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伊娜坐在巨大的榕树根上, 一直在看她的手。
除了没有办法对外皮进行美化处理, 只能保留烟晶原本发灰的颜色外, 现在的这只和她曾经的那只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动动手指, 灵敏得仿佛从没有失去过。这种魔法回路和灵魂完全融合的感觉, 很容易给人一种自己还身在血肉之躯里的错觉。
道不愧是莱斯顿近一个纪元来最有天赋的学员之一, 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还是利用有限的材料给她做出了这样完美的一只手。
“伊娜你醒了?”道从她背后走来, 递过一块干净的绒布, “我还想等会再叫你起来。”
“怎么可能睡得着?”伊娜没有接, 而是出言反讽——她知道道辛苦,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每当我闭上眼的时候,就能感受到那肮脏的——漆黑的臭嘴朝我咬下来的感觉……很痛啊道!”
道蹲下来, 细细地擦拭她新装的手上的每一根手指:“我知道的。可这种痛觉是您的灵魂和魔像融合极好的证明——在这里能做到这种程度非常不容易。”
“我知道!知道!”伊娜不耐烦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说教, 她摸着自己手肘附近清晰的断面, 语气不由愈发暴躁,“但是道,我没法休息!没法冥想!你知道这对我——对一个法师来说意味着什么。”
道沉默了一下。
对一个法师来说,冥想是迅速恢复法力的重要途径,身在魔像中的时候尤为如此。假如伊娜不能休息,那就意味着他们的主要战力之一受损,这无疑对接下来的行动有重大的影响。
“但是伊娜, 我们好不容易穿过了这片森林。当初我们莽撞地闯入这片森林, 它给我的感觉就不太好……”
“不就是走过的痕迹会消失不见么?”伊娜不以为然, “这个在《深渊札记》里都记载过。只要我还能使用法术,就能烧出一条路来。你怕什么?”
道顿了顿,明白了伊娜的意思。
她还没有放弃。
他想。
这位公主在此受挫,根本就不甘心就此离去——从她醒来以后,光为了安抚她就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为了让她的脾气得到纾解,他们甚至冒险回去过那座巫妖墓穴一趟,让她大肆破坏了一番,然而根本没有任何收获。
哪怕最近他已经摸到了这座诡秘的森林下隐隐的魔力流,可以很安全地走出这座森林,伊娜也还是不愿意。或者说按照她的理解,既然随时可以出去,为什么要急着走?
但是他不相信伊娜没有感觉到——大概是从一轮前开始,这座森林给带来的他不安的感觉愈发明显。
——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整座森林都像是突然开始呼吸——魔力流正在以一种愈发活泼的姿态活动起来。
当然这个说法太过荒谬——也许这里有什么妖异的植物,但要说森林是活的就太夸张了点。
“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在这里滞留太久了,并没有你想要的收获,对吗”
“可我的继承者徽章还在那只可恶的鱼人的身上!”
“可是我们找不到它。”道冷静地指出,“那不过是一个徽章罢了——不管里面存着多么强力的法术,都并非不可复制。如果您说的是星界石的话,我已经和您说过很多次了,我这里有额外的。这个降临点来的人极少,只要知道它还在这里,我们可以回去以后找一位擅长追踪的人士,再悄悄地把它弄回来——这用不了太多的时间。”
“可是我不甘心!”
道终于哑然。
显然时间并没有让这位公主头脑冷静下来,反而让她积攒了更多的怨恨。
无奈,他只有转向斯塔图。
如果说有谁还能让这位公主冷静下来的话,那么恐怕就只有斯塔图了。
可此刻这位青年只是站在一棵榕树树枝上,离他们远远的——但道敢肯定,这家伙一定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却根本没有任何一点反应。
道大概能够感觉到,与其说是斯塔图不想参与他们的争执,倒不如说是根本不在乎。
事实上,斯塔图是在伊娜的坚持下,才勉为其难地从另一位大人手里要过来,加入他们的冒险的。
可以说他们根本不熟。道只知道他的身手应该极好,体质比较特殊,似乎魔抗极高,但最令道印象最深刻的却不是这点。
——太冰冷了。
道甚至觉得他比魔像更像一个无机质的人偶,若不是曾经见过他流血的样子,道甚至会觉得他就是个假人。
从来不见这个男人有什么太激烈的情感——哪怕那天斯塔图冲出巫妖墓穴的样子看似狼狈非常,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甚至在伊娜遭受那样的挫折以后,他一句表面宽慰的话也没有,对他们所有的提议也都只是遵从。
看得出来伊娜对斯塔图很感兴趣——就是那种小女孩对得不到的玩具的那种兴趣。
但道对于斯塔图是否会回应这种兴趣存疑。
“斯塔图。”最终他还是决定对现实妥协一点,喊了一声那个男人的名字。
可斯塔图却纹丝不动,像是一块生长在树上的石头。
“怎么了?”道有些疑惑地走上前去,斯塔图虽然冷淡,但基本的理解和交流还是有的。
斯塔图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手朝后,做了一个挥的姿势,示意道上来。
道立刻用了个漂浮术落到他的身边。
然后顺着斯塔图注视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只骑着骨马的鱼人悠闲地从密林中晃出,背上的鱼骨剑看着分外眼熟。
……
“真的不带乌拉拉吗?”
