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弈带了一千精兵一路赶到设立烽火的山峰, 分做十队,正快速地往上攀爬。
走到山腰的时候, 一位士兵快速跑过,踩得脚下枯枝咔嚓作响,高声禀报“将军, 前边发现公主亲兵的尸首”
一句话让他本就揪着的心再度提起。
路上他们发现了杂乱的脚印, 那些脚印起码有六七十人, 可赵乐君一行不过二十数边上还有马蹄印,被人在洒了层干土做遮掩,他们仔细查看后发现, 地面上还有被箭矢扎过后留的孔洞和血迹。
顺着这些痕迹, 就一路找到山上。
可是山脚不见马匹,也不见有尸首,楚弈心底是希望一行人都安然, 如今却找到第一具尸体。
他沉着脸,跟着士兵走到地方,果然看到那人是赵乐君身边的亲兵。
那士兵也不知道去哪里滚了一身泥, 他碰了碰尸体,尸体还是软的
死去的时间还很短
“继续在这一片分散找”
楚弈直起腰,望着绿意葱葱的山林,自己带一队人直朝烽火处。
一路往上, 林子里不时响起发现尸首的声音, 不但有赵乐君身边的人, 还有胡人。
楚弈觉得胸口憋闷。
赵乐君肯定来过这里
等来到还冒着浓烟的烽火台边上, 楚弈看见更多被杀害在四周的士兵,有姬家军的人,有赵乐君的亲兵,还有胡人。
但这些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身体都僵硬了,守烽火台的姬家士兵死去的时间更久
这意味着胡人是几日前就偷偷潜进来,他们设的巡防居然没有发现
楚弈心头怦怦地跳动,脚下凌乱,把连着的五个烽堠走了一遍。在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紧绷的肌肉一松,靠在一边的石墙上。
不见赵乐君,他心中多是庆幸,可下刻又抬头看这片苍翠,眼中尽是茫然。
烽火台上不见她,她人去了哪里
这些人死去多时,又是谁在这个节骨眼点燃烽堠
又想到她失踪两日,如若是自由安然的,必定可以回到姬家军营,偏她没有回去。
两日时间,她有随身带干粮吗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涌上来,每一个都让楚弈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让笼罩在心头的不安在扩散。
下边的山林中突然惊起一阵飞鸟,兵刃相交削金断玉般的铿锵声隐约传来。
他当即站得笔直眺望。
遇到胡人了
楚弈眉角眼梢染了冷意,手握上剑柄,抬脚就要下山。才迈出一步,他视线在前方还有余烟的烽堠上停顿。
这里有五个烽堠,着了有三个。
是因为时间来不急,匆忙间只点着了三个
山下有刚死的士兵,他们遇到胡人,只燃了三个的烽堠他想到什么,猛然退后几步,抬头看这两尺高未点燃的烽堠,一提气踏着外露的小木桩就攀上去。
他怀着希望往下看,只看到底部堆着用作点燃的木堆和草料。
很快,他跳下来,又同样去看第二个未着的烽堠,仍旧是一无所获。
他原以为赵乐君会藏身在里头,可若是两日没有补给,别说女子,男子恐怕都难于攀上这个高度。
楚弈失望地再度回到地面,下边的打斗声渐小,应该是胡人被制。
他回头再看了眼那几个烽堠,眼下唯有期盼能在胡人口中问出一些东西。
错眼间,他似乎在未点燃的两个烽堠下发现不对。
他视线平移,扫过不远的一片灌木,灌木外边是斜坡,灌木前围着木栏。应该是怕巡逻的人不小心滑下去,才支起来的。
可唯独那没有燃起的烽堠外的木栏不见了。
他袍子被风吹的簌簌作响,脚步不受控制往那边走去。
士兵见他去危险的地方,忙喊了声将军。
然而走了两步的楚弈几乎是飞奔跑了过去,士兵就见到他疯了一样伸手去拔那些灌木,连根带泥,都奇怪得面面相觑。
