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修与人论道,论的都是天地大道,论道之人也皆是是非分明之人。他几乎已经记不起上次碰到像是眼前女子这般持有歪理邪说,还一时寻不到破绽的人是什么时候了。
符晓见和尚一时无言,生出几分小人得志的侥幸来,光是让对方咒骂自己的话站不住脚还不算,符晓干脆先下手为强,攻击起了和尚来。
“大师您面如圆月,耳垂肩上,慈眉善目,似是面相一说中的大善人之相。”
佛修察觉到了符晓这话头不对,下方似乎暗含着恶意。两耳垂肩乃是富贵佛相,他不能反驳其非是善人相,否则就是对神明不敬重。
和尚此生从未作恶,当然更不能说自己长得不像好人了。只能明知不妥,仍旧听凭符晓说下去。
符晓知道不管是寻常的和尚也好,还是修行的佛修也罢,总之他们吃素信佛,不能随意杀生。即便今日自己说的再过,对方也无法取了她的性命。
若只是受些伤的惩戒,吃惯了苦头的符晓可不放在眼里。只要能给和尚在道心里埋些坏种子,她就是口吐鲜血也值当了。
“然而玄德生得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却是个伪君子呀。”
符晓说到这里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向了那双耳垂肩,面有佛相的和尚。
“不知大师您的善人之相,是真是假,是虚是……”
“逆子住口!”
宣阳铃仙君心中的怒火早已散去,亲手带大的徒儿,哪里真舍得打。
而今符晓的话让他越听越觉得胆战心惊,这丫头的嘴啊可真是不饶人。
泥塑的菩萨尚有几分脾气,更何况和尚这活生生的修士呢。别听什么跳出三界外,不在无形中的废话,凡不曾白日飞升之人,皆还半只脚踏在红尘之中。
万一真把和尚说急了,符晓尚未洗筋伐髓一介凡人,随手抛来一招半式的,她便性命堪忧。
宣阳铃仙君当即拽住了符晓的胳膊,打断了她的话,厉声教训道。
“你们两个逆子都出去,轮不到小辈说话。”
符晓在面对宣阳铃仙君的时候,尚且怀揣着一份假模假式的恭敬,非常顺从的按着少年仙君所说的,抬腿走了出去。
跪在地上的辛缚山也跟着起身,此刻耳边已经无有铃声大作,想必师尊也已经放下了教训他的念头。辛缚山朝圆脸的佛修抛去了个感激的眼神后,跟在符晓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屋堂内的童子无有魂魄,只长了一对听从命令的耳和手,没长着搬弄是非的口。故而即便他们在此地,也丝毫不会影响和尚与仙君关于符晓的探讨。
辛缚山毫发无损的走了出去,也算是宣阳铃仙君给了和尚个面子。佛修向来以修心自持,也不好继续追究符晓的过错。
“此女杀意滔天……”
可和尚虽放弃了追究,却仍旧坚持方才的结论。
“即便杀意滔天又如何?”
宣阳铃仙君歪了歪脖子,对这死缠烂打的佛修很是不满。
也就是修行之人情谊寡淡,要换了凡人,这会儿还不提着棍子追打咒骂自家娃娃的人啊?
“贵派修心,讲究顺应天道。吾辈长华修士修的是肉身魂魄术法,逆天而行求长生。”
宣阳铃仙君几近千岁,仍旧是少年的稚嫩模样。而与他论道的和尚不过百来岁,就已经生出皱纹了。
道不同不相与谋。
在宣阳铃仙君看来,逆天而行的修士身上若无杀意,恐怕难成大业,早早的便会化为一抔黄土地里埋。
长华仙山的修士,若细究起来,哪一个手上不曾沾有血光呢?即便是宣阳铃仙君的徒弟辛缚山,在降妖伏魔之时,也曾夺过精怪鬼魅的性命。
故而和尚所说的,对于长华仙山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当诛当杀的毛病。
佛修仍旧不死心,佛家讲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眼睁睁看着宣阳铃仙君遭难可不成,于是他上前几步道。
“贫僧有几句话不值当讲不讲当。”
宣阳铃仙君少年心性,做不到面不改色宠辱不惊,当即就翻了个白眼,在心中道不当讲就别讲。
“然这话不吐不快。”
和尚也不管宣阳铃仙君是否愿意听,自顾自的开口了。
“儿女是缘,无缘不来。一来报恩,二来报仇。”
佛修的目光越过宣阳铃仙君的肩头抛向院落之中,降在女子的背影上。
“我看此女,是来报仇。”
“慎言!”