林跟着哈尔来到它的炼金工坊外,想起刚才乌拉拉骑着欧若博司,萧索离去的背影,难得的有几分犹豫。
“他来干嘛?”哈尔从空洞洞的鼻腔中哼地喷出一股凉气,“你说的什么装备提升方案,根本就不需要他在场好么?”
“可是……”
“没有可是。”领主之手的声音变得严肃,“如果你还想当你的灰血之主的话,请试着相信你的助手。并不是每一次反对都是挟私报复,毕竟弄湿别人的皮毛——搞坏别人家的传送阵——未经主人允许就偷偷带出一些闪闪发光的东西这种事情,虽然很让人生气,但还达不到影响一只巫妖的理智的程度。”
……真的吗?
灰血之主忍不住偷偷怀疑。
“那只梦魇虽然蠢,但以前也不是个善茬,不然刚才我也不会……好了,反正那个鱼人虽然蠢,但跑得也不慢,万一有问题总能及时告诉你。”
“我不会有感应吗?”
“你在开玩笑吧?如果每一个奴隶的反叛都能让主人感应到,那些大领主岂不是早就该卒于躁狂不安?”
林“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及时止住话题,跟着哈尔咚地跳进了他那个残破的实验室。
在他们离开之后,显然这个实验室还遭受过二次破坏——所有地砖都被翻起来,不少墙面还被炸过。
“这……都是乌拉拉做的?”林表示不太相信。
“你说呢?”哈尔冷笑,“我问过他的属下,他们说是为了找到你,真是让人感动的忠心。”
——可这残留的焦黑的痕迹。
林总觉得不像是乌拉拉的手笔,她也不太相信哈尔看不出来。
但显然现在巫妖对破坏它的家的凶手是一个还是两个,根本没有兴趣去数。只要是凶手就够了——巫妖的思路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说起这个,”林想了想说道,“刚才乌拉拉带我们去的那个地方怎么样?反正这里也不安全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会儿就搬到那里去?”
“那里的确实是一个魔力流汇聚的地方,”巫妖哼了一声,显然早就思考过林提出来的方案,“但是它会同意么?”
“我会试着说服它。”林表示,“作为领主之手,我觉得你可以试着相信你的领导者。”
就这样灰血之主和她的领主之手进入了潦草修复过的传送阵,来到了巫妖的小房间。
进了这里,林才意识到,刚才哈尔打法走乌拉拉并不完全是因为挟私报复:因为真的太挤了。
巫妖原本那个小小的图书室已经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从先前领主之手倾力推荐但是没有处理完毕的身体部件,到鱼人们新送过来的形状可疑的贝壳、水草、骨头,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塞满了图书室的周围一圈,散发出焐热的、可疑的气味。
而唯一空出来一点的正中,两只鱼人拿着两片巨大的叶子,使劲对着中间的一块颇为眼熟的小皮毛扇扇子。正是先前乌拉拉派来的部族精英勇士。
“看哪里呢?”哈尔对于林的走神非常不满,“这个是整理好的材料清单。”
因为现在身高差距实在有些大,房间也是在太挤,林不得不尽量缩小动作幅度,用触须粘起来看了一眼:
“乌露草和大龟螺?哦还有灰脸蜥蜴尾巴,这个我有很多……就这些?没了?”
“没了。这些基础材料如果能保证数量的话,还是可以让那群蠢笨的鱼,稍稍更有用那么一点点。”
林头疼。
“我这里还有点材料,你要不要看看能不能用?”
说着,林把先前好不容易收回来的那点灰蜥蜴尾巴、螃蟹壳,还有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材料取出来,摆在哈尔面前,填满了最后一方落脚之地。
“就先放着吧。”哈尔肯定了林的工作,问道,“还有吗?我劝你有好东西都先拿出来,你不会想等到领地冲突的时候再去后悔,自己没有用上最好的材料。”
也是,攒着不用的材料就是废物。
暂时也没有什么交易的途径。
林想了想,把先前打劫来的那堆宝石和宝石也拿了出来。
“哦,还真有啊。”哈尔表示满意,伸出爪子在期间挑挑拣拣,一边挑一边嫌弃,“勉强可用,垃圾,垃圾,都是垃……咦?你怎么会有这个?”
“恩?”林注意到哈尔指的是上次被追杀时候用的那把剑。
“这上面附魔了一个很强力的术法……非常。”哈尔小心地伸回放在剑柄宝石上的爪子。
“哦?有多强?”
“不知道。”哈尔摇头,“这个法术超过了我的探查级别——我得再研究下。等研究好了就告诉你我能做些什么……”
“要多久?”
“你先坐着,急什么?”哈尔的全副心神已经被那颗宝石吸引了过去,似乎根本懒得再搭理林,“让让,等下……回来,把你刚才拿出来的这对垃圾先收好了。”
就这样,林被赶到了还在扇扇子的两只鱼人身边,百无聊赖地开始了发呆。
巫妖的图书室应该还是在灰血森林之下的某个地方——她能看到角落里黑色菌类生长的痕迹,还有天花板上垂落的根须——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深。
一看到这些灰红色的根系,林忽然心中一动,然后就开始有些发痒:
上回那个很帅气的全图视野技能没好好用。现在正好经过了一轮,不如再试试?
说到做到,林当即收好眼睛,开始想象自己像一棵长着无数触须的榕树一样,和天花板顶上的这些根须纠缠在一起,渗入灰血之森的土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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