面的那些人……么?”金弓队伍中的牧师薇薇安有些不安地拉了拉衣角。
大概是因为入队时间还不是太久的缘故,她的身上还有那种属于神殿牧师特有的“拯救所有人”的善良。尽管大多数时候已经尽力表现得冷淡,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还是无法完全抛弃少女的心性。
“管他们去死做什么?”负责探路的狂战士粗声粗气地反驳,“这是冒险,不是慈善,也不是布道,小姐。”
“对女士客气一点,巴弗灭,”一同走在队伍后方的金弓,弹了下手中的弓弦,就像是弹过琴弦一般,“不过薇薇安,对那些注定要在深渊留下灵魂能量的家伙,确实没有必要浪费你的魔力和注意力。”
“来,就是这个位置,到柱子后面来,亲爱的姑娘,一会儿呼伦会给我们张好结界,之后那些骸蛛就会呼啦一下涌过来,将那些肉鸡绑起来,然后拖上带回他们的巢穴——这次请务必打开你的视界术,好好观测魔力流向,可千万不要移开眼睛,这决定着还有多少肉鸡会前仆后继地来送死。你越早弄明白魔力的流向,死的人就会越少——已经是第三次了,亲爱的,我希望不会有第四次,不然……我就只能在你身上加追踪术,然后让你亲身体验骸蛛巢穴的美妙之处——直到我们来救你。”
虽然舍维尔说得漫不经心,但薇薇安的脸却一点点地变得惨白。
从三天以前,他们终于按照任务的指引来到了这处地下遗迹——据说在一个纪元前,曾经是一位死灵法师的秘密花园,但自从他被初代的传奇冒险者给消灭以后,这里就逐渐沦为幽魂和骸骨的乐园——那些东西单体的攻击力并不高,尤其是在圣光的法术下就像是火焰下的黄油一样容易对付。
但奇怪的地方也在与此。
明明亡灵法师已经消失了那么久,而冒险者们已经将这不算太大的迷宫差不多翻了个无数遍,居然还有源源不绝的幽魂产生出来。
并且根据真理之眼的检测,这里的魔力泉早就已经干涸——一丁点都不剩的那种,这么干净的魔力残余,同样也是个疑点。
毕竟深渊魔力充沛,哪怕是干涸的魔力井,多少都会有点残留的痕迹或者细小的魔力流动,但这里却不是。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还有什么高阶的魔物或者巨大的法师遗产还没有被发现——任务发布的时候用的是前者的名头,真正的任务书上则是要求他们查明真相,然后将宝物带回来——如果有的话。
这个地方传奇的冒险者队伍自然很熟悉。
但是碰到的困难也很明显——太熟了,所以一切在他们看来似乎根本就没什么秘密。
直到几个跟在他们身后想要捡便宜的冒险者被一波出来觅食的骸蛛给掠走。
通常冒险者都会摸清这些魔物的习性,避开这种数量过于巨大、容易浪费魔力的怪物群——包括舍维尔他们。然而跟在他们后面的家伙显然是没胆也没经验的家伙,自以为只要不远不近地跟着,舍维尔拿他们就没办法。
于是当那群骸蛛铺天盖地涌出来的时候,躲在保护之盾当中的金弓等人自然没事,但那队乌合之众就遭了秧,直接被拖走——然而当舍维尔他们想要去看看能不能捡点什么东西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骸蛛消失的地方是一条死路。
“嘘……它们过来了。”舍维尔将薇薇安朝前一推,“赶紧。”
薇薇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感受骸蛛过来方向的魔力流动。
她发誓自己想要集中注意力的——但是在视界术的作用下,她很难不去看那洪流一般恐怖的白点。它们带着发丝一样纠结的魔力扑向那几个张惶逃窜的红焰——甚至还有蓝焰。无论是灵魂之火还是魔偶的中枢看起来就像是黑暗中的星火一样显眼。
她知道,只要被那白色缠上,那些象征着生命的光团就会彻底消失,哪怕有替身魔偶,也会在使用星界石之前,被骸蛛层层裹挟,失去任何反击或者逃脱的可能。
——而她明明只需要一记圣光回响就能改变这一切。
可她不能这么做。
薇薇安知道,舍维尔向来说一不二,虽然有些时候显得冷酷,但那是为了队伍好……
牧师只能强忍着头皮隐隐发紧的不适,顺着那混乱的纠结成团的白絮,飞快地追溯着它们的来源——她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一道耀目的魔力在那些象征生命的光团的背后升起,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冲向那些阴冷的白絮,如同烈风一般将它们在瞬间扫除了个一干二净。
——火焰净化一切。
薇薇安呆住了。
哪怕隔着这么远,她也能感受到那样汹涌澎湃的魔力。
显然,不仅仅是她,其他的队友也感觉到了。
舍维尔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
他看了眼身边的随队法师呼伦,等待他的解释。
“五阶……至少是六阶的施法者,能够完美驾驭四节以下的术法,施法速度极快,几乎顺发的烈焰风暴——非常优秀……”呼伦的声音十分冷静。
这意味着队里的法师并不建议他们与之为敌。
舍维尔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决定主动走出保护范围,弄清楚对方的来意。
精灵的血统赋予他优秀的外貌,在与任何除了矮人以外的智慧生物谈判时,只要他愿意,总会为他的“说服”带来相当有益的效果。
“……好了,没事了,其实我有点事想问你们……”
还没到面前,就听到对方的声音,那温柔和善却不失活泼的声线,显然属于一位年轻的女士。
她似乎还在忙着安抚受惊的冒险者,完全没有弄清楚,在深渊,所谓强大的善意根本就不存在,一旦有,不是图谋不轨就是天真至死。
舍维尔决定给对方一点善意的提醒。
他弯了弯嘴角,走上前去:“夜安,女士,您的魔力真是同您的美貌一样……”
——令人印象深刻。
他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然而在那位法师转过身来的时候,舍维尔立刻觉得后半句说不下去了:
太瘦了,而且高——比起时下多爱轻盈丰腴的审美,面前的这个女法师实在是瘦得像是兜在法袍里的麻杆。哪怕袍子宽大,以舍维尔的丰富阅历,他也能在第一眼看出下面那贫乏到让人发指的身材。
如果只是如此,大概他还能昧着自己的审美称赞一句,但是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根本说不出来:
面色苍白,像是终年营养不良;表情刻板,五官寡淡,细眉细眼,完全不是他钟爱的娇美艳丽型——清淡得和水一样,普通到只要扔到人群里,根本就分辨不出,哪怕盯着看半天,只要一个转头就能忘掉的那种相貌。
如果不是薇薇安确认过对方是个人类,舍维尔几乎要怀疑对方用的是什么奇怪的术法。
不过很快,舍维尔就意识到,自己的犹豫实在是毫无必要——甚至非常生硬且不礼貌。这非常不利于结交这样的人物。
然而对方显然不是很在意他突然的卡壳。
她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的金弓上,明显顿了一下,然后原先堪称刻板的表情不见了。
她弯唇一笑,眉眼在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你好啊,旅行者。”
声音柔和,让听者如沐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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