宣阳铃仙君闻言神色大变,最后一丝体面也无法维持。
“去化,送客。”
贼秃当着亲爹的面骂闺女,这不是欠锤么?
佛修拂袖而去,宣阳铃仙君望向了符晓的背影。女子的背影瘦小纤弱,似是只要山风大些,就会将其吹跑了。
他摇摇头,血脉中的牵绊让他无法相信这幅柔弱的模样,如何会是来报仇的呢?就算是报仇,她不过一介凡人,自己则是无上仙君,又能怎么报呢?
与此同时。
院中的符晓坐在了池边的石头上,用指尖拨弄着冰凉的池水,水花溅起闪着光亮。池中有红色和金色的鱼儿游动,鱼尾摇摆扑腾着,躲避着符晓那拨弄水花的手。
忽的池中有一条鱼加快了速度,金色的尾巴将池水扑腾出来大的水花,径直朝着符晓冲了过来。
符晓本想躲避,然而仙山的鱼也并非凡品,速度快的如同一道幻影。等符晓回过神时,指尖传来了钻心的刺痛,血色自清澈的池水中蔓延散开。
跟在符晓身后的辛缚山闻嗅到了血腥,瞧见女子那柔弱的模样,心中又生出了不忍来。
辛缚山缓步上前,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伤药,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递给她。
坐在池边的符晓将受伤的手指抬出了水面,出乎意料之外没有急着处理伤口,而是用另一只自手腕向之间搓弄,让更多的鲜血滴入池水之中。
池子本就不大,鲜血顺着符晓的指尖似血线一般的不住滴露,将池水染成了淡淡的粉色。池中的鱼似乎被这血腥味道影响,一个个的摇头摆尾兴奋不已。
尤其是方才扑咬符晓的那只金鱼,此刻更是横冲直撞,追逐着其他的鱼儿。
那金鱼的速度极快,不多时便死死的咬住了一条红色的小鲤鱼。只见它脑袋一甩,就利落的撕咬了一块血肉下来。
“有趣。”
坐在池边的符晓见此血腥场面,面色如常。
辛缚山见状气恼不已,伸手探入池水中,将那被咬的鱼儿捞起,施法助它愈合了伤口。确定鱼儿无碍后,辛缚山才将它重新送入了水中。
“不可理喻!”
他冲着符晓抛下了这一句话后,转身愤愤离去。
符晓头也不回,只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到后来耳边只剩了水花飞溅而起的动静。
凡间男子有斗鸡斗狗斗蛐蛐的爱好,寻常的女子不能理解,也不爱凑上去观看那残忍血腥的场面。
然符晓却能体会到血腥杀戮所带来的愉悦,故而方才那句有趣,出自真心。
说书人道海外有国,帝王建了能容万人的斗兽场。人与人斗,人与兽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场场座无虚席。
若有机会,符晓也想造一个自己的斗兽场。
“呸!没得滋味!”
金鱼甩甩头,吐掉了被它撕咬下来的红鲤肉,扑腾着跃出水面。
这声音叫符晓登时从斗兽场的念头里清醒过来,满脸兴奋的趴在池边,靠近水面。
“九恶?”
金鱼摆了摆尾巴,张开嘴吞噬着符晓滴入池水中的血珠。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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