楚弈一边拔着那些碍事的灌木,自己所在的位置也快接近陡峭的山坡,只要稍不留神,可能就要翻滚下去。
但他眼前只要这一片的草木,耳边的风声不知何时变作和赵乐君在雪地中的对话。
“楚弈,我听别人说要是在雪地迷路,太冷了,可以挖雪把自己埋起来保暖”
“谁哄骗的公主,那只会冻死但在被人追击的时候倒可以用来躲避一时。”
赵乐君站在雪地上笑,自言自语地说“那以后我要是遇到危险,我就就地把自己埋了,”
楚弈的手碰到了一株灌木,灌木自己就在他手中倒了下去,他整颗心都跟着瑟缩了,胳膊一挥,又一片倒下。
士兵们围了过来,看着他们沾了满身泥草的将军,双手在松软的土里刨着。
很快,一片黑色的袍子露了出来,那是一只袖子。楚弈眼眶发热,小心翼翼把那片袖子移开,侧躺的赵乐君闭着眼,呼吸微弱。
他连忙把她身上那层不厚实的土全给拂开,将人一把从土坑里给抱了出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真把自己给埋起来了。
楚弈把人抱在怀里,把她脸上沾的一星点泥土给揩去,可他手上都是泥,反倒留了个清晰的印子在上面。
他看着那片污迹,咧嘴无声笑了笑,就这样坐在地上,再被风一吹,才发现自己连里衣都汗湿了。
可有怀里的人温暖着他,山风再大也没觉得寒冷。
她真是大胆。
万一他没有发现异样呢万一她饿晕过去,呼吸的那片气孔被泥土塌陷堵起来了呢
楚弈想着,心里就是阵阵后怕,抱着她的手臂渐渐用力。
“楚郎,我渴。”极低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
轻得像是他在幻听。
楚弈垂眸看她,她仍旧闭着眼,唇干燥得起了皮。他解下腰间的水壶,自己抿了一口,轻轻抬起她下巴,低头哺喂。
士兵们纷纷背过身,都如释重负地笑了。
赵乐君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上郡军营,想要坐起来,才动了一下,头晕眼花,身上也软绵绵的。
她只好再静静躺着,没过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楚弈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长公主醒来了吗”
银锦亦步亦趋跟着绕过屏风“方才来看还没有。”
等两人来到跟前,却是对上她清亮的双眸。
银锦脸上当即露出喜色,激动喊了声公主“你醒来了”
赵乐君想说话,张嘴却只有沙哑的一丝声音,银锦转身就跑去倒水。
楚弈穿着银甲,铠甲上还染着血迹,杀气凛冽,是刚才战场回来的装扮。
他站在床前,无声凝视她,她亦在他的目光中沉默。猛地一见,她居然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好在银锦很快回来,化解了这点尴尬,小心把她扶坐起来,给她喂水。带着哭腔说“公主,我们魂都要被你吓丢了。”
赵乐君慢慢抿了几口,总算能发出声音了,安抚道“这不好好的。”还是沙哑难听。
楚弈看了眼依偎着的主仆两,转身出去片刻又再回来,走到床尾自己解战甲,把剑挂在一边。
银锦给她喂了水,抹掉眼泪站起来,说去给她找些吃的。
“已经吩咐下去了。”楚弈说着坐到银锦刚才的位置。
方才全身带着冷意的青年,褪去战甲,连面庞都显得柔和许多。
他霸占了位置,银锦瘪瘪嘴,想到他亲自去把公主找回来的,识趣退到屏风后。
“你带的亲兵都没能逃过胡人的追杀。”他思索片刻后开口,视线还是一错不错望着她。
赵乐君被他看得略不自在,悠悠长出一口气说“他们有弓箭,前后伏击,射杀了我们的马。我们被逼上了山,知道肯定难逃一劫,我让第一时间到烽火台,但是来不及点燃就被追上。”
“有人断后,我和五个士兵躲起来。胡人好几回都要搜寻到我们,然后还听到他们说回去报信,先攻城。没有马,我们出了山也来不及报信,所以索性藏了两天,再去点燃烽火。”
“他们让我一个人躲起来,趁烽火燃起的时候逃跑,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体力,坚持跟他们再上了山。”
庆幸的是山上没有胡人把守,估计也没有预料到他们会杀个回马枪,然后她就想起当年说,遇到危险就把自己埋起来躲避追杀的方法。
有人看到烽火,肯定会过来的,只是她又饿又累,等到他来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要是睡醒,外头安全,她当然会自己爬出来想办法活下去。
“他们知道你的行踪。”
楚弈听着她九死一生,知道她失踪的那种揪心又缠绕着他。
赵乐君没有否认他的话,这样的围堵,的确是被人盯上了。
可能是她来北地的时候就被胡人盯住。
她想问外头状况怎么样,外边送吃食的士兵过来,银锦很快就端了清粥到跟前。
“公主,你两三日未曾进食,先用些清淡的。”
饿了几日,一小碗米粥也让赵乐君觉得馋。
楚弈伸手去把粥端了过来,银锦看着空落落的手,再度被抢了活儿,憋屈地退出去了。
坐在床头的男人也不多话,与她靠着肩,吹凉一勺子白粥,喂一口。心情是轻松愉悦的。
饭香在前,赵乐君不是忸怩的性子,坦然一口接一口,先把自己喂饱再说。
但他才喂了一半,就放下了,在她探头看碗的时候说“歇上两刻钟再喝,脾胃受不住。”
她抬眸,撞入他深幽的双瞳中。平平淡淡的一个对视,却让她心头一跳,想起在山上,自己似乎喊了他一句楚郎。
她转过脸,一只手却跟了过来,落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将她脸再掰回来。
动作再霸道不过。
“为什么不告诉我和离的原因。”
赵乐君本就还没有放缓的心跳似乎就又快了。
她长睫低垂,多半是银锦那里泄了口风,知晓他这是找后账的意思。
“嘉宁,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楚弈再度发问。
赵乐君在他逼问中手指抓住被面,轻轻笑了一下,然后直视他“因为那时恨透了你的强迫,一别两宽于我来说最好,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既然知道了,又要听真相,也没有好再藏着掖着。
他闻言眸光有几瞬间地闪动。手微微一动,缓缓松开她,放回到了膝盖上,握紧。
那是他最荒唐和最后悔的一件事。
藏在心里却从来没有消磨去的悔恨再度涌上来,让他手心都是冷汗。
此时耳边有轻微的声响,是她重新躺下。
屋里就变得一片寂静,他在这种压抑的寂静中闭眼,那日她沾着泪的眼眸浮现在眼前,无神又悲凉。
这才是他们间如今跨不过去的一道沟壑。
“嘉宁,我还能得到你的谅解吗”
良久,他涩哑的声音响起。
赵乐君许久没有作声,在他等待得快如入定的老僧时,她才茫然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好,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再接纳他。
楚弈紧绷的身体反倒放松了。
起码她没有一口回绝,所以他还有机会不是吗。
赵乐君躺着,把被子拉过头,将自己罩进黑暗中。楚弈也不走,就坐在那里,等到了两刻钟,端着碗往外走,很快热了粥又重新回来。
“吃完再睡。”
他去扯了扯她蒙头的被子。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睡着,也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思考他刚才问的问题。
最近的经历,是他们夫妻两年都没有过的,两年都没有过的贴近。
患难见真情,不外如是,偏偏心里有芥蒂扎了根,让她一想起,就想缩起来逃开。
赵乐君叹息一声,没让他催促,自己坐起身,去接过碗。
他没有阻拦,依旧坐在边上看她慢慢把粥喝完。
“我要回北地。”她长舒一口气,把碗给递了回去,做了决定。
不知道北地战况如何了。
楚弈想也没想地拒绝“不行。”
她皱起眉头,楚弈接过碗放到一边,站起身。
“你不用担心北地,安心在这里养着。我不会让老将军冒险,也不会叫你侄儿陷入危险,嘉宁,你再信我一回。”
青年声音铿锵,带着铁一样的决心,向她投来的目光灼灼,将这暗淡的营帐都给燃亮了。
她定定看他片刻,还是掀了被子要下地。
他宽大的手掌就握住了她肩头,微微用了些许力气,让她无法离开床榻。
他弯下腰,在她耳边坚定地再说了一遍“君君,你再信我一回。”
钻入耳中的热气让她十指蜷缩了起来,还没让她反应过来要躲,耳边温热的呼吸已经离开。
楚弈去穿了银甲,摘下长剑佩在腰间。
青年就此远去,离开前低声吩咐她的使女要好好照顾,不可轻易出营,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方向传来,让她微微恍惚。
楚弈离开后就吩咐调兵,副将闻言惊讶不已。
有人慌乱地问“将军,这个时候就把所有兵力都放出来吗,朝廷若是知道了,是不是不妥”
他站在长长的舆图前,沉稳从容“就让他们知道又如何。与姬家一起收复北地,将胡人赶出国境,即便是皇帝也要顾忌这大批的兵力与其忐忑不安,不如强不可催”
将他想要保护的人,都纳入羽翼之中
副将们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涌动的战意。
很快,楚弈议定行军计划,再让人给洛城留守的人去信,让他无后顾之忧,就暗中离开了上郡。
赵乐君自他走后,都歪在床头想楚弈要怎么行动,心中还是放心不下外祖父。
当夜,谢星意外地跑来一趟。
少年郎今日尽展雄威,把先前的仇给报了回来,此时精神奕奕,咧嘴笑着。
“阿嫂,我们今日退了胡军十里地。”
赵乐君见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被他的精气神感染不少,面上也有了些许笑意,让他坐下说话“你给我说说是怎么败的。”
谢星坐下,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都是按着阿兄的吩咐行事,胡军先扛不住了,自己歇战了。”
说着,又安慰她似的。
“你不要担心,我们的斥候都回来了。北地胡军的兵营里如今只有三四万人,他们在调兵要增兵,但是我阿兄已经带了五万将士,会直接和老将军那里把胡军先围住。到时这里的胡军肯定要大乱,我们能左中右都围拢,把他们杀出去”
赵乐君闻言脸上反倒见了紧张。
“你阿兄带了五万士兵出去,上郡呢”上郡只有十万兵力不是吗,现在再分出去,如何可以
谢星摆摆手笑“上郡的兵没有动啊,他们肯定也想不到,我阿兄还藏了兵。就是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都滚出去”
一句话,总算让赵乐君明白楚弈离开前那句你再信我一回是什么意思了。
楚弈他悄悄增了兵,没有上报朝廷。
所以他这些年才会在银钱上捉襟见肘,他的钱都拿出来养这些增的兵了
谢星为阿兄正骄傲着呢,就见他阿嫂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随后好像还冷冷笑了一声。
赵乐君不但冷笑,还磨了牙。
好个楚弈,藏着这些兵力,反倒让她天天担心帝王哪天就得把他给灭了。
谢星望着在银灯下面容有些凌厉的赵乐君,茫然中有些忐忑。
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为什么阿嫂很生气
与此同时,赵乐君也明白为什么连云笃定能收复北地,这么着急对楚弈下手了。
连云那王八蛋肯定也知道楚弈在后面搞小动作,就怕楚弈势大,然后奈何不了他,所以才迫切发动边陲的战争。
一是顺利收复北地,二是能再削减楚弈的兵力。
这些个男人,都好极了
屋子里发出嘭的一声,是赵乐君狠狠拍了桌子。
谢星被吓懵了,咽着唾沫“阿嫂你怎么了。”
胡人在收到消息说潜入赵国被发现,当即对上郡发了兵,就是想吸引楚弈的兵力,然后偷偷袭击姬家军。
哪知才发兵,就看到升起的狼烟,让他们想退也来不急,只能仓促再调兵准备力压姬家军。
而姬老太爷在烽火起前就已经和北地的胡军对着干了起来,直到狼烟起,对不见踪影的外孙女越发担忧。好在傍晚前就有上郡送来的消息,说是楚弈把人安然找回来了。
一日跟胡军交战了三回的姬老太爷疲惫坐在帐中,等副将回来报告战损,才囵囤的卧倒睡一觉。
半夜时分又被人喊醒,说是上郡来人了。
老人以为是外孙女回来,正要问,却是听到楚弈的声音在帐外传进来。
“老将军,小子求见。”
姬老太爷披上外袍,喊人进来,果然见到那张欠抽的脸。
他胡子往上翘了翘,冷着脸问“我孙女呢”
“老将军安。”楚弈朝不待见自己的老人抱拳,“君君如今在上郡休养,一切安好,小子前来是跟老将军商议北地战事。”
他一口一句小子,让姬老太爷有火气也没好直接发,埋怨一句“人去了你那里,要回来,你也不知道添些兵护送”
楚弈都受着,不分辨丝毫,等到老人请他坐下,才慢慢把自己带了多少兵前来围剿的计划说来。
姬老太爷听着他的话,眼神锐利极了,直白地问他“你辛辛苦苦养了那么些兵,收复北地之后,你还会再跟胡军开战,还是让胡军来议和”
老人在掌权几十年,在大风大浪中依然屹立不倒,一眼看穿楚弈的打算。
他并不觉得意外,朝老人微微一笑“议和。我还要胡人牵制朝廷,直到太子登基。”
皇帝要忌惮他,他也要牵制皇帝,不会白白去消耗兵力,这样他才能在朝堂中安然立足。
姬老太爷真是被他的狂妄气笑了,可不得不承认,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臭小子成长了,如今也能占据一片阵地,临危不惧
“好很好”老人手紧紧握着水杯,眸光凌厉朝他看去,“那我且再问你,如若太子不能顺利登基,你手握重兵,又该如何”
太子不能登基
楚弈被他这种试探的问法,问得愣了片刻。
旋即坚定地说“如若真有那样一日,小子必定在乱世中全力保住君君。”
“我孙女不用你护”姬老太爷默了片刻,忽地呸他一口。
楚弈低头摸鼻子。这个时候还是少说话吧,左右老将军就没看他顺眼过,而且他到时候还得求老人在他和赵乐君之间谈和。
在夜谈后,楚弈再度匆忙离开。
次日,姬家军还是跟昨天一样不紧不慢和胡人对阵,但是到了傍晚时分,姬家军突然发起全军冲锋。
胡军骇然,连忙倾力应战。
却不曾想这是一场对他们极残酷的战争,楚弈如同神兵天降,直接从侧面突击破了他们占的城池。
腥风血雨落幕之时已经是次日日出。
晨光跟城内的血色融为一体,北地的北胡军一夜连丢三城,残兵疲马,如同丧家之犬。
上郡城外的合盟胡军收到消息时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北胡将领连连问援军何在,得到的都是内部几个王子在吵架,谁也不愿意再把自己的兵力贡献出来。
北单于又不能派自己的要接任的儿子离开,就怕到时里头出大乱。
楚弈领着兵,一路再追击到关外,让自己的士兵接手了临关的城池。姬老太爷的副将早得了吩咐,没有在此事上跟楚弈发生冲突。
一场碾压的战争结束在五日后,两军一共俘虏了胡人万余,分了几处用来劳作修补城墙和城内各项设施。
而姬老太爷另领一支兵马往上郡去。
赵乐君在上郡,每一日都会收到老人送来的信,心里让她稍安勿躁,她也就安心呆在军营里。
那知惊喜得到老人来到的消息。
“外祖父,您怎么亲自来了”她快步迎出去。
老人精神尚可,让她稍了安了心,把他请入内,亲自给他泡茶喝。
老人见到她穿着的是楚弈的袍子,眉头先皱了起来,再一打量这主帐,忍不住问“你可是跟他和好了”
不然为何不另住
赵乐君愣了一下,忙解释“您想哪里了,他是把地方让我住了。”
姬老太爷就冷哼一声“以前也没见他有那么多的心眼,如今是真厉害了,欺上瞒下”
“你是指他藏了兵的事情吧。”她很快就明白所指。
“连你都瞒着的吧,出息了”
她无言以对,确实是不知情。
老人此时又说“最多再有一个月,你就可以回洛城,如若不想回去,在北地陪我也可以。”
“一个月”赵乐君疑惑,怎么一个月就能打完这仗不成,“是不是太快了,我等局势稳定了再说。”
“还有什么局势,楚弈已经把北地拿回来了,北胡人自己就在内斗,多半是要议和。”
把北地拿回来,就相当于他们又把南胡人围到了中间,南胡人除非回去和北部融合,不然还是要再向赵国投诚低头。
少了南胡人,北胡人想要再进赵国就难了。
赵乐君有些不真实,喃喃道“这才几天,怎么就拿下北地了”
“对啊,这才几天。他用兵厉害着,一夜就追了过去,三日给赶了出去根本没让他们歇一口气”
赵乐君眸光闪烁,她带过兵,明白如果不是十分熟悉战场和早有计划,根本不可能这样毫无顾忌一路追击。
楚弈他恐怕已经谋划了许久。
她就询问老人“您把关城给他了”
“给了北地分他三份一,是他的功劳。”
她心情复杂看着外祖父“你就不生气”
生气。
姬老太爷瞪了眼,可生气有什么用,现在也不是生气就有用的问题。
他缓了语气说“我会给陛下送信,告诉他胡人即便议和,也可能随时再出兵,如今只有楚弈能压得住。”
今日楚弈扬了威,就是对胡人的一种震慑,帝王再猜忌也不敢乱动了。
“但是前提,他必须重新迎娶你”
赵乐君嚯一下的站了起来。
“您别开玩笑了。”
为什么她好好的又要再嫁楚弈
老人见她激动,心头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那你就嫁连云。”
这话更加让赵乐君变了脸色,她外祖父是什么意思。
“您为什么要我嫁人”
老人自如地应答“你不嫁楚弈和连云,你回去,你父皇必定先把你配给别的歪瓜裂枣。他心头就憋着一口气,不能拿太子太过,还拿捏不了你他是你父皇,让你嫁谁,连我都没有权力干涉。”
“然后他会给楚弈再配一个,把人捏在手里。你别忘记了,陈家如今还没有发落,陈后会盯上楚弈也正常难道我们就白白扶持了他楚弈,给他人做嫁衣”
赵乐君听得眉心直跳,张了张嘴,半天才说了句“我谁也不嫁我不愿意,父皇他没有办法勉强我”
老人料定了她会这样说,嗤笑一声“要是胡人议和时,要和亲呢他们要我赵国最尊贵的公主,你说,你父皇会不会应而你不应也会被所谓的天下大义逼得应下”
她脸上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下。
姬老太爷心疼外孙女,不管是楚弈还连云,在他心里都不是她的良人,可他已经半截身子埋在土里了。
即便以后姬家军还能给她撑腰,他也不愿意外孙女在乱世中飘飘荡荡。同样,他也不愿意逼迫她,只是要把厉害给她说明白了。
老人敛起面上的威严,放缓了语气“君君,你自己再好好考虑,别再让自己被动了。”
这次他们姬家和楚弈狠狠下了帝王的脸,太子是不必顾忌了,唯独她身为女子,就如同无根的浮萍,太过好蹉跎。
楚弈那个王八羔子打着和胡人谈和想心思,会没想到胡人可能会要和亲。
到时到赵国一打听两人和离了,为了堵一口气,下楚弈的面子,指定要他这外孙女不是无可能的。帝王已经没了良心,为了自己痛快和再压制楚弈和姬家,许女儿出去也不会眨眼。
楚弈恐怕都打算好了,是要把外孙女再拉回身边。
他一辈子见过会算计的海了去,楚弈对外孙女这点心思还瞒不过他。
赵乐君却许久都没有说话,心头有些乱,不知怎么局势一变,她居然就要再考虑嫁人的事情。
良久,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要跟着老人到他扎营地方。
谢星眼巴巴来送她,心想着兄长可能那天就要回来的,见嫂嫂不在,会不会生气。
此时远在关城的楚弈已经准备留下一名副将守住,自己回上郡。
这里他留下三万兵力,即便有战事,一日就能支援,根本不怕胡人再发兵。
最要紧的还是逼迫让两部胡人早些投降议和。
楚弈领军回来的时间比姬老太爷想的还要快,如今胡人已经停战三日了,可见内乱就让他们头焦额烂,不敢轻易乱动。
他回来,率先就去见姬老太爷,说明前方情况。
“胡军折损了那么多兵,士气大损,北地他们不可能再夺回去。我立刻让人给南胡人送信,上回没有杀他们单于,并没有和他们结下怨,应该能让他们先表态。”
一方表态了,就都好办了。
姬老太爷听闻后冷冷一笑,果然都是打算好了,瞧这一套又一套。
楚弈匆忙来,匆忙离开。
回到营地,交代送信的事情后,他听闻谢星说赵乐君是去了老人那里几日了,这才反应过来。
她的外祖父就在外边,自然是不会再在这里等他。
他回到住处,看着工工整整的四处,还绕到屏风后看了一眼,才恍惚相信她确实没有等他的事实。
连日来的马背上奔波,楚弈也乏了,自己出去打了桶井水,脱去盔甲擦身。
等到去柜子里拿衣服的时候,见到那条被他扯裂,还放在一边的长裙。
他找出中衣先套上,然后拿过长裙展开,看了看被扯裂的裙摆,再寻出差不多颜色的线,也忘记乏了,把她的裙子给补好。
先前她直接走了,他也没有心情理会,倒是方便现在缝好,能有借口去见她一面。
姬老太爷在惹人烦心的小子离开后,就把赵乐君喊道身边来说“我不在几日,也不知道阿礼怎么样了,如今路上都安全,我派人送你回去看看。你把那小子也带出来,让他见见世面。”
这几年都是挠痒痒似的小仗,跟打着玩一样,姬尚礼还没有见过大阵仗。
这话合情合理,如今胡人停战几日,她先回去把侄儿带过来也没有什么不妥。
赵乐君应得很干脆,老人这就吩咐下去。有三百人随行,路上守关卡的人也都增加了,十里一岗,走夜路也没有不放心的。
在她离开的不到一刻钟,楚弈就带着用补好的裙子来求见。
结果被告知一句“长公主回北地去,要把小公子带过来,已经出发了。”
楚弈站在慢慢笼罩大地的暗色中,神色几变。
姬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帐蓬里出来,正好遥遥与他相视,下巴的胡子动了动。
楚弈握着包袱的手越来越紧,从跟老爷子的对视中,隐隐察觉自己心思已经暴露了。
背后似乎就冒了冷汗,被风一吹,连心都是凉的。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突然转身就走。
姬老太爷见他离开的背影,扯嘴角冷冷一笑。
啧,小子,跟自己玩心眼,折腾